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葉長齡說:「你就是你,是最該好好活著的人,絕對不是什麼災星。什麼時候也別忘了自己會功夫啊,再有人想欺負你時,不要發傻,而要反抗。」
「反抗?」我的腦袋懵懵的,仍哭著問:「打姐姐嗎?」
「她以言語相激,小姐就頂回去;她若推你搡你,就可以打她。」
「要是別人也不安好心呢?」我覺得人人都可能姐姐,心裡混亂起來,「碰到打不過的呢?」
「那也要跑。」葉長齡說:「我很快來。」
「你能打過所有人嗎?」我抽噎著。
葉長齡又幫我擦擦眼淚,「為了小姐,我能。」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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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神仙也厭棄我,為了證明他們不想要這累贅,很快下起了雨。
酷熱和旱立刻就緩解了。
莊稼綠油油地長了起來。
經久繃著神的祖母心裡一松,立刻熬不住勁兒,倒在病榻上就沒起來。
想起她對我的那些疼愛,萬般堅毅,如今竟然坐不起來,整個人迅速衰靡掉了,我就不住地哭。
上蒼似也體察到了人間悲慘,為我祖母難過。
陡然酷烈的天氣竟然平和下去,溫溫柔柔地流逝著,像多年前,誰也不為災禍憂慮的時候。
祖母好好壞壞,硬熬過那年的秋天,等到家家戶戶的稻麥全都收進倉庫裡了,她才突然把我們喊到身邊,久久地攥著爹和姑姑的手。
爹垂淚說:「娘受苦了。實在熬不住就放心走吧,不要擔心身後的事。」
祖母很用力搖頭,放出視線來深情地看看哥哥,然後又把目光SS地落在我身上。
嗓音嘶啞地交代說:「這場大病,我琢磨出些不尋常來……隻要天氣苛酷,你們就擔心我,寧兒就會哭泣……隨後就涼快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爹娘說不出話,姑姑抖著聲問:「娘的意思……」
祖母長長地嘆:
「那道士……是踩著寧兒落地的時辰來的啊……
「可是小女娃兒家,哪能永遠哭下去呢?必會傷損……
「待我走了,不需認真喪葬,抓緊變賣家產,領著孩子們走……
「越遠越好……記住,躲開人群……不僅要防備官兵流寇,也要防備你哥哥家……」
我捂住嘴,眼淚S命流了下來。
祖母支起些身,用力囑咐:「我的孫女兒,不能給人奇貨可居……要好好地護著。」
話沒說完,她的雙臂驟然一彎,身體重重地跌落下去,砸在病榻上面。
「祖母!」我悽厲喊。
葉長齡一步蹿過來,伸手捂住我的眼睛。
哥哥吩咐:「你做得對。把她拉走,留在這裡隻一味哭。」
葉長齡摟著慟哭的我,湊在哥哥的耳邊說了句什麼。
大放悲聲的我沒聽清楚,哥哥卻「嗖——」地蹿起身,伸臂捉住閃閃躲躲的姐姐。
「你和姨娘都不能亂動,安心給祖母守靈。」
13
爹聽祖母的話,喪事從簡。
大伯過來一次,說了些不陰不陽的話。
爹隻當沒聽見。
姑姑忍不住頂撞說:「總是咱們三個的娘親,她活著時不用哥哥操心,如今已經走了,誰還攔著你表孝心?覺得哪裡不夠滿意,盡可斟酌著改。」
那之後大伯再也不來,爹與哥哥先料理過祖母的喪,而後又緊鑼密鼓地變賣財產,連著許多日子不在家。
我總給娘攬著摟著,早就哭不動了,總是愣愣地發呆。
到底是災星還是避禍丹已經不重要了,我隻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遭遇如此離奇而又可恨的事。
永遠保護不了親愛的人,永遠要拖累他們。
除了最初那日,葉長齡沒有什麼時間管我,他得寸步不離地盯著姨娘和姐姐,防止她們出去泄密,家裡已經沒有太多下人了。
第三天的時候,我出去尋水喝,一眼看見姐姐摟著葉長齡的脖子,險些跌個跟頭。
葉長齡把姐姐的手臂拽下去,回頭望我。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屋子,緊緊關住房門。
葉長齡走過來,輕輕地敲敲門扉,「小姐,你不相信我嗎?」
14
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葉長齡。
他對我好。
姐姐也很好看,一樣朝夕相處,他若動心,也在情理。
葉長齡沒有一味解釋,仍舊看著姐姐和姨娘,但他永遠立在三步之外,永遠凝神戒備著她。
有一天,姐姐在院內歇斯底裡地對葉長齡吼:「你的心裡就隻有沈寧兒嗎?我不是女子?不是沈家的小姐嗎?」
葉長齡默不出聲。
姐姐開始發瘋地砸東西,日日都不消停。
娘息事寧人地縱容著。
姑姑煩惱地說:「總是你這做大娘的威嚴不夠,危難時刻,她怎麼還敢胡鬧?」
娘嘆口氣,「長齡是個成了年的男丁,眼盯盯地看著女人,是難為了。等她爹爹忙完,咱們一起躲到深山老林裡去就安生了。」
15
爹和哥哥在高山上買了一小片地,隻有幾間木屋子,裡面滿是蛛網和灰。
為不惹人注意,我們連工匠也不敢請。
三個男人輪班做起苦力,親手拾掇要隱居的家園。
所以輪班,而非一起幹活,不過是哥哥和葉長齡總不放心姐姐和姨娘,生怕她們不愛跟著吃苦,硬跑走了。
爹曾明明白白地說:「三個孩子都是我的骨肉,都一般疼。也不是非要拘著你們娘倆一起受罪,然而世道多艱,弱女子遊蕩出去,會有什麼好日子過?守在一處便有照應。」
姨娘不說什麼,姐姐卻問:「爹的意思是藏在這裡熬生熬S,永遠做野人了?」
爹似覺虧欠了她,嘆口氣說:「等寧兒過了十八歲,看看外面情形,再替你做打算。」
「打算?」姐姐笑得極其嘲諷,「咱們家高門大戶的時候,爹也沒有在意庶女兒呢!如今全都成了村夫村婦,還能怎麼打算?不把我和媽媽S掉吃肉已經是恩德了。」
她竟恨到這般地步。
爹不再說話,同時理解了哥哥和葉長齡的擔憂,不肯放松對她們的看管。
「等寧兒過了十八就好了!」他總對娘和姑姑說,同時也盼望著。
可那冬天非常難熬,雖然不太冷,卻需沒完沒了地打獵,輪換著人巡視房屋附近,防備猛獸襲擊,同時還得下山採買生活所需。
哥哥和葉長齡都受得住,爹優渥了一輩子,年紀大了再過艱苦日子,很快疲憊不堪。
兩個年輕男子商量商量,不準爹同他倆一樣勞累,隻留在房子裡陪伴我們幾個女人。
為了避免爭吵,姨娘和姐姐沒法同我們一處待著,得在另外的屋子裡生活。
有日姑姑偶感風寒,連聲咳嗽起來,爹爹生怕山上缺少醫藥耽誤著姑姑,沒事兒就回我們這邊來望她的病情。
姐姐趁機跑了出去。
高山荒林,不怕她找官府告密,還怕迷了路被野獸吃掉。
爹心慌意亂地出去追,一腳踏空,摔下了懸崖。
葉長齡把筋骨寸斷的爹背回來時,娘「嗷嗚」一聲昏S過去。
「都是沈寧兒害的!」姐姐目眦盡裂地喊。
她被哥哥給逮回來,路上吃了耳光,人已要發瘋了,「什麼避禍丹?她就是個災星!」
這話沒說錯。
望著爹面目全非的屍首,我連哭都不會了,心裡隻剩一個念頭——全都是我害的。
15
娘和姑姑都生了病,沒法再隱居了。
草草掩埋了爹,我們一起下山。
撕破臉的姐姐沒完沒了地鬧,害得我們不敢隨便落腳。
哥哥心疼生著病的娘和姑姑顛沛流離,恨不得把姐姐打S。
娘總是勸,「畢竟是沈家的骨肉,不好手足相殘。」
姐姐越發有恃無恐,經常堵在娘的門口咒罵:
「還當自己是夫人少爺呢?我的青春全被你家耽誤完了,憑什麼要被綁在一起做逃犯啊?痛快放我們娘倆走,誰也別牽累誰。」
哥哥氣得指骨作響,葉長齡見狀出去拽姐姐走。
姐姐當真瘋了,攀住葉長齡的身體,張口就親。
葉長齡連忙把她推開。
姐姐哈哈狂笑起來,「好義僕咧!沈家落魄成了這般,你還忠心不改?誰不知道你是跟沈寧兒有私情啊?都沾沾麼!」
姑姑忍無可忍,出去扇了她一巴掌。
姐姐立刻就同姑姑扭打起來,沒老沒少地罵:「所有下人都遣散了,隻留下他?葉長齡是你這老婆娘的私生子吧?帶回來悄悄配你的侄女!」
娘氣得翻了眼白。
我從病床邊上站起,跨到門口扯開廝打的人,用足力氣踹了姐姐一腳。
自小練的功夫沒有白費,她飛出去,頭狠狠地扣在膝蓋上,一聲也沒有了。
姨娘哇哇哭喊起來,「你們要S了我女兒啊……」
「是。」我冷冷地看著她,承認了,「再落魄,我們也比你們娘倆厲害。她已害S了爹,再不安生隻有S路。」
16
從那天後,姐姐果然不輕易鬧。
可惜從來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
朝夕相對,總要百密一疏。
春天時候我在戶外給娘熬藥,葉長齡幫忙生火,哥在屋裡陪娘,姐姐又跑走了。
「我不是爹。」哥哥分了一點兒銀兩給姨娘,「至此仁至義盡,不管她了。為防相害,咱們分道揚鑣吧!」
姨娘如蒙大赦,抱著錢就跑了。
娘還嘆息:「也沒個男子照顧她們,怕不好活。」
姑姑則哼,「你還心慈,那丫頭定要去告密的,作速換個落腳的地方才是正經。」
我們三個扶著娘和姑姑,重新尋了住處,身邊少了異心的人,反而都輕松些。
姐姐大概會去官府告密,可她一個弱女子,哪有那麼容易見到當官的人,便是見到了,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也不一定被取信。
姐姐從來就心思多,她沒直接去敲縣衙的鼓,而是跑到大伯家裡去了。
別人未必肯信的話,卻動大伯的心,他噌地站起身,「你祖母當真說過這樣的話?」
姐姐哭得抽抽噎噎,「祖母慈祥,生被寧兒害了,還有我爹……嗚嗚嗚嗚……」
大伯鐵青了臉,「這還真是掃把星啊!如今便已熱得沒模樣了,隻思她是沈家骨肉,倒舍了全天下的安寧嗎?」
富紳出首侄女,大義滅親。
各處官府早被無法控制的熱旱鬧得焦頭爛額,雖覺大伯的話有些玄乎,無奈之下也要S馬當成活馬醫,天羅地網地捉拿我。
十步之內必有通緝文書,山上的房子也回不去,我們隻能越躲越偏,吃的越來越差住的越來越荒。
娘始終都病著,後來又缺了藥,終歸撐不住了。
臨走那天拉著哥哥和我,「世道艱難不是咱的過錯,你們要守好彼此。」
我的心如刀割,眼淚卻似要枯竭了,隻管反握著娘,哭不出,也應不得。
娘仍溫柔地看著我,「委屈了寧兒……你是沈家的珍寶,總被祖母和爹娘喜愛,不要自苦……必能熬過去的……」.
真能熬過去嗎?
五月初的天氣,地皮全都裂了縫隙。
百姓橫屍荒野,官兵們不作為,隻忙捉我……
真的不怪我嗎?
「娘是要放懶了。」娘輕聲說:「先尋你們的祖母和爹爹去……別太難過……」
哥哥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