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了!
然而我的尾巴還是翹晚了。
雨水淋到了泥人。
泥人化了。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對伏羲怒道:「你 tmd 是不是有病啊?!」
我拿我的尾巴去扇伏羲的臉。
結果尾巴一甩,許許多多的泥點落在了地上,它們長得跟我的小泥人差不多。
它們高喊著:「別打我媽媽!」
人類的信仰可以召喚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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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受到了信仰從頭到尾澆到我身上。
我沐浴在聖光之中,一尾巴抽飛了伏羲。
然後迎風流淚,哭著喊道:「我是爸爸,不是媽媽!」
37
伏羲一臉震驚:「你竟然……」
我支起了耳朵。
但是伏羲什麼也沒說,他龍尾一擺,就這樣騰雲駕霧地走了。
這啥老公啊?!
他一走,我的信仰之力也散去了。
滿地的小泥人都融化了。
從一攤泥水裡撈一些泥點子出來,聽起來還蠻童真的。
但是我隻有兩隻手,根本撈不過來。
38
我已經失去了太多。
我的徒弟、我的父母。
如今連我的造物都要留不住了?
我不甘心。
以前是我沒的選,如今我身為創世神,想要救一個小泥人還是有辦法的。
我噴了團火,把附近的水都烤幹,然後把泥沙揉在了一起。
慢慢地,我意識到一件事:
我手裡捏著的竟然是一塊石頭。
它本是泥沙,被水淹、被抽幹信仰、被火烤,被人以偉力壓合。
這一刻我感受到了命運的殘酷。
我手裡握著的,就是那塊補天石。
這塊石頭在我手心發燙。
我知道了一個秘密。
這塊石頭,就是花果山水簾洞深處爬出來的石猴,它去了南天門,頂替了小猴子,成為了齊天大聖。
說頂替,可能並不合適。
它經由女娲親手捏造,融入造化偉力。
齊天大聖可能本來就是用來稱呼它的。
但這都不是我剛剛知曉的秘密。
我要說的事情,如果有人知道了,請不要笑。
是這樣的,我覺著我手裡的這塊石頭它好像恨著我。
39
它躺在我的掌心裡,燙得厲害。
但我總覺著,它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溫度的,它燙,是因為它希望我放手。
我的小泥人它在生氣呢。
我不知道它為什麼生氣。
我明明已經救回了它呀。
我決定去找伏羲,我名義上的老公問問。
還沒走多久,就發現天上出現了兩個太陽。
這太陽比起往常更亮,像極了兩顆眼珠子。
手裡的石頭愈發燙了。
很快,我就發現浩瀚無垠的大地變小了,我竟然能看見不遠處的伏羲,還有稍遠一些站著的樹人,我剛想朝著伏羲那邊走去,卻感覺無論往那邊走,我與他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空間被折疊了。
伏羲還未說話,那個渾身泥土的樹人倒叫了起來,怒氣勃發:「女娲,你真狠,伏羲不過是拿他的鱗片造人,你竟然敢拿父神的身體造物,造便造了,你何苦割裂它的靈魂,透支它的信仰,這也就罷了,你又怎麼忍心不顧它們意願重新捏合它?它受的這些苦,連父神都看不過去了!」
啊……?
我腦瓜子嗡嗡的。
怎麼回事,難道小泥點並非S去,而是新生,是我阻斷了它的新生,把它變成了一塊石頭?
一時之間,掌心的石頭更燙了。
我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它們那時還活著?怎麼會呢?它們都快化掉了,我想救它的呀,我隻是想救它的呀……」
伏羲愣了一下,道:「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了,還記得我們當時的約定嗎?」
神農狠狠地點了頭,他頭頂的樹葉哗啦啦地響。
伏羲看向我:「女娲,你做得很好,你已經喚醒了父神。」
說話間,我看著各地都出現了一些從未見過的人影,說是人影可能有些勉強,因為除了我和伏羲最像人,其他都是些奇形怪狀的東西罷了。
伏羲不再面向我,反倒是轉向它們:「諸神,父神教會了我們恐懼,但我們已經恐懼得太久。來吧,為了能說想說的話,為了能做想做的事。來吧,讓S掉的徹底S掉,讓活著的活得更好。」
伏羲說得很平淡,但不知道為什麼,就連暴脾氣的神農都紅了眼,四處傳來奇怪的雜聲,似乎所有的神明都在抱怨。
我與神農離得近。
我聽見他喃喃自語道:「我們都是他的造物啊,他怎麼能不愛我們。」
他說:「我舍不得人S,他卻恨不能我們都S光。」
他渾身的樹葉恹恹的,與其說是在抱怨,不如說是疑惑:「父神,你到底在怕什麼?」
空中出現了第三個太陽。
所有神明都不再說話。
空中出現了第四個太陽。
太陽一個接一個冒出來,等到第十個太陽出來的時候,一張臉從虛空中浮現了出來。
我看著這張臉,一時之間忍不住叫道:「老師?」
我都能感覺到我的嗓音像是個被搓出來的細草繩,再扯一下就要斷了。
顧不上其他人的愕然,恐懼從我心底一層一層地蔓延開來,就連掌心握著的那塊石頭都分不走我的注意力了。
因為這張臉,是我印象中的導師。
本科,碩士,博士,博士後,十幾年跟下來的導師,帶我挖墳、帶我寫論文,把我送精神病院裡,來精神病院看我的導師。
40
這是幻境嗎?
我在做夢嗎?
我真的瘋了嗎?
我似乎聽見自己在無意義地高聲尖叫。
同時,我又明確地意識到我在冷靜地思考。
我看見後羿舉起了弓箭,射落了天上的太陽,我看見神農用他的樹枝插入了土地裡。
不,與其說是土地,不如說是血肉。
這是盤古已經S去的血肉。
我看見伏羲的閃電在空中不斷地亮起,像一種無聲的、倔強的號角。
我看見《山海經》裡的異獸奔湧而出,我看見鳳凰涅槃重生,一次又一次撞上太陽之外的天空,我看見誇父追逐逃跑的太陽時融化。
我看見天被撞破,像一塊倒置在天空中的碎冰山,浮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
我看見伏羲的頭融化掉,那副討厭的嘴臉被落下來的天空吞沒,但是他的身體仍然在往前衝S,天空中的閃電也沒停。
我看見神農頭頂的小草被壓彎,但是他仍然頂天立地,撐著這塊掉落的天,不讓它壓下來。
天地翻覆、人物動亂,所有人都有想要做的事、想要實現的夢想、想要守護的東西。
但是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於是我呆呆地站在這裡。
望著天空中那張熟悉的臉。
我導師其實是個普通的導師,考古系嘛,窮是窮的,但也餓不S。
我們一起補過銅器時代的碎瓦片,復原過各種動物的頭骨,想象著古人類的生活方式。
挖墳的時候他還要上香,說要請共產主義者上身闢邪,別人說考古就是盜墓,他就瞪大了眼,叫:「我們考古學家,是文明的守墓人!歷史長河中的提燈者!我們把頭頂的星空藏在心裡,把心中的道德律從埋在土裡,我們研究過去,是為了暢想未來。」
他也有很崽種的時候,例如從來不給我們發導師補貼,請吃飯就是路邊攤燒烤,讓Ťû⁰人深夜寫報告,動不動責罵學生給山頂洞人的建模不好看,補的陶罐沒有花紋。
我罵過他不是人,但是他真的以這種似人非人的形象出現,我還是害怕的。
這種害怕中又夾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感慨。
他說:「你來了?」
「我等你好久了。」
「恭喜你找到了我的身體。」
41
我聽見有人在喊:「女娲——」
我聽得懂其中的期待與憤恨,就像我站在這裡喊出的那聲老師一樣。
我導師提醒了我一句:「你看,他們都在喊你呢。」
見我不回應,他笑了,溫和道:「你知道的吧,你手裡握著的那塊石頭叫補天石。」
我低頭一看,發現那塊石頭已經在我掌心燙出了一個小坑。
他笑著對我說:「把它給我,我這軀體就能完整了。然後,我就可以把他們全都S掉。」
我忍不住抖了一抖。
他心情很好,對我說:「給我吧,你就能回到精神病院,那是我給你制造出來的安全屋呢,看在你陪我挖了這麼多墳的面子上。」
我克制著自己的恐懼,問他:「老師,你可不可以別S人?」
他笑了,說:「你今天不埋人進墳裡,明天我們要去哪裡挖他們呢?」
他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我制造文明和歷史,是為了給你們一個來處。」
我捏緊了手裡的石頭,憤怒道:「所以你就把我送去精神病院?」
我不知道我這個憤怒是不是裝出來的,這話一說出口,我就發現,我是真的有點傷心。
這一瞬間,我體會到了神農的心情:「我是你的造物,你怎麼能不愛我呢?」
我感覺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就像我們還在路邊吃燒烤攤一樣平常,是說不出口的鼓勵和安慰。
用在這裡格外嘲諷。
他是高高在上的父神,我是男扮女裝的女娲。
我在反抗他,而他在鼓勵我。
他說:「那是交界處,你是平衡點。」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著他還是愛我的,就像一個導師愛他的挖ṱũ⁼墳工具人:是一種廉價的、居高臨下的、不值得仔細思考的愛。
然後我就聽見他對所有人說:「女娲手裡有一塊石頭,拿來給我,就能補好我。快,我堅持不了多久了,快要壓制不了它了……孩子們,辛苦你們了。」
S傷過半的神明們就像那天人祭時我看見的小人,它們竊竊私語,最後變得越來越大聲:「是父神,是真正的父神,原來他是被迫的……」
我看見神農狂喜,他那麼高,撐著天,如此吃力的情況下,仍然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父神是愛我們的——」
它的笑聲那麼痛快,即使我跟他並不熟悉,也隨之輕松起來。
我也聽見共工說:「不,也許是父神新生的靈識……」
於是所有的神明都看向我,他們悽慘又熱切地叫著我:「女娲!女娲你快點……」
我張了張嘴,啞聲道:「不行,給他他會S了我們的。」
我導師還在我旁邊補了一句:「是呢,我就是騙他們的。」
但是這句話隻有我能聽得到。
我拼命地搖頭,緊握著手裡的那塊石頭,哪怕補天石已經把我的手掌都要燙穿了。
我說:「不行,他會S了我們的。」
神農瞪著我,道:「那是什麼寶貝,叫你這麼舍不得?」
失去了頭的伏羲用腹腔瓮瓮地發聲,道:「女娲?」
共工道:「哎呀,什麼時候了都,你快給父神啊!」
後羿用來射日的箭落在我身上,神農轉頭過去罵他:「你幹嘛啊,她是女娲啊。」
後羿冷冷道:「她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
神農本想放棄支撐天空,要去打後羿,但是他猶豫了一會,還是繼續扛起了那片天。
各種各樣的武器和魔法打在我的身上。
好像我是那個邪惡的父神。
我流著淚,喃喃自語道:「我隻是想救你們啊。」
共工「呸」了一聲,然後站在我身前,大聲道:「神農,你別哭了!」
我哭著提醒它:「是女娲,不是神農。」
這個螃蟹蝦看起來就很不聰明,它呆頭呆腦地「哦」了一聲,說:「女娲就女娲吧,你好歹是三大主神之一,別哭了。」
我導師興致勃勃地看著我,道:「別哭,老師替你把它們都S了好不好?」
42
我舉起了那塊補天石。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塊石頭上。
然後我就把它狠狠地扔了出去。
有人想去搶,但是它很快就消失了。
我導師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哭著瞪他,道:「你動不了,S去的軀體已經不受你控制了吧?現在除了我,誰也拿不起來那塊石頭。來,聽我的,放過他們。」
其他神明怒視著我。
他們聽不見我和父神的博弈,隻當我目中無人。
他們罵我、攻擊我、傷害我。
共工擋不下所有的武器,我看著它被人轟到了天上,又撞下一塊天空來。
它不過是個長相可笑的水產罷了。
它為什麼要受這樣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