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都是暫時的假象。
弟弟那邊率先暴雷。
原因是他不準備回家過年,要獨守公司的空樓。
我媽氣急了。
想方設法地打電話、發語音罵他。
「你都不知道,她又罵我短命鬼,讓我有本事把生養費一次性還給她。」
聽到電話那頭的抽泣聲,我緊了緊掌心的手機。
「弟弟,努力賺錢,坦然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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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別讓他們知道你在哪。」
那邊哽咽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我就放空大腦,一直不說話陪他。
大概東亞的家庭都差不多吧。
封建社會雖然消失了,但封建的家庭還在遍地開花。
孩子生下來的那一刻,父母登基了。
他們做了家裡的皇帝,而皇帝永遠正確。
孩子是他們唯一的下屬以及奴隸。
養娃二十年,受用四十年。
奴隸必須按照主人的要求做事,不然就要挨打、受餓。
膽敢反抗,膽敢挑戰皇權的威嚴,嘗嘗鈍刀子割肉是什麼滋味吧。
或者一根割不斷的鋼絲套在脖子上。
收緊後就會窒息,放松後還能感到隱隱作痛。
13
過年那段時間,我在公司吃了年夜飯。
回宿舍的路上電話就來了。
我等了好幾秒。
接通後開始例行公事般地噓寒問暖。
氣氛融洽得好像我們從來沒有紅過臉。
下一秒,我媽的眼神變了。
「你弟弟就是個畜生,過年都不知道回家看看父母,還在外面跟狐朋狗友玩到三更半夜,趕緊S了算了,省得礙我的眼。」
我出了下神:難道他昨天的朋友圈忘了屏蔽家人了?
我媽罵得很髒,眼底的戾氣堪比閻王。
我爸則是飛快消失在鏡頭裡。
我瞧著遠處灰暗的天空,聽著煩躁的人聲,聚餐時積攢的那股思鄉之情,蕩然無存。
有時候覺得活的挺沒意思的。
於是大年初三那天,我跟同事打聽:
「這附近有賣貓狗的地方嗎?」
「有啊,你之前養過嗎?」
「隻養過狗。」
在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要養一條狗。
不需要精細喂養,每天吃的都是主人家的剩飯。
像我媽這種三天兩頭不做飯的,狗就得出去自給自足。
有時候,我看狗瘦得肋骨都突出來了,就回家拿點吃的喂它。
結果被我媽看到了。
她逮著我一頓奚落:「對個畜生比你爸媽都要好,你還是個人啊?我看就是狗變得。」
還有前幾年,我看朋友圈好多曬貓的,很想養一隻。
但隻是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我媽就很嫌棄地斥道:
「養隻貓好難搞衛生你們知道嗎?那毛掉得到處都是,屎啊尿啊搞得滿屋子騷氣,誰要養誰滾出去,這是我家。」
我S了的心,好像在這片陌生的土地慢慢復活。
14
帶小貓回家後,我忍不住發了一條朋友圈。
我媽:那邊好多細菌病毒,你不怕S啊?趕緊把貓丟了。
同事:好可愛!
兩條評論緊挨著。
一個是我的血緣至親,一個是國內關系冷淡的同事。
15
人生第一次養貓的頭幾天,我總是滿心牽掛。
擔心它會孤獨、害怕。
所以每天下班,我都是第一個衝到宿舍。
給它按摩,喂好的貓糧。
可是我的小貓一點都不讓我省心。
它聽不懂人話,經常破壞東西,還在我鞋裡大小便。
氣得我叉腰大罵:「沒良心的小東西,天天伺候你吃好喝好,你就這樣對我?」
說完,我突然愣住了。
這話怎麼跟那麼熟悉?
回過神後,我主動給弟弟打電話:
「你有多久沒跟媽聯系了?」
弟弟嗤笑一聲:「她昨天還拿爸手機打電話來罵我呢,你問這個幹嗎?」
我正想說沒事,就被弟弟搶聲問道:
「你知道嗎?媽瘋了。」
我滿頭問號。
「她最近不知道又被哪位專家忽悠了,居然拿爸的微信給我發了好幾條信息,估計今晚該輪到你了,等著吧。」
果然,這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堆語音。
60 秒不是她的極限,是語音的極限。
「最近好多人問你倆有沒有對象,我一說沒有,他們就開始介紹了。還記得村口開小賣部的汪家和開診所的李家嗎?你和你弟弟都是適婚年齡,正好跟他們兩家聯姻。」
「聯姻的意義你懂嗎?一個家族如何崛起知道嗎?如今這個時代,單槍匹馬已經不行了,想要出人頭地必須依靠家族。」
「咱們方家是村裡的大姓,汪家小賣部屬於情報組織,李家診所是大後勤,你們這兩門婚事要是成了,將來村裡的話語權絕對在咱家......」
我現在明白為什麼弟弟說她瘋了。
哂笑一聲。
我決定提前告訴她一件事。
16
「什麼?十年?」
我點點頭,嚴肅地看著她:「領導對我委以重任,想走也走不了,結婚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說吧。」
我媽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你真是蠢到家了,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豬腦殼,人家把你賣到那去了,你這輩子都完了,還想著回來啊?」
「你今年二十五了,就算十年後能回來,那都三十五了,還有誰能看得上你?」
我無所謂:「那就不結婚。」
我媽大罵:「不結婚就去S!我可丟不起這個人。出門都讓你笑話,走路都抬不起頭。」
我呵呵笑:「好好好。」
掛斷語音電話後,我熟練地退出登錄,然後把我爸的電話拖進黑名單。
17
在國外工作的第五個年頭,弟弟談戀愛了。
他問我有沒有結婚的念頭。
我說沒有:「咱這條件就別耽誤人家了。」
弟弟不高興了:「咱這條件咋了?我們丁克,賺得足夠開銷!」
我默了默,硬生生轉移話題:
「你回過家沒?」
他說回過:「媽騙我說病了,結果我開車回去發現人在牌館坐著呢,嘴裡罵罵咧咧,說咱們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笑了。
她自己在牌館玩得風生水起。
我爸快六十歲的人了,她還逼著人家進廠打工。
兩人因這事吵得要離婚,聽說還動手了。
之後我問我爸:「您想離婚嗎?」
他說:「不折騰了,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反正說不聽。」
但他不想,不代表我媽不想。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成天待在牌館裡玩的人,都是些什麼人啊?
我爸罕見的打破沉默,主動給我打了兩三個電話。
「你媽跟牌館一個外地的小青年好上了,我看到兩人坐一輛摩託車上,你媽摟著小青年的腰。」
我呼吸一窒。
萬萬沒想到我媽還能犯這種原則上的錯誤。
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自從你們離開後,我跟你媽就分房睡了,白天我上班起得早,晚上她打牌回來的晚,平時都見不著面,說實話吧,我感覺輕松了很多。」
「她想離就離吧,反正我一個人過得也挺好。」
沒過多久,我爸發了一張離婚證的照片給我。
一時間,我都不知道該回復什麼。
18
第六年的春節, 弟弟在家給我打視頻通話。
看到坐在他旁邊烤火的爸爸,我有些驚訝。
「你回家了?」
「是啊,咱媽給別人當保姆去了, 那男的上有老下有小, 家裡可熱鬧了。」
「不像咱爸,一個人在家,我特地帶女朋友過來陪他。」
他目光看向旁邊。
應該是得到了女朋友的同意, 鏡頭一下子跳轉到陌生女孩身上。
我們寒暄了幾句。
掛斷電話後, 總覺得有什麼東西突破了內心的桎梏。
我突然有點想家了。
19
十年彈指一揮間。
協議到期後,我買了最近一次航班飛回國。
近些年房價下跌,我的積蓄已經能買一套拎包入住的精裝房。
我沒回家,先在公司附近的幾個樓盤轉悠。
最後選中了一套二手現房。
花時間收拾完, 又要開始上班。
直到周末雙休, 我才回了趟家。
經過村口的牌館,發現裡面已經沒了我媽的身影。
其他童年經常碰面的叔叔阿姨, 如今都認不出我是誰。
「誰家的後生啊?找誰的?」
「不找誰, 今天人這麼少?」
牌館老板本來不願意搭理人, 看我找位置坐下才張口。
「就少了一個蠢婆黃秋香啊。」
「她幹嘛呢?」
「好久沒來了,在屋裡伺候兩個老人和細伢子, 做飯、洗衣服、搞衛生忙不贏勒,自己細伢子養大了,不痛痛快快耍, 還去別人家當免費保姆, 真的是笑S人。」
我在牌館摸了幾圈,對家都找借口走了。
牌館老板瞪大眼:「阿勒!還來了個狠人勒。」
我笑了笑。
那邊娛樂活動少, 無聊就打牌消磨時間。
時間長了,技術也就上來了。
20
在牌館打聽到不少消息, 我就走了。
打算先去我媽二婚的家庭看看。
隻見自建房堂屋的飯桌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和兩個小孩。
我進去直接問:「我媽呢?」
男人愣了一下, 朝屋裡喊:「秋香,有人找你。」
他不知道怎麼稱呼我,警惕地站起來。
這時, 屋裡的人出來了。
時間在她頭上動了手腳,根根白發像秋天的霜,襯得她格外悽寒。
她第一眼沒認出我來。
因為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視頻通話過了。
當然,這次來不是噓寒問暖的。
我把她叫到一邊, 然後塞給她一張卡:「這裡面是我給你的養老錢,別讓我發現你用在別人身上, 不然生病住院我不會去照顧你。」
她很安靜地哭了, 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看了她很久,直到她被二婚的老公喊回去。
目送她進屋, 我接著去找我爸。
他現在不幹活了,每天睜開眼就躺在床上看小說。
整個臉都是腫的,腳步虛浮。
「都這麼大的人了,自己的房間都收拾不幹淨,地上那些東西該扔就扔,別擺在家裡嚇人。」
「我三」我打量他一眼:「看看你。」
他點點頭:「喝水自己倒啊,家裡沒有飯, 你要是餓了,順便給我做一份。」
我笑了。
還是老樣子,他一點沒變。
跟我媽一樣,我也給了他一張卡。
接過那張卡, 他突然有了父親的身份:「有對象了嗎?打算什麼時候結婚?還準備要孩子嗎?」
我說:「不急,慢慢來。」
三十五歲,是最好的十八歲。
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