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哥哥續命,我媽在 41 歲高齡生下了我。
我不用幹活,不用做工,還能上學,村裡所有姑娘都羨慕至極。
可他們不知道,我父母早就請了道士,求了和尚,在我出生那天就將哥哥的病過到了我身上。
1
我媽是我爸用一鬥小米換的童養媳。
挨了三十年的打,生了六個閨女。
直到第七個,我們老楊家終於有後了。
他們給我哥哥起名為光宗,因為我爸那一脈弟兄三人,隻有他生出了兒子,當得上一句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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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個金疙瘩一樣的男丁,一點兒都不陽剛,哭聲跟小貓一樣,賴唧唧的。
村醫說他活不長,縣裡的醫院也沒辦法。
我爹轉頭找了一個頗負名望的半仙兒,那破算命的說要想讓他活,就得跟兄弟姐妹借一口陽氣。
家裡剩下的四個姐姐都比他大,借不來,隻得撿小的欺負,破算命的建議我媽再生一個。
我出生後比哥哥還孱弱。
但或許也是因為有了競爭,不好好吃奶的哥哥終於開始正正經經地搶奶吃了。
雖然他比我大將近兩歲,但我聽姐姐說,媽的奶不多,都是他喝奶,我吃稀小米粥,除了月子裡,基本沒喝著過什麼正經東西,所以我瘦得好像一隻又黑又小的耗子。
2
媽生我的時候已經 41 了,我的陽氣也不算旺。
爹又塞給了破算命的五塊錢,破算命的在我家後山一溜兒搗鼓,讓我哥認了個楊樹做幹媽。
興許楊樹的陽氣比我多一點兒,認了這個幹媽,我哥好像就好了。
可我一直都病歪歪的,爹就不肯給我也花五塊錢算算怎麼破一下。
那個時候大孩子都要上地裡去賺工分,小一點的要在家做農活。
從小我就沒有幹過活兒,不是家裡人心疼我,而是因為我走到地裡得歇三回,等我走到了天都黑了。
我瘦弱得連豬草都割不動。
媽看著我心煩,就讓我哥帶我去上學。
村裡基本上隻有男孩兒能上學,畢竟學校不是免費的,每個孩子每學期要交五鬥小米。
所以很少有家裡願意給女孩兒交錢上學。
我因為小不佔地方,才能跟我哥坐在一條板凳上聽講,囫囵個兒的就權當一個人用,老師也不計較。
3
村裡的姑娘都羨慕S了,覺得我命太好了,既不用幹活兒,還能念書。
是的,我剛開始沒書,但是因為我哥念不下去,所以他就把書扔給我,自己上樹掏鳥蛋去了。所以我就又有書了。
有了我之後,家裡的經濟條件好了一些。
或許是哥哥孱弱,他們要給哥哥治病,我孱弱就治不治都行,所以每年剩了點錢吧。
爹娘也不對我有過多要求了,我覺得耳根子清淨不少,還挺好的。
我替哥哥考了一次試,考了全班第一名。
老師特地到我家來說:「小珍這孩子挺有天賦,讓她接著上學吧。」
爸媽根本就不做考慮,那點錢還要給哥哥攢著娶媳婦,我們家哪有多餘的錢再供一個孩子上學呀?
再說女娃上學,說出去都讓人笑話,他們二話不說拒絕了老師,將我鎖在屋裡,不讓我再跟著去學堂了。
我一個勁兒地哭,覺得特別委屈。
爸媽都不理我。
4
哥被我哭得快煩S了,咬著爹從嘴裡給他省出來的半塊炸餅,滿不在意地說:「小珍要是想上學就讓她上唄。」
爹拿煙袋鍋子直接敲上他的腦袋:「你倆都上學是想喝老子的血呀!」
哥的嘴撇得更厲害:「我不上了。那課本上的字兒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把這機會讓給小珍吧。」
爹生氣,直接脫下鞋底子就要抽他。
哥才不管這一套,提起棉褲就跑出去玩了。
那時候能每天吃飽就算家裡條件不錯了。
大姐嫁了一個更窮的人家,生了兩個兒子,養不起。
她就把自己兩個兒子扔在我家,她家好能省下兩個孩子的口糧。
二姐倒是沒孩子,可也正是因為沒孩子,和姐夫沒完沒了地吵架。
她公公整天在村頭和我爹吵,非要爭辯出來一個結果——到底是誰的娃不能生娃。
這兩個出嫁的閨女因為拿不出錢貼補弟弟,每到過年都會被我爹罵兩嗓子。
三姐已經定了親。
她年紀小,那人又是當兵的,所以被爹扣下,在家裡當個大勞力賺工分。
四姐五姐我生下來就沒見過。
聽說是不願意養那麼多丫頭,送人了。
六姐隻比哥哥大兩歲,其實比我還有學習的天分。
可惜姐姐們都得去賺工分,她就得在家幹農活。
割豬草的時候,她在牆根兒外頭偷聽,哥拿回來的卷子她都能做對,可惜這一輩子,她連教室的門都不曾進去過一回。
也不知道是誰規定的,好像女孩們天生就是為弟弟服務的,來來回回就可著他一個人。
5
爹讓我也別念了,去賺工分。可我這個身體怎麼賺得動呢?
而且他那兒子吃了我們家所有的好東西,比四姐都高半頭,早就能去生產隊了,卻天天偷雞摸狗,在大道上瘋玩兒。
娘非說男孩不能幹活幹得太早,容易累壞了腰。
我三姐去生產隊的時候,比他現在還小呢,合著全天下就她兒子有腰。
三姐怕我哭壞了身子,第一次壯著膽子和爹商量:「小珍還不能進生產隊,再說她也幹不動啊。要不我再晚兩年結婚?你就讓小珍接著念書去吧。」
爹不同意,說:「幹不動就讓她在家做活兒,打豬草、織布,哪樣不能幹?」
六姐實在看不過去:「她這樣的能幹什麼呀?連桶水都提不動。你不讓她念書,她又這樣病歪歪的,以後她嫁都不好嫁。」
爹本來還是不同意。但我一直哭,身體更弱了,大病了一場。
娘一看,生怕我S了沒有陽氣借給她兒子,便勸了爹三五宿,爹終於同意供我上學了。
老師收別人都是一學期五鬥小米,收我家就是三鬥。
就這樣,我夏天帶玉米面餅,冬天帶鹹菜疙瘩,每天獨自往返,竟顫顫悠悠地將書讀了下來。
6
三姐為了我,為了多在家裡幹兩年活兒,一直拖到了 23 歲才和三姐夫完婚。
哥早就不上學了,比起上學,他更願意去賺工分。
他很機靈,偷生產隊點兒雜七雜八的東西,是他最大的樂趣。
那年代不是所有人都能參加考試,學校往上報名字的人才有參加中考的資格。
我一直都是第一名,老師準備報我的名字。
爹一聽就煩了,說:「上完小學認識幾個字兒就行了唄,你還想中考?躲著幹活給你躲出癮來了。」
可我那個時候已經大一點兒了,我清楚地知道我不上學後,我會怎麼樣。
我肯定找不到工作,徹徹底底成為我媽我姐那種莊稼地婦女。
我甚至還不如她們,莊裡人喜歡我三姐那樣能幹活兒的媳婦兒,炕下一把鏟子,炕上一把剪子。我一身的病,還沒有力氣。除了能考試,能學習,紡線織布樣樣不會。
就算嫁人,我都嫁不上個正常男人。
如果我不繼續念書,以後考上個中專中師能分配個工作,我就會像我姐說的,嫁出去了也得天天挨揍。
7
我跟爹商量:「我能省著點兒吃,省著點兒喝,隻要你能讓我念書就行。」
但我爹根本就不搭理我,說:「家裡的錢還得給你哥娶媳婦兒呢,我上哪兒去給你倒騰錢喂你這張嘴?你要是真想上,你就自己借去,不然就少做那個白日夢。」
我去了大姐家,大姐和爹一樣傲慢自私又會算計,她說她有兩個兒子要養,哪有闲錢接濟我?明明她那兩個兒子在我家一直養到了 13 歲,卻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這是爹欠我的,生光宗的時候家裡沒錢,他把我賣給了個拐子,嫁到這窮鄉僻壤來,給我養孩子又怎麼了。」
然後,連頓飯都沒有管我,就將我趕了出去。
我又去了二姐家,二姐嫁得近一點兒,她嫁的時候,哥哥已經出生,我們家的女人會生帶把兒的,二姐比大姐好嫁一點。
二姐說積蓄全花在看病上了,不僅得養活著新添的兩個閨女,她還得接著生兒子啊,借不了我一點兒。
不得已我去了三姐家,其實我但凡有一點辦法,也不想去找三姐的,三姐已經為我們付出了太多。
現在她終於不用替弟弟幹活兒,能過上稍稍寬裕的日子了。
三姐夫在磚廠上班,三姐在磚廠外邊兒賣板面,多多少少有一點點積蓄。
她聽說後,二話沒說就從匣子裡拿出了一沓錢。
可是三姐也有兩個兒子呀,她還有一個半癱的婆婆。
我不敢伸手去接。
三姐就笑著說:「小珍,你比我們有福氣,你看看村裡邊兒像咱們家這種條件的,生到男丁就不生了。我們這些人誰不是為了弟弟活?但你沒有弟弟,這就是你的命,是你的幸運。你就可以為自己活了。你得好好把握。」
8
三姐說完這句話後我就哭了。
我不是不知道我為什麼出生,我是要給哥哥「借陽氣」。
在我家,女孩兒永遠是男孩的血包,是哥哥還是弟弟沒區別。
可三姐卻說:「老天既然生你下來,你就是有好命好運氣的,借他點兒陽氣又能怎麼樣?你就當那點陽氣走兩步散了,隻過你自己的就好。」
有了三姐的鼓勵,我考試也更有底氣。
我搭著三姐夫進城送磚的毛驢車,參加了這場足以改變我人生的考試。
三姐夫沒有等我就回去了,告訴我自己走回家。
雖然那一天我走了六個小時才回到家,但我異常歡悅,我感覺天從來就沒有這麼藍過。
隻可惜我的開心隻維持到了進門檻兒那一瞬。
總給我哥算命的那個大仙兒,正坐在我家等著,他劈頭蓋臉地告訴我,今年我考不上,還是早早定親許人的最好。
我氣得又哭又鬧。
神經病啊,我剛剛考完,他怎麼就知道我考不上?
但這大仙兒才不理我這一套,轉頭和我爹抽旱煙去了。
我氣得頭疼,躺在炕上不說話。六姐過來摸摸我的額頭,告訴我她相信我一定能考好。
9
後來我才知道,爹根本就不想讓我上學,找個大仙兒來騙我。
因為下成績之後他們那骯髒的心思就再也藏不住了。
我考了全縣第一,爹一點兒也不開心。
他根本就不想供我上高中,他想讓我去換親給我哥娶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