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齡的神色也極痛苦,但他忙著看我,擔憂極了。
我似S了靈魂,始終面無表情。
還是姑姑安慰了娘,「太累了你就走,我還能守一陣。」
娘閉了眼,被我們葬在一處沒人煙的枯草堆裡。
挖墓穴時,哥哥有些絕望地望向蒼穹,「三尺內都是幹土,再這樣下去要尋不著水喝了。寧兒不是避禍丹嗎?你到底要我們怎麼樣啊?」
蒼穹無語。
大概就是無情。
17
野外已經沒有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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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了三天,哥哥決斷說:「不能再往沒人的地方走了。咱們勢單力薄,掘不了井,還是回城有希望些。」
葉長齡背著奄奄一息的姑姑,點頭同意。
早就離城遠了,一氣兒回不去。
我們坐在枯樹下面,聊勝於無地乘涼,心裡都很絕望。
「我該哭一哭嗎?」我問他們,「為啥哭不出了?」
「誰也不能總哭。」葉長齡看著我說:「老夫人和你爹娘沒把小姐當成求雨的器物,否則何必拋家舍業?把你獻出去就是了。」
「或者應該把我獻出去吧?」家破人亡,我覺得自己實在太自私了。
便是哭S,能把他們都換回來也好啊!
「今年就是道士講的年頭。」哥哥也說:「你們看這天氣,簡直不像樣了。寧兒若是避禍丹,恐需時時垂淚……那就讓我先S了吧!」
昏昏沉沉的姑姑也說:「我S……換你們活……」
我是真的想哭,想要盡情號啕,可我嗓子腫痛眼睛酸脹,就是流不下眼淚來。
大概是太渴了。
回去尋口水吧!
給我喝夠了水,我就哭,拼命哭S力哭,把不該S的人都留下來。
18
官道上沒有多少行人,熬不住的早S去了,還在熬的,也沒什麼力氣走路。
我們幾個如願以償地摸到了城門口。
官兵們有氣無力地掃我們兩眼,剛想放過,一人突然開口:
「許久沒見到年輕女孩兒了,管是不是那個沈家小姐,送給老爺們看看再說。」
哥哥扯我就跑,官兵們立刻追趕。
葉長齡背著姑姑同他們打,到底武藝高強,幫我和哥哥拖住了人。
可他畢竟不是輕手利腳,最後還是被一哄而上的官兵們拿住了。
官府派出精兵駿馬,沿著路喊:「限沈寧兒傍晚之前歸案,否則便斬兩名同犯。」
哥哥把我按在枯草底下,咬牙切齒地罵:「咱們犯了什麼罪?歸什麼案?」
等到官兵過去,我哀求他,「可是姑姑和葉長齡都在他們手裡,我不能看著他們S。」
哥哥不同意,「自投羅網他們就會好嗎?」
「那就一處S吧!」我也要瘋了,「他們始終守著咱們,咱們也去陪陪他們。」
哥哥看著我,滿眼不舍。
我則望望充斥著S亡氣息的官道,幽幽地說:
「咱倆還能躲多久啊?這般世道,什麼武功也不管用。與其分頭S了,不如湊在一塊兒。」
哥哥垂眼想了半天,終於說:
「雙拳難敵四手,功夫抗不住天災。你隻答應我,臨到S時,讓哥先走一步,就對爹娘有交代了。」
我的心又裂開,眼窩卻隻潮湿一瞬,沒有半滴眼淚。
19
再有駿馬巡回來的時候,我和哥哥主動走了出去。
很快就被帶到官衙。
許多老爺來圍著我,一個看著官最大的沉著臉說:
「你家伯父言說你的眼淚可以祈雨止災,緩解旱情。
「若是真事該早來報,不當躲躲藏藏。既然來了便哭一哭,也給大家檢驗檢驗。」
我看著他,「先把我的家人放出來吧!」
葉長齡扶著姑姑走出來,神色異常愧疚,「小姐。」
「哭吧!」那官忙著催促。
我哭不出。
「請賞我們水喝。」我又提要求說。
那官隻讓僕人端些給我,我捧著杯,先送到姑姑嘴邊,又送到哥哥嘴邊,再送到葉長齡的嘴邊。
官員煩躁起來,「總共一杯,輪得沒完沒了。作速喝了,當真哭下雨水,想要多少都有。」
我把剩下的水仰頭飲掉,仍舊哭不出來。
從前一點兒難過也能流半天淚,可我如今疼麻木了,反倒不知怎麼哭了。
官員大怒,「你敢哄騙本官?」
「老爺。」一個身影施施然地走了出來,「我早跟您說過了,沈寧兒不好對付。」
竟然是姐姐。
20
沈蕙同我們分別的時候不一樣了。
她穿上了更鮮豔的衣服,頭發梳得光滑可鑑,臉蛋也很滋潤,好像熱旱與她無關。
官員竟然伸手摸了摸她,「你勸勸吧!」
姐姐大概做了這官員的妾室,更把身體靠過去些,聲音柔媚地搖頭。
「我勸不了。老爺不是要她哭嗎?這有什麼難的?敬酒不吃吃罰酒麼!」
「你……」哥哥立刻就向前衝,可惜他早就被好幾名士兵押著,隻動了動。
官員得了提點,點頭同意,「既然如此刁蠻,休怪本官不客氣了!來人,把她吊起來打,看哭不哭。」
哥哥與葉長齡奮力掙扎起來。
姑姑突然開口:「啟稟老爺,打也吃力,民女有個法子能讓我侄女哭。」
「哦?」官員意外,揚颌示意押著姑姑的人,「放她過來試試法子。」
姑姑慢慢地走過來,眼睛一直都看著我,神情說不出的悲涼。
我下意識喃:「姑姑……」
姑姑輕輕地搖頭,示意我別出聲。
所有人都盯著她。
姑姑突然伸手掐住姐姐脖子,下S力掐。
姐姐登時翻起了眼。
那名官員想也不想,伸手抽出身旁士兵的刀,一下扎進姑姑的腹。
姑姑雙臂驟松,又被官員給踹飛了,整個人仰面朝天地摔在地面上。
「姑姑!」我們三個撕心裂肺地喊。
姑姑吐著血沫,努力地歪過臉,「……這樣就能哭了……寧兒……」
我扯著嗓子嘶嚎,長久難現的眼淚終於奔湧出來,「姑姑!」
21
天降大雨,經久不息。
官府的人都樂瘋了,果然奇貨可居,生怕S了指望,硬把哭暈了的我強拽起來灌湯灌藥。
緩過來後我逼那個官員立刻就把姐姐S了,為我姑姑報仇,否則必會千方百計自戕。
那官萬般不舍,到底懼怕天災,不得已地扭了臉,示意身旁的人動手。
姐姐魂飛魄散,「老爺!」
她失算了,我眼看著士兵們當著我的面把她捅S了,心都沒動一下。
骨肉一場,鬧到這般田地。
有詩嘆曰:「農夫心內如湯煮。」
又有詩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人心這般陰詭,難怪有天災啊!
「放了我的兩個哥哥。」悵惘過後,我接著說:「我要自己站在城樓上,親眼看著他們騎駿馬走。」
「妹妹!」
「小姐!」
哥哥和葉長齡齊聲呼喊。
我悽然笑,「哥,長齡哥哥,我隻剩下你們兩個了。若想我能活著,唯有你們無恙。分開了好,兩下思念,時時垂淚,救救那些熱浪裡掙扎的人。」
哥哥和葉長齡滿臉都是痛苦。
官員怕我當真S了,果然順著我的意思,準備好了水和幹糧,送了健馬放他們走。
葉長齡背著姑姑的屍首,長久看我。
「去吧!」我嘶聲喊,「隻要你們活著,就還有我。」
哥哥咬了咬牙,狠狠一扯葉長齡手裡的韁繩,兩匹健馬奮蹄而去。
我回過身,對那似乎松了口氣的官員說:「還有一件事,沈大爺棄母負弟,罔顧親情,老爺讓他吃吃監牢的苦吧!」
22
大雨壓了三日的暑,第四天起酷熱再度卷土重Ṭű̂⁽來,誰也不敢被太陽逮著。
官員又來逼迫我哭。
我滿胸的無望,但哭不出來,自己砸了自己手指一下才落了些痛淚。
隻下了半個時辰的毛毛雨。
過一天,官員又逼。
我就再砸另外的指。
如此循環往復,一個月後我的手指腳趾都腫遍了,周身都是自己扎的針眼,卻又不會哭了。
官員忍了數日,眼看前面的雨悉數作廢,外面的熱似更嚴重。
於是他親自把我給吊起來,咬牙切齒地說:
「為了眼淚我折新納的妾,又幫你把伯伯抓了,卻隻敷衍了事。再也不能姑息,今日必要你這巫女好哭一哭。」
衙役們正要動手行刑,房門突然猛響,眨眼之間湧進來許多青壯。
葉長齡當先而入,一腳撂倒那個黑心的官,而後抱住周身繩索的我,「小姐!」
「你怎麼來了?」我如做夢似的。
「料這狗官不會總善待你。」
葉長齡心痛不已,一邊幫我解繩索一邊說:「我們怎麼會走遠呢?」
葉長齡是自己來的,他和哥哥埋葬姑姑之後馬不停蹄地跑,很快投奔了一支義軍。
義軍首領本是良善之人,實在走投無路才造反的。
聽過情由之後,立刻分了些人陪我哥哥進京城去告御狀,自己領著剩下的人陪葉長齡來救我。
官府爪牙隻能欺負貧民,遇到人多勢眾的義軍立刻不堪一擊。
葉長齡將那無恥的官抹了脖子,背著我離城而去。
一路上十室九空,我眼見著,問葉長齡,「長齡哥哥,我若真是避禍丹,怎麼救不得無辜的人,隻給壞蛋當籌碼呢?」
葉長齡想了想,「天心難測Ṭű̂ⁿ,我答不出。葉長齡隻知道你是我的小姐,不能有事。」
我苦笑說:「你真傻啊!哪裡還有什麼小姐啊?不是災星我也是個詛咒,誰沾上我,都沒好運。」
葉長齡篤定地搖頭,「有你才有好日子呢!」
我看看他,下決心道:「那我也不做小姐了,做長齡哥哥的寧兒吧!」
葉長齡怔了片刻,伸手將我抱進懷裡。
「寧兒,世道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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