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應了一聲,從床邊起身走了出來。
而我媽抱著手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似乎完全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我怕她沒聽清,事後又來找我的麻煩,隻好硬著頭皮大聲喊了一遍,然後趕緊關上了門。
過了一會兒,爸爸吃完了回房間休息。
我媽卻像發瘋了似的衝了出來,將桌上留給她的奶茶和烤串全部摔到地上。
「你們是豬變的啊?少吃一頓會S是不是?錢放在口袋裡燒得慌是不是?」
「正好,我看到別人家的小孩上班賺錢後,每個月都會主動把工資上交給父母,以後你們倆也必須這樣做。」
我下意識地攥緊拳頭,反駁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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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賺到的錢不能讓我早點搬出這個家,那還上什麼班?
活著都沒意思了。
我媽聽到我的話,臉色大變,聲音尖得能戳S人:
「我累S累活養你們這麼多年,現在要一點工資都不行了?早知道你們長大會變得這麼自私、刻薄,我當初就應該整S你們,整不S就賣給別人,免得拖累我!」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我媽豎起眉,衝我冷笑:
「我是你媽,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們要是不上交工資也可以,那出錢裝修現在住的房子總行咯?」
我心底發沉。
「咱們家這房子都建了十幾年了,地板磚已經爛得不成樣了,我跟你爸以前常年在外地打工,住在家裡的日子還沒你們長,這筆裝修費由你們兩個來出,天經地義吧?」
我和弟弟對視一眼,隻能認了。
之後私下找到幹裝修的姑父,請他算這筆賬。
最終得出的數額讓我倆的心徹底涼了半截。
我所有的積蓄可能要全部掏空,而弟弟因為平時喜歡玩模型,手中的錢還不夠支付這筆費用。
但他咬緊牙關說:「我就算找朋友借,也絕不欠她的。」
我點點頭,說起今後的打算:「我準備跟公司申請調任到外地工作,等房子裝修好,就不在這住了。」
弟弟聽完,精神一振:「那我也走,正好給我朋友打工還債。」
溝通一番後再面對即將失去的存款,我們的心情居然有些釋懷。
7
從那個月開始,我和弟弟開始上交工資。
我月收入八千出頭,我上交八千。
弟弟的情況跟我差不多。
沒了工資,我倆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以前想吃什麼喝什麼,直接點外賣,極速支付。
現在在 APP 上選購完了,結算頁面猶豫老半天,最後還是取消了。
而我媽自從拿到錢,每天都有拿不完的快遞。
不想做飯就出去吃,剩菜打包回來讓我們就著白米飯。
我說:「剩菜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她就譴責我:「浪費糧食可恥,不吃自己做。」
無奈之下,我和弟弟隻好饅頭就著拌飯醬,偶爾動手煮面條。
有天在飯桌上,看著我媽越發圓潤富態的臉,不禁想起那件 1999 買的衣服。
恐怕她這輩子都穿不上了。
半個月後,姑父上一個工程幹完了。
我媽圖省錢,直接請他過來裝修。
姑父是實在人,要價比當初報給我的數額少兩成。
我有點鬱悶。
但值得欣慰一點是——裝修隊的飯由我姑姑負責。
她得知我們過的什麼日子後,每天都會特地準備一道我們愛吃的菜。
不像我媽,不管是買菜還是點菜,都隻買她愛吃的。
我們不喜歡吃,就被她嫌棄挑食。
就這樣,在裝修工作進入尾聲時,我接到了公司的調任通知。
因為我在申請書上寫了:不怕距離,不怕吃苦,隻求工資合理。
上面直接把我安排到國外去了。
要求在半個月內到崗。
我先跟弟弟說了。
他本來累得連遊戲都不想打的,聽完直接從床上蹦起來。
「真的?那我們什麼時候告訴他們?」
我想了想:「收拾好行李再說吧。」
8
裝修完工那天,我和弟弟把行李都搬到車上。
借著請姑父吃飯的由頭,在飯店訂了一桌。
我媽沒好氣地翻白眼:「去菜市場買幾個涼菜,隨便在家吃點就行了,還非得出去吃,也不知道身上藏著幾個錢。」
我平靜地松開手剎,啟動車輛。
到了飯店,我向服務員點點頭。
之後陸續有菜上桌。
姑父剛拿起筷子,我媽厲聲喊住:
「等等,這菜誰點的?」
我暗嘆一聲,問她:「您安安靜靜吃頓飯不行嗎?」
她板著鐵青的臉,就像是誰欠了她幾百萬不還一樣。
我說:「不用你出錢,這頓飯我請。」
她猛地站起來,聲音驟然拔高:
「成天這麼花錢,以後結婚生孩子,我看你怎麼辦!趕緊把你身上的錢都交出來,我替你存著,還有老二也是。」
弟弟頓了頓,遲疑地看向我。
為了能獲得自由,他這些天都使勁憋著。
見我不說話,他也不想忍了:「媽,我換新工作了,今天就走,下次回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我爸、姑姑、姑父他們都是臉色一變。
我媽更是懵了:「你說什麼?去哪?」
弟弟又看了我一眼:「我要去外地工作了,往後回家的機會少了。」
我媽直接衝過來拽住他的胳膊:「不準走!養你這麼大,連父母恩都沒報,還有臉走?」
弟弟滿臉痛苦:「媽,你真的讓我很想去S。」
我媽滿眼鄙夷:「你就這點接受能力?與其在外面被人欺負S,不如S在家裡。」
「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你要是一門心思要往外走,以後這個家你永遠都不要回了!」
弟弟整個人都在大喘氣,而我在發抖。
服務員推門準備上菜了。
然而看到包廂裡這一幕,她甚至都不敢進來。
姑父點了根煙,示意服務員進來:「不用管,放下就行。」
9
「早知道今天,我就不該生你們。」
服務員走後,我媽怨怪地說出這句話。
弟弟蹲在地上內耗。
他可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一邊反駁不結婚不生孩子沒人養老,又在一邊後悔生了我們。
很好笑。
我坐下來坦白:「媽,公司調我去國外工作一年,今晚要去深市登機。」
我媽好像慌了。
她的聲音陡然掉下來,透著幾分討好的態度問我:「怎麼這麼突然?」
因為我說的是一年,她的反應才沒有對弟弟那麼惡劣。
而她態度的轉變或許是怕真的失去我。
但我很清楚,不是我天生叛逆沒有人情,而是她的種種言行將我強行趕走的。
我受夠了。
但我不能這麼說,我要假笑:
「上面知道我外語好,有意栽培,而且有了這次的經歷,將來更好升職加薪。」
其實不然。
非洲那邊條件艱苦,又不太安全。
總公司那邊人手不夠,才到我們分公司這邊湊人。
聽我說完,我媽的氣焰突然消失了。
她終於肯坐下來。
......
天氣逐漸轉涼,飯菜上桌沒多久便已開始變冷了。
我媽心不在焉地扒拉了幾口飯菜,抬頭望向我:「工作一年就回來了嗎?」
我隨口應了一聲。
暗自好笑:怎麼可能隻工作一年呢?
我實際上籤訂了為期十年的協議合同,年薪相當可觀。
更為關鍵的是,如果提前回國,那高昂的違約金能嚇得我媽立馬閉嘴。
她點了點頭,隨後將愈發凌厲的目光投向弟弟。
「老大出國闖蕩去了,你就得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
弟弟想也不想地拒絕:「憑什麼?我也要到外地去工作!」
說完,他連飯都顧不上吃,直接開我的車跑路。
我們全愣住了。
隻有我媽迅速反應過來,追出去抓他。
但她顯然低估了弟弟對自由的渴望。
被噴了一身尾氣後,我媽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10
吃完飯後,我媽很小聲地問我:
「能不能不走?」
我緩緩轉過頭,非常平靜地問:
「您知道弟弟為什麼想離開這個家嗎?」
她的面目瞬間猙獰,嘴裡的唾沫飛濺出來:
「還能為什麼,翅膀長硬了唄!那個S短命鬼,滾得越遠越好,最好被別人賣掉,把腰也給割掉算了。」
看吧,她的惡語隻對家人說。
永遠都意識不到自己有多麼可惡,也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犯過什麼錯。
我聽了她的話,心裡反倒像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可以十分淡然地笑:「媽,您在家裡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國外信號不太好,可能有時候沒辦法及時跟你們聯系。」
我爸就在旁邊聽著,不發表任何言論。
在我的印象裡,他一直都是這樣的沉默。
小時候寫作文,我經常寫到一個詞「父愛如山」。
但這四個字的涵義,我至今都不是很懂。
因為除了赡養,我們的生活幾乎是一條平行線。
我曾請求他幫我開一次家長會。
他沉默了很久,然後說:「不好請假,讓你媽去。」
當時心底很酸,也徹底S了心。
後來我特意查了資料。
最終在眾多詞條中找到這樣一句話:父親的愛,是沉沉甸甸的,不會直接表達,有時倒覺得是在懲罰。
我笑了笑。
真是見鬼了。
什麼狗屁父愛,怎麼人人都說有,但人人都沒見過。
別是無中生有吧?
11
到飯店前臺付完錢,我徑直走出去。
走到幾百米外的立牌下,上了那輛停靠的車。
後續依然按照計劃進行。
弟弟開車送我去乘車,之後他開著這輛車去外地。
路上,我們都沒說一句話。
心神被一件件曾經發生過的事佔據。
尤其是在黃昏時分,暮靄沉沉時,來到人來人往的高鐵站入口。
不覺心頭倏地一緊。
此時此刻,我們都深吸了一口氣。
恍惚覺得出現在這裡,是遙遠的往事。
因為我們曾無數次想過離開,暢想站在這裡的糾葛與別離。
然而當我們真正踏上離開的路。
心裡卻七上八下的,總是有那麼一絲難以言喻的焦慮縈繞在心頭。
甚至在某個瞬間,我曾想過回頭、放棄。
隻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就該想著怎麼把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走完了。
「保重。」
這聲告別後,我們開始往兩個不同的方向走。
12
深夜的天空中,一隻巨大的鳥類展翅翱翔。
它飛越了萬家燈火,穿過漫長的黑暗,降落在黎明的曙光中。
全新的工作,全新的環境,全新的人。
我花了很長時間熟悉這裡。
期間聯系最頻繁的,是弟弟。
每天都要跟我分享新公司的新鮮事,跟個好奇寶寶一樣。
朋友圈一天一條,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玩。
沒看到一個家人朋友的點贊和評論。
估計是他特意屏蔽了。
而我跟他恰恰相反,朋友圈最多每周發一條。
內容大多跟生活和工作掛鉤,主要突出條件艱苦,工作開展不容易。
我媽每一條都點贊,甚至評論:加油!
其他家人朋友也一樣。
就這樣,都還有人發消息說羨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