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出名的事跡是,劫了一個窮人的家,連帶著劫了這家的女兒。窮人被S之前問他:「你也被欺壓過,你也做過窮人,你怎麼能對我們這本分人家下手!」
他抬手一槍把人斃了:「啰嗦。」
當然,這事兒誰也不知道真假。這些往事到如今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反正我記憶中,我四五歲的時候,爹娘就拿他嚇我。
「你再不睡覺,山中虎要來抓你了!」
託小宛的福,我得見這位山中虎真容。他四十來歲,是個粗礪的漢子,臉龐黝黑,沒有長一副吃人的臉孔,沒有青面獠牙,也沒有眼露兇光。
小宛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實物土匪,我的天,他手掌心是硬的,好厚一層老繭,匕首劃上去都不見血的,估計得使勁捅才能捅穿。我還以為土匪全都穿白色的羊毛大外套呢,原來不是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小宛的關注點會是羊毛衣裳。我們這邊不興養羊做生計。
他不常來,約莫十天半個月能來一次,從不過夜。
據說他女人很多,粉蝶胡同裡家家都有他的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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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這人有個規矩,他碰過的女人,就不準別人碰了,隻能安分等著他。
媽媽是怕他的,畢竟媽媽也算富戶,萬一惹惱了山中虎,他來大開S戒怎麼辦?
因此,小宛不必再接客了。
有人開始揶揄小宛:「你哄好這位爺,讓他贖你出去,你就做他壓寨夫人!」
小宛當場沒應聲,晚上我和紅鶯沒掛上住客,到她屋裡說小話。我們問她是不是真想攀上山中虎,她說:「如果我說是呢?」
紅鶯問:「山中虎的相好要是排起隊來,能從醉香樓門口排到北京城!你拿什麼跟別人爭?」
「我讀過書。」黑暗中,小宛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讀過書,女人很多,但軍師不多。我會想辦法讓山中虎把我從這裡帶出去,到時候我就來救你們。」
我和紅鶯對視一眼。
出於這段時間以來的情誼,我們都勸她。
「別太相信男人了,白瑞霖的教訓還不夠嗎?」
小宛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是現在,我和剛來的時候,和當初相信白瑞霖的時候,都已經不一樣了。我能給山中虎他最需要的東西。」
12
半個月後,山中虎再度造訪。
這一次,他竟然帶小宛出樓了。
媽媽本來是不願的。醉香樓對J女出局把控很嚴格,客人要帶姑娘出去,都是有樓裡的人跟著的,到了時間再領回來,怕姑娘跑了。
可這一套到山中虎這裡行不通,他要是想扣人,醉香樓能有什麼辦法?
我們都猜測著山中虎還會不會送小宛回來,他無惡不作,會不會直接S了小宛?
三天後,山中虎的一個手下回來了,帶著五百銀圓回來的。
他把裝銀圓的口袋往媽媽腳下一扔:「小宛姑娘我們大當家的贖了。」
就這一句話,說完就走了。
媽媽扒拉著兜子裡的銀圓罵:「五百塊就把人給搶走了!老東西,早晚S女人身上!」
紅鶯扯扯我的袖子。我回頭看她,她臉色很差。
從她說李老板染了髒病到如今,已經很久了,按理說她的症狀也應該很明顯了,早該有客發現了。
我們都很怕這個。做這行很容易染上髒病,我已經眼見了四個姐妹因為這些病,下半身被媽媽用烙鐵燙,用剪刀剪,皮肉焦糊血肉翻卷,媽媽就是不肯帶去瞧個正經大夫。
染了病的姑娘,連下處都不肯要,賣都沒地方賣,就都被阿海領出去「處理」掉了。
而究竟是怎麼處理,我們誰都不知道。
從紅鶯說出這件事的那一刻,我就等著這一天。
就像等著秋月的S刑一樣,隻知道是擇日,一想到有這麼一日就沉重,可永遠不會確切地知道究竟是哪日。
我眼見紅鶯的臉色漸漸白下去,但從來也沒有事發。
我沒問她是怎麼避過的。
雖說出來做這行不必再講臉,可那都是對外人。
姐妹之間同病相憐,我們都還想活得稍微像個人,何必互相為難。
她就頂著這樣一張蒼白的臉問我:「小宛還說會來救我們,你說,是真的嗎?」
有些問題,在問出口的那一刻其實就有了答案。
我們都盼著是真的,卻又清楚地知道其實是等不到這一天的。
沒人能把我們救出去。
起初我們還會聊聊小宛,可後來沒過多久,外間傳來消息,說是山中虎S了,二龍山換了新的當家。
他S了,小宛又會變得無依無靠,還怎麼來救我們呢?
我們默契地當作小宛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不再談論關於她的任何事。
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愚蠢也好可憐也好天真也好,都像是一場很久遠的夢。
就那樣隨著脂雨香風逝去了。
13
紅鶯的病終究沒瞞住。
媽媽抓著她的頭發把她拉下樓,她的身子在臺階上一階一階地磕,旗袍的裙邊卷到了大腿上。
「什麼汙濁賤貨!生了髒病,好生跟媽媽說,媽媽還會不給你治病麼!
「你倒好,非自己偷著治,自己拿線纏拿扦子烙,你有能耐!你有這能耐怎麼不當郎中去!
「你染到多少客身上!最後燙不過來了,瞞不住了,叫客看見,砸了我醉香樓的招牌!」
拿線纏,拿扦子烙。
我光聽著就心肝顫,腸子都驚得打結兒。那該是怎樣的痛楚,我難以想象。
媽媽一鞭一鞭抽到紅鶯的雙腿上,登時抽出道道血痕。
她還嫌不解氣,將紅鶯的裙邊掀上去,剝了個溜幹淨,露出她淋漓可怖的身子來。
阿海從旁敲邊鼓:「我說麼,近日紅鶯怎麼掛客都不點燈燭,黑燈瞎火的,是怕客看見呢!」
紅鶯啐了阿海一口:「老娘就樂意和他們睡,多睡一個是一個,讓他們也染上!活該!誰讓他們到煙花柳巷來尋女人快活!」
媽媽拿過鐵扦:「喜歡自己烙?讓你嘗夠這滋味兒!」
燒紅的鐵扦,整個捅了進去。
整個樓裡回響著紅鶯撕心裂肺的叫聲,聽得我們又悲又懼。
可我們誰也不敢上去為她說說情。
突然之間,醉香樓的門被撞開了。
我們下意識看過去,領頭的是一個披著皮袄子的女人,後面跟著一眾爺們兒。
看清她的臉的那一刻,我們都愣在當場,有些人直接喊了出來。
「小宛!」
跟著的一個爺們兒上來扇了這姐妹的嘴:「什麼名字你就敢喊!這是我們大當家的!」
小宛喝止他:「不許對姑娘們動手!」
連媽媽也當場愣住,樓裡隻剩紅鶯的哭喊聲。
小宛衝上去給紅鶯蓋上衣服,先指媽媽,再指阿海。
「給我綁了!」
14
小宛成了土匪。
「我能交換給山中虎的,是高純度硝的制取方式。一硝二磺三木炭知道嗎?有硝就能做土炸藥,也能填土槍。」
姐妹一臉不解:「高啥東西?」
小宛擺擺手:「這不重要。反正成功之後,他答應為我贖身。後來他帶著我出去劫富戶的時候,我趁他不備S了他。」
我看著她,身上披著皮袄子,腦袋上戴著皮帽子,和在樓裡的時候截然不同了。
姐妹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然後你就成大當家的了?外面那些人,全都歸你管?」
她笑得很得意:「我會做炸藥填土槍,他們全都不會,隻能由我來當這個大當家的。再說了,名義上我是山中虎的夫人,我不做這個當家的,誰做?我當然沒辦法真的使喚動這些人,他們不服我一個女孩兒,但是要他們給我報個仇,他們肯的。我說過,我會回來救你們的。」
紅鶯的房間總是響起慘叫聲,小宛給她找了個大夫來,可是她傷得太重了。
「我來晚了,如果再早一點,哪怕就一點點,紅鶯姐姐也有得救……」
小宛讓手下把媽媽和阿海還有所有的伙計綁起來扔在大堂,逼問媽媽賣身契在哪裡。
賣身契在媽媽外頭的宅子裡,小宛讓人取來賣身契,當著他們的面一把火全給燒了。
她舉著槍站在桌子上:「從現在開始!這裡所有的姐妹都是自由身!」
樓裡響起山一樣的歡呼聲,媽媽面如菜色。
「姐妹們都說說,他們怎麼折磨過你們,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全都還回他們身上去!」
媽媽的表情變得驚恐,姐妹們七嘴八舌說起來。
「她不讓我吃飯!」
「我說冷,想加床被子,她把熱炭往我領口裡扔,說我嬌貴吃不了苦!」
「我一天賣了十二個鋪,實在太累了,想歇歇,她就說我好吃懶做,揪著我頭發扇我巴掌!」
……
罄竹難書。
所有能還回去的,都在媽媽和阿海身上做了一個遍。天亮時,小宛帶著我們這些姐妹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醉香樓。
邁出門時,我有一種恍惚感。太久沒見過外面的天,籠中鳥以為世界隻有籠子那麼大。
並不是每個姐妹都對她感恩戴德,也有人滿足於現狀,打算就這樣混一輩子的。
她們不說話隻是因為怕了小宛這個匪首,隻要小宛走了,她們還會尋別的園子接著混事的。
走出了粉蝶胡同,小宛回頭看我們:「你們自由啦,都回家去,別再被騙啦,快回家去……你們父母等著你們吶。」
她笑著說這話,卻突然落了淚。
打算接著混事的沒怎麼挪步,反正她們還要待在粉蝶胡同的。
剩下的和小宛依依拜別,回過頭要走了。
我沒動,紅鶯也沒動。
小宛看向我們:「你們不回家嗎?」
「我沒有家,走也不知道能走去哪裡。你都成了二龍山大當家的了,總歸不會讓我餓S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