門鈴響了,我拖著沉重的身軀,走到客廳。
江岫白一身西裝,像是剛下班,卻迫不及待地趕了回來,臉上竟也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手中捧著一束鮮豔的玫瑰花,打開手中的盒子,是一條價值連城的項鏈。
「結婚三周年快樂。」
他的聲音溫和,話說著就將那條項鏈在我的脖頸處比劃著,像是在打量一個藝術品。
「拍賣會的壓軸品,很襯你。」
「那次火災,沒有及時趕來,是我的錯……」
多麼浪漫啊,曾經夢寐以求的場景,這次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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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心裡卻像是一潭S水,毫無波瀾。
我抬起手,撥開了他在我脖頸間停留著的手,然後從茶幾上抽出一張紙,塞在了他的手裡。
江岫白的瞳孔驟然放大,捏著紙張的手都在顫抖,「離婚協議書……」
「溫向燭,你沒有開玩笑吧?」
我看著那張曾經喜歡過的臉,終於出現難忍的表情,慢慢勾起了唇。
「出院的這段時間,我已經找律師算好了我們的財產分割,以及江、溫兩家的股份所屬。」
「名字,我已經籤好了,不放心的話,你可以找律師再核對一下。」
胃裡掀起一陣疼痛,我深吸一口氣,臉上卻雲淡風輕。
「呵,你竟然籌劃了這麼久了……」江岫白冷笑一聲,震撼的同時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片刻寂靜後,他像是終於忍到了極點,突然將手中的項鏈狠狠砸了出去。
籤字,走人,放狠話,江岫白眼底壓著紅血絲,最後隻留下一句。
「溫向燭,你別後悔!」
我微微靠在牆壁上,心裡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解脫。
後悔嗎?
永遠不會的。
我將行李箱拖了出去,準備前去早已租好的房子裡落腳。
病情越來越嚴重了,我身上沒有什麼力氣,在搬行李箱的時候,手中無力,幾乎要滑落下去。
這時,一雙大手穩穩當當地將它抬上車。
「向燭姐,要搬家了嗎?」紀懷澈問我,臉上帶著擔憂。
我搖了搖頭,淡淡道,「離婚了,我在外面租了一個房子。」
他愣怔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嘴角咧開,「我幫你!」
這個聖誕夜,我過得很快樂,溫馨的出租屋裡充斥著歡聲笑語。
紀懷澈舉起果汁,「恭喜脫離苦海,向燭姐,我敬你一杯!」
電視機裡放著歡快的綜藝,氣氛融洽,像極了苦盡甘來。
那一瞬間,我真以為我的未來會是一片光明。
直到半夜又被痛醒,我動作熟練地起身,給自己注射了藥物,才慢慢蹲在地上。
我怎麼又要忘了,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樣。
8
溫家的家宴,舉辦得很是盛大,我一個人回去了。
宴會上燈光璀璨,在無光的角落,我被母親狠狠地戳了戳額頭。
「你說什麼……」
「離婚?!」
她壓低聲音,那張精致的臉被憋得通紅,「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沒腦子的啊,離了婚,我們娘倆怎麼辦啊?」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許是母女緣分很淺,我張了張口,還是選擇了沉默。
我媽氣急敗壞地踩著高跟鞋走了,我收拾了下表情,走出了角落。
江岫白的身影很好辨認,過去的十年裡,我曾經在人群中無數次精確地找到他。
現在,在人群中央,江岫白西裝革履,雲瓷一身黑色小禮裙,乖巧地挽著他。
而我,站在人群的最邊緣,與他們格格不入。
有人指了指我的方向,少不了的風言風語,江岫白一愣,偏頭看過來。
我沒有穿禮服裙,一身黑,寬大的外套將我籠罩著,卻遮不住我蒼白無力的臉頰。
雲瓷挽著他的手緊了緊,似乎是在宣布主權。
我目光淡淡地,穿過人群,與江岫白的目光隔空相望。
視線交織,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笑也沒有哭。
他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好難看。
這時,一位推著酒臺的侍者從我的身邊經過,不小心絆了一下,大量的酒杯掉落,砸在我的身上。
胳膊上瞬間劃開了一個長長的口子,有鮮血洶湧而出。
我看到江岫白掙脫開了雲瓷的手,在大庭廣眾之下,大步流星地朝我走過來。
暈過去的前一秒,江岫白將我從地上抱起,滿臉焦急。
他無措地看著我胳膊上的血,流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像是血崩一般。
鮮血沾染了他的衣服,染紅了一片。
血止不住,一點都止不住。
他瞬間慌了神。
……
「你就是她的那個丈夫?」
「你的心怎麼那麼大啊,病人有血友症你知不知道啊,有沒有一點良心?」
「你知道血友症患者為什麼被稱作玻璃人嗎?因為他們就像玻璃一樣脆弱,一不小心命就沒了。」
女醫生給我處理好傷口,忍不住扭過身去責罵江岫白。
他整個人像是僵在那裡一樣,手和腳都是涼的,如同掉進了冰窟。
醫生搖搖頭,嘆著氣走了。
好半晌,江岫白的眼圈紅了,顫抖著嘴唇問,「多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像是一張蒼白的紙。
「我把診斷單遞到你的手裡了啊。」
「可是你,連看都沒有看它一眼。」
我的嘴角上揚,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那隻野貓抓傷我無數次,血流不止,我說可不可以把它送走。那時候,你說什麼,又做了什麼啊……」
「別說了,別說了……」江岫白整個人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他似乎還是不肯接受這樣的結果。
「對不起,對不起向燭。」
「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落淚,大滴大滴的淚珠滴落在地面上,他的眼裡摻雜著痛與悔的洶湧愛意。
我閉了閉眼,向來冷漠自持的男人,在此刻崩潰得如此徹底。
9
元旦那天,我睜開眼,月光透過窗戶,一地銀白。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看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為這個寂靜的世界隻剩下我一個人。
直到全身的疼痛傳到神經,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我快要S了啊。
「醫生,再開點止疼藥給我吧,我實在是,太疼了。」
疼到隻要看見血,就會應激性地難受,疼到我半夜要SS咬住下唇,才能不發出嗚咽聲,止不住地顫抖和無盡的折磨。
女醫生蹙起眉,嘆了口氣,「止疼藥還是不要吃太多,對胃不好。」
我扯動嘴角,憋出一個很難看的笑,「我都要S了,不在乎啦。」
女醫生半晌沒說出口話,眼神裡帶著憐憫。
無數回憶在腦海裡回蕩,我掙扎著爬起身,回去看了看我媽。
她照舊講了很多很多,要我勤奮,要我爭氣,要我好好過完後半生。
送我的時候,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頭一次帶了關切,「你是不是最近沒休息好,臉色怎麼這麼差?」
我輕輕扯動嘴角,朝她溫和一笑,「沒事,別擔心。」
也許是從小並不親近,我很少喊她媽媽。
而現在,我看著眼前的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女人,認真說了一聲,「媽,注意身體。」
可能是母女連心,她蹙了蹙眉,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朝我揮了揮手。
走之前,我將一張銀行卡悄悄塞在了她常背的包裡,裡面有我這輩子所有的積蓄。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她了。
希望她的後半生能過得很好。
回去之後,我從抽屜裡,拿出日記本,撕下來一頁。
落筆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些釋懷。
心髒,像是被人用刀剜開,很疼很疼。
握筆的手有些顫抖,可我還是一筆一畫地寫著。
眼淚滴落,在紙張上暈染出一塊墨跡。
向燭向燭,如今蠟燭燃燒到了盡頭。
我沒有什麼遺憾了。
我起身,將大把大把的安眠藥,吞進了肚子裡。
然後安靜地躺在床上,雙手交疊,等待S神的降臨。
門外似乎有聲響,在狠狠地拍打著門,撕心裂肺地喊著我的名字。
可是,我太困了,再也沒有力氣回答他了。
過了好久, 隨著咔吧一聲, 門開了,我感受到有人顫抖著手,將我攬在了懷裡。
「醫生, 醫生——」
他探了探我的鼻息, 發出了哀嚎, 一向矜貴淡漠的總裁, 此刻竟也如此無助。
可終究還是晚了,在他的懷裡, 我的體溫慢慢冷卻。
10
我S了。
靈魂還飄在半空中,呆滯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躺在病床上。
周圍站了很多人,江岫白、紀懷澈、我爸、我媽,主治醫生,還有一些我想不起來的面孔。
一向都是精致貴婦人模樣的我媽, 此刻雙眼通紅, 在我爸的攙扶下, 站都站不穩。
她哆嗦著手,顫顫巍巍地將那張銀行卡放在我的床頭, 「向燭, 對不起, 是媽媽對你的關心不夠……」
紀懷澈擦了擦淚,在一旁的桌上發現了我的絕筆信。
跪在床邊的江岫白一把奪了過去, 他猩紅著眼睛,手指顫抖著展開。
「如果有下輩子, 我想出生在一個溫馨平凡的家庭裡。
我也想有愛我的爸爸媽媽。
這個給我姓氏的家庭, 從來都不是我的避風港。
他們不愛我,卻隻會利用我,然後壓榨我所有的價值。
還有阿澈, 你不要自責,也不要為我難過。
我實在是, 太疼了。
沒有力氣去抓住生命裡唯一的光啦。
如果可以。
我想變成風, 變成雲。
自由自在, 不再忍受疼痛的折磨。
至於江岫白。
來生, 再也不要遇見了。」
剎那,心底那些壓抑著的悲傷,立馬化成山洪海嘯,將他徹底擊垮。
江岫白面如S灰,一個人失魂落魄地望著毫無聲息的我。
氣色很差,嘴唇發白,一丁點血色都沒有,活像個女鬼。
「作(」來年初雪,我看見江岫白又來了。
男人佝偻著背, 一下子仿佛蒼老了十多歲。
月光照在我的墓碑和他沉寂的眼眸。
他在我的墓碑前, 放了一束我最愛的洋桔梗,停步凝望了半晌。
然後就著夜色,輕輕俯身,薄唇吻了吻我的墓碑。
直到, 意識消亡的前一秒,我看見他往嘴裡倒了半瓶的安眠藥。
小聲呢喃著,「溫向燭,我來向你賠罪了……」
風雪消融, 萬物復蘇。
所有的遺憾和不甘,都隨雪花飄落釋懷。
那段腐朽的歲月,就此埋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