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終還是沒把孩子打掉。
但原因為何,我至今不敢深究。
因為她選擇生下孩子時,是她偶遇曹維和他現女友後第二天發生的事。
8
正喝得上頭,我的手機卻響了。
我接聽後發現是白幼薇。
電話裡,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她有氣無力地對我說:「韓賀,我肚子又疼了,你下班回家的時候幫我帶一盒布洛芬。」
我頓了頓,說:「你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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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了……」
她很快掛斷了電話。
但幾乎是幾秒的功夫,白幼薇又打過來了。
我有些不耐煩地接起:「家裡應該還有幾粒布洛芬,在客廳藥箱裡。冰箱裡也有紅糖,你自己弄點紅糖水喝。別再給我打電話了,我會直接拉黑。我們已經離婚了,就不要再糾纏不清了。」
剛說完,電話那頭傳來稚嫩的聲音:「爸爸,你為什麼不管媽媽了?」
「霏霏?」我頓了頓。
女兒接著說:「媽媽生病了,今天沒有去上班,你也不回來……我用媽媽的手機給曹叔叔打電話,想讓他來照顧我和媽媽,可是曹叔叔說他很忙,來不了……爸爸,你真的不要我和媽媽了嗎?你不是說最愛我和媽媽嗎?你不在,我和媽媽怎麼辦?」
女兒的聲音有了哭腔。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是,想要別人當爸爸,遇到困難卻慘遭對方拒絕的女兒,不值得我回頭。
我盡可能讓自己說話平靜:「我已經有自己的生活了。霏霏,你應該記得,我在走的時候就對你說過,我不是你的爸爸了。」
「可是爸爸……」
「還有什麼其他的事嗎?」我打斷女兒的話。
「沒、沒有……」
「嗯。那我就掛了。」
掛斷電話後,我將白幼薇拉黑了。
9
臥房內,白幼薇滿頭大汗,蜷縮著身體。
「媽媽你沒事吧?還疼嗎?」韓霏笨拙地拍打著白幼薇的後背。
白幼薇吃力地搖搖頭:「霏霏,幫媽媽去把藥箱拿過來好不好?媽媽想吃點藥。」
「嗯!」韓霏點點頭,去拿藥箱。
白幼薇靠在床頭,閉著眼,想起剛才韓賀說過的話,心中不免生出一絲落寞來。
換做以前,如果跟韓賀說自己痛經得厲害,他應該會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吧?
然後幫自己倒紅糖水,幫自己貼暖寶寶,讓自己靠在他的懷裡,而他自言自語半天來轉移注意力。
可現在這些全成了奢侈。
白幼薇曾以為,如果非要選一件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失去的物品,她會果斷說出韓賀。
韓賀此人,說不上多帥氣,可是為人踏實肯幹,又對自己上心,哪怕自己和他結婚的初衷不是相互愛慕,隻要偶爾說一兩句情話,他就會甘願付出,毫無怨言。
但……
這個完美的幻想,破滅了。
「媽媽,你快點吃藥吧。」韓霏把藥箱拿過來,還貼心倒了杯水。
「謝謝霏霏。」
白幼薇掙扎起身,吃了藥躺下。
「媽媽,對不起……」韓霏有些傷心,「我沒有把爸爸喊回來……」
「不要緊。」白幼薇摸了摸韓霏的頭,「是咱們不要爸爸了,不是爸爸不要我們。他想回來媽媽還不給呢。所以沒關系,這不是霏霏的錯,不用道歉。」
韓霏聽罷,頭低得更狠了:「可是……我也沒有把曹叔叔喊過來……」
白幼薇怔了怔,隨即苦笑了兩聲:「曹叔叔是臨時有事才不過來的,他不是故意的……」
「媽媽……」韓霏的眼淚一下子湧泄出來,「霏霏到底做錯什麼了?為什麼曹叔叔不理我,連爸爸也不理我,為什麼……」
白幼薇的眼圈有些泛紅,她將韓霏抱在懷裡,輕輕拍打著後背哄著。
過了好久好久,白幼薇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自嘲道:「不是霏霏的錯。是媽媽……是爸爸的錯,跟霏霏沒有關系。」
10
白幼薇沉沉地睡了一覺。
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
她躺在床上,揉了揉吃痛的額頭。
她的眼神渙散,腦殼裡嗡嗡作響:「老公,我頭疼不想動,你幫霏霏放一下洗澡水……」
沒過一會兒,韓霏抱著娃娃來到主臥:「媽媽,你忘了嗎,爸爸已經走了。」
深深的沉默之後。
白幼薇笑了:「哦,對,是媽媽睡糊塗了……」
她望著黑黑的天花板,整個人好似靈魂被剝離的軀殼。
半晌,她淡淡開口:「是媽媽搞錯了。媽媽再躺一分鍾,馬上去給你放洗澡水……」
韓霏看著白幼薇,冷不丁湊過去吻了一下白幼薇的額頭:「媽媽,你是不是很寂寞?你別怕,霏霏在呢。」
「寂寞?」白幼薇重復了一遍,「我嗎?為什麼?」
「不知道。」韓霏搖搖頭,「可能是因為媽媽想爸爸了吧。」
「怎麼可能。」白幼薇嗤笑,「媽媽不會想爸爸的,霏霏猜錯了。」
「真的嗎?」韓霏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望著白幼薇。
白幼薇不禁轉頭,錯開視線:「嗯。媽媽不想爸爸,一輩子也不會。」
第二天,周末,白幼薇難得睡了個懶覺。
窗簾沒有全拉上,留了點縫隙,太陽從縫隙裡照射進來。
光撒在旁邊空著的枕頭上。
白幼薇伸手摸了摸。
冷冰冰。
沒有溫度。
「我怎麼可能會想他?」
「我又不愛他……」
空蕩蕩的房間內,隻有她Ṫų⁸在自言自語。
11
搬離京城半年後,我逐漸適應了南城的生活。
愜意,美好。
最主要的是,沒有人打擾。
自從半年前將白幼薇的手機拉黑,我就沒有再收到她們的來電。
直到一個月前我換了部手機,順便重新辦了張卡。
我全然步入嶄新的人生。
兩年後,我被分配到南城隔壁的城市工作。
在一次員工聚餐中,我結識了楊潔。
後來不斷相處,我們相互愛慕,彼此表白後交往了。
交往一周年,我們同居。
第二年,結婚。
再一年,我們有了一個兒子。
不同於白幼薇,楊潔對我總是盡心盡力地照顧。
她總說:「就算是男人,也很渴望被愛被呵護的。」
所以,她總會早早準備一杯冰啤酒等我下班回家;會在去幫兒子買紙尿褲的路上順便給我帶一份我愛吃的紅皮鴨子;會在我工作失意時毫不吝嗇地誇贊我的才能,貼心安撫我的心情。
楊潔稱得上是完美的賢妻良母。
與此對比,白幼薇就顯得愈發不堪。
她從來沒有在意過我。
她不會特意給我準備吃食,等待我下班回家;也不會記得我的喜好;更不會注意到我的情緒。
12
我記得有一次,我加班到晚上九點。
我飢腸轆轆回到家,等待我的卻是殘羹剩飯。
明明我跟白幼薇囑託過的,我回家吃飯,記得給我留飯菜。
她確實留了,兩個素菜,隻剩幾片葉子,油滋滋的,一碗排骨湯,清淡得看不見一點排骨,哦,還有冷飯。
我有些難過,問她:「你們晚上吃的什麼?」
「買了點熟菜,我和霏霏吃完了,我炒了兩個素菜,給你留了點,還有排骨湯。霏霏正在長身體,排骨我全給她撈了。湯鍋裡還有……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麼?」
我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句話來。
說實話,我其實並不在意有沒有好菜的,我又不差這點菜錢,我在意的是,明明可以給我留的菜,卻吃得一點兒也不剩。
她們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連一向寵愛的女兒也絲毫不在意:「爸爸,你要不泡湯劃兩口吧,這樣吃得快點。我還有題要問你呢,你搞慢了,我會寫到很晚,很累的。」
「為什麼不問媽媽?」我說。
「媽媽說她每天忙著照顧我,還要燒菜燒飯,已經很忙了,讓我不要吵她。」
是,帶孩子確實很忙,那我呢?
我就不忙嗎?
把孩子推給我,我是孩子爸爸,她就不是孩子媽媽嗎?
還有韓霏,我自認為我對她不錯,從小就寵她,她剛學說話時和別人不一樣,喊的第一個詞是「爸爸」,但盡管如此,孩子越長越大之後,似乎就忽略了我是她的爸爸,和她媽媽沆瀣一氣,把我當成這個家的佣人。
在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裡,我總是被吩咐、被使用的那一個。
好在楊潔的出現彌補了我的那段缺失。
而現在,我們的兒子即將滿歲。
我的妻子賢惠,我的兒子可愛。
我的生活美滿幸福,一日復一日。
13
原以為我會一直這樣安穩得持續下去,可是,在兩年後某個平平無奇的周末,我再一次見到了白幼薇。
當時我正在書房忙於一份文件的編輯。
突然門鈴響了,楊潔去開門。
門緩緩開啟,白幼薇帶著韓霏出現在楊潔的面前。
楊潔和白幼薇都愣住了。
還沒等楊潔開口,白幼薇搶先道:「抱歉,我可能是敲錯門了……」
我剛收集好資料,朝門外問道:「老婆,誰啊,是老張嗎?」
楊潔沒回復我。
我走出書房,正巧與白幼薇四目相對。
白幼薇再一次愣住。
「呃,她……」楊潔不知怎麼向我解釋現在這個尷尬的局面。
而白幼薇直接推開楊潔,徑直走到我跟前,不敢置信地說:「你結婚了?」
分別多年,再次重逢時,她隻有一句冷冰冰的質問。
楊潔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她的心思。
我曾經跟楊潔說過我和白幼薇的事。
在某一個深夜。
我們聊了很久。
我將我對白幼薇的奢望、渴求和徹底失望盡數坦白。
而楊潔什麼也沒說。
她隻是拍了拍我的後背。
楊潔雖然沒見過白幼薇,但看她的神情,她應該猜出此刻莫名闖進家中的「不速之客」是誰了。
14
白幼薇不屑地瞥了Ṫŭ̀⁺楊潔一眼,假惺惺地表示友好:「哦,你應該不知道我是誰吧?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白幼薇,這是我女兒韓霏。沒錯,韓霏是韓賀的孩子,我是韓賀的前妻。」
「呃……嗯,你好……」
「抱歉啊,讓你現在才知道韓賀離過婚的消息。我們倆剛畢業那會兒就交往了,他很愛我,我們因為一點誤會離婚了。韓賀應該沒跟你提過我吧?也是,他這人就這樣,很擰巴,越是在意,就越是閉口不提,怕說多了晚上又傷心。」白幼薇微微仰頭,宣示主權。
楊潔隻是淡淡回道:「我知道你。韓賀跟我說過。」
白幼薇登時變了臉色。
我擋在她跟楊潔面前,質問她:「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這麼多年沒見,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嗎?」
白幼薇睨了楊潔一眼,然後扯了扯韓霏的衣服:「霏霏,叫爸爸。」
「爸爸。」韓霏抬頭望著我,「我們好幾年沒見過了,你應該很想我吧?」
韓霏出落得越發像白幼薇了。
她眼角上挑著,仿佛在向我炫耀,這麼多年,即使我不在她們身邊,她們也過得很好。
韓霏是我第一個孩子,她能健康長大,我自然是高興的,但和她對視時,她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樣卻又讓我覺得不自在。
但其實,她一開始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記得韓霏剛出生那會兒,我把她抱在懷裡,生怕把她壓著碰著。
我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從吃奶到斷奶,從坐著娃娃車到步履蹣跚,我沒有一天不在費心。
她學會說話後,我每一次下班回家,她都會第一個走到門口,伸手要我抱,嘴裡不停地喊爸爸。
再大些,每次吃完早飯,她就拖著對她來說極重的公文包,送我到門口,學著電視裡放的那樣,對我說路上小心。
然後每當我勞碌一天回到家,她就守在門口對我說歡迎回來。
晚上吃飯時,她還會用胖乎乎的小手揮舞著,說爸爸掙錢辛苦,以後自己要掙大錢養爸爸媽媽。
可是後來就變了。
15
漸漸的,她不再黏著我了,也不送我到門口,對我說路上小心了,當然,更不會迎接我回來。
一開始我以為,隻是孩子變大了,性格內斂了,表達愛的方式含蓄了。
可有一次,我勞碌一天,加班到很晚回來,那時孩子還沒睡,白幼薇似乎在和別人聊天,韓霏則是抱著玩偶在自言自語玩過家家。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都快十一點了。」我走進房裡。
白幼薇有些心虛地關掉手機:「我跟孩子都睡不著,等你呢。」
哦,她們在等我回來啊。
我心裡美滋滋,湊到孩子面前:「在等爸爸呀?」
韓霏沒搭理我。
我咳了兩聲,聳了聳肩:「爸爸今天上班好累,霏霏幫爸爸捶捶背好不好?」
韓霏掃了我一眼,用稚嫩的語氣質問我:「誰不累啊?」
「什麼?」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韓霏眨眨眼,天真無邪:「媽媽在家照顧我也很累啊,又不是爸爸一個人累。媽媽累都不喊累,隻有爸爸,還沒做什麼事就抱怨累。爸爸就知道裝,霏霏不喜歡這樣的爸爸。」
我懵了。
「誰教你這麼說的?」我的語氣強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