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把藥包放了回去,拉上行李袋。
周沅買了兩瓶飲料回來,我們誰也沒提剛才的小插曲,平靜地上了路。
10
下午我跟周沅到了鹹寧市,周沅把車停在了小飯館門口:「我有點累了,咱們休息一會兒吧。」
我跟著他走進去,拿出手機看到上百個未接電話,都是媽媽和外公外婆打的。
今天是我離開家的第四天,媽媽沒等到我卑微哭求,終於意識到,我不依靠她也能在外面生存。
她開始慌了,找了外公外婆一起把我手機打爆了。
我很不耐煩地接起電話,媽媽開口就問:「你去哪裡了?為什麼沒有在小區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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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冷笑,她以為我還是那個待在小區附近,等著大人去找的孩子呢?
我冷淡地說:「你不是讓我S外面別回去嗎,給我打這麼多電話做什麼?」
媽媽一哽,沉默了。
我背後咕咚一聲,回頭看見周沅倒在了地上!
「周沅!!」
我立即掛斷電話,奔向周沅,我不停地拍他的臉,大聲喊他的名字。
周沅躺在地上無聲無息,店裡寥寥的食客驚得散開,我左右懇求:「幫幫我!他昏迷了!」
食客們為難地退開了兩步,店老板縮在收銀臺後面張望。
我意識到,我隻能靠自己救周沅了。
我掏出手機想叫救護車,顫抖的手指根本就撥不出 120,總會被媽媽和外公外婆的電話打斷!
有種我不接電話,他們就誓不罷休的感覺!
周沅躺在地上氣息越來越輕,我情緒崩潰地接了電話,衝那邊大吼:「滾吶!你給我滾!別給我打電話了!」
「去S吧!都去S!!」
我惡狠狠地掛了電話,趁這個間隙打出了 120。
電話那邊問我病人的情況,我根本說不清。
我不知道周沅得了什麼病,為什麼會昏迷。
她問到我地址,我也說不清楚。
我哽咽地請求她:「麻煩你等我一下,我看一下地圖。」
店老板忽然出聲:「我這是鹹寧市糧道一路 14 號,美好川菜館。」
我看了一眼店老板,連忙把地址報了上去。
我坐上了救護車,把周沅送進了醫院。
周沅的情況很緊急,一進去就搶救。
急診護士問我病情,我一問三不知,對方皺起眉頭:「你是病人的什麼人?」
我愣了一下,說朋友吧,周沅在我心裡比朋友更親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是他妹妹。」
急診護士不悅的說:「你是他妹妹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尷尬地找借口:「很長時間沒聯系了。」
護士沒再指責我,直接說:「你去給他辦住院吧,他這個情況肯定是要住院的。」
我帶上了周沅的證件,去給他辦理住院。
狹小的窗口裡坐著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我站在窗口猶豫了一會兒,把我最重要的銀行卡遞了進去。
卡裡有一萬四千塊錢,是我存了很久的學費和生活費。
周沅真是我的「破財童子」。
11
ICU 門口坐滿了神色悲苦麻木的人,我默默蹲在角落裡無聲祈禱。
我不信神,過去十七年的人生,幾次被媽媽打到想自S,都不曾向神明祈求救贖。
此刻的我卻是最虔誠的信徒,低著頭誠心誠意地向路過的神明祈禱:「好心的神明啊,請求您讓周沅好起來吧」。
也許是祈禱有了一點效果。
周沅搶救回來了。
醫生眉頭緊皺地找我談話:「病人這個情況沒有太大的治療意義。」
他嘴裡冒出一大堆胃癌晚期,腹水便血之類的專業術語,連同天價醫療費把我砸暈了。
我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身體軟得站不起來。
怎麼會這樣?他還那麼年輕啊!
一萬四千塊錢剛交進去,一天就沒了。
醫生看出我的窘迫,周沅情況穩定了一點,第二天就轉到普通病房。
凌晨四點,我握著周沅幹枯的手十分自責,他的不對勁那麼明顯,我為什麼沒早點發現呢?
周沅手動了一下,我連忙靠近他:「好點了嗎?」
周沅慢慢睜開眼睛,失焦的眼神逐漸凝聚在我臉上,在看清我的那一刻,他眼裡閃過歡喜,好像在說「你在啊」。
他的嘴唇微微蠕動,我側耳貼在他嘴邊,聽見他說。
「我不想S在這。」
我心頭一震,明白他的意思,但我無法接受。
我拉開距離不聽他說話,周沅緊緊地拽著我的手,生怕我離開。
我們在無聲中角力,絕不退讓。
「嵐嵐,我不想S在這。」
周沅又說了一遍。
他不想待在醫院裡,他想騎著摩託車感受風,遇見路上未知的驚喜,去武功山看日落雲海,高山草甸。
他是自由的飛鳥。
不應該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白色病房裡,在疼痛的泥潭裡絕望地掙扎,等待最後咽氣的那一刻。
我明白啊,可是我不舍得。
周沅用全身的力氣拽了拽我的手,我雙眼含淚地回頭看他,他的目光充滿了祈求。
這一刻,我所有的理智都敗下陣了。
周沅笑了,他說:「在這變成鬼會很擠,別讓我在這。」
12
我扶著周沅,趁著護士沒注意,鬼鬼祟祟地跑出醫院。
周沅身上還穿著白藍條紋的病號服,一走出醫院,他臉上就浮現笑容,幹枯消瘦的身體恢復了一點活力。
我騎上了周沅的摩託車,周沅詫異地問我:「你會騎嗎?」
我自信地回答:「我會騎自行車。」
周沅無語。
他視S如歸地跨上車,抱著我的腰,認真地說:「妹妹,哥哥的命就交給你了。」
「能不能到武功山就看你了。」
我直接擰動油門,以 10 碼的速度,磕磕絆絆地上路了。
13
晚上進了通城縣,路面有些泥濘。
我下車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眼鏡摔碎了。
周沅幫我撿起眼鏡,兩個鏡片都裂了,一條鏡腿也折了。
我近視,五十米外人畜不分,接過眼鏡看它壞了十分氣惱:「這還怎麼戴!太倒霉了!」
周沅拍手笑:「這是好事啊,我早就看你這個眼鏡不順眼了,趁這個機會換了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周沅領進了一家眼鏡店,一個小時後,我已經有了一副合適的新眼鏡。
我的目光久久地凝聚在周沅消瘦的後背上,他好像有種魔力,總能把壞事情變成好事情。
因為花了六百塊換眼鏡,我們隻能找了一家低價沒有窗簾的賓館住下。
房間充滿了潮氣,設施老化的衛生間更是有股沒洗幹淨的尿騷味,最讓我介意的還是沒窗簾,因為我有一點光亮就睡不著。
周沅卻有些高興:「機會難得,我們可以一邊睡覺一邊看星星。」
我被他逗笑了:「誰閉著眼睛睡覺還能看到星星啊。」
我用枕頭和被子把墊出靠背,讓周沅半躺著。
周沅很虛弱,我挨著他躺在旁邊,等待睡意來臨的時候,一起仰頭看星星。
深黑的夜空中,零散的星星閃爍著永恆的光芒。
我忽然沒那麼煩躁了,沒窗簾好像也可以接受。
「你上次跟我說,你看著星星就會感覺人類很渺小,難過的事情就不值得難過了,是你自己的體會吧。」
周沅笑著「嗯」了一聲。
我瞬間想到鄰裡聽來周家的八卦,周沅這輩子大概也沒體會過什麼溫情。
從小到大我總看到他一個人獨來獨往。
周沅說:「你答應我,以後別熬夜,三餐要規律。」
「好。」
我緊緊握住周沅幹枯的手掌,忽然懂了他為什麼會生病。
周沅從七八歲就一個人生活,三餐肯定很難規律。長大一點又要做兼職掙生活費,也難免要熬夜。
他跌跌撞撞地把自己養大,不幸卻始終沒放過他。
我拿出手機想充電,看見很多陌生的未接來電。
我直接把這些號碼也拉進黑名單。
周沅看見了,輕聲說:「你別拉黑。」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他笑著說:「你躲著沒用,反而會把自己憋壞。」
「你吵過架吧?如果當時吵贏了,過段時間就會忘了。如果吵輸了,或者沒發揮好,你會記一輩子。」
周沅摸了摸我的頭頂:「別害怕得罪人,得罪人跟自己得抑鬱比起來,還是讓別人不痛快吧。」
我點點頭:「有道理。」
放下,是屬於勝利者的。
我把那幾個號碼放出黑名單,媽媽的電話立即打過來了。
我咳嗽了兩聲,在周沅鼓勵的目光下,接起了電話。
14
媽媽的語氣充滿了質問:「你是不是對你外婆不禮貌了?!」
我想起周沅昏倒時那個電話,直接說:「是啊,我就不禮貌了,怎麼了?」
媽媽沒想到我直接承認,她怒氣衝衝地說:「你還是人嗎,居然咒你外婆去S!」
我恍然大悟:「我這是把你漏下了,那你跟外婆一起去S吧。」
媽媽哽了一下,她察覺到我的破罐子破摔,不敢在這上面糾結了,竟然略過這一茬:「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要麼現在回來,要麼永遠都別回來了。」
她的語氣依舊那麼高高在上,還在等我卑微地去求她。
我嗤笑一聲:「你把這個最後的機會收回去吧,我永遠不會回去了。」
媽媽的呼吸沉重,這種在沉默中醞釀風暴的感覺我太熟悉了。
如果我在她面前,她的衣架已經狠狠地抽在我的後背上。
媽媽冷靜下來:「你外婆說得對,你翅膀硬了,我們管不了你了。你有本事就自己交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到時候別來求我們。」
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圖:「你想用學費威脅我回去?」
媽媽沉默著,沒有否認。
我嗤笑:「你已經把我養到十八歲,可別再委屈自己給我出學費了。我的學費我會自己想辦法,我不會再用你一分錢!」
我不指望媽媽給我出大學學費,我發現當我對她無所求,她什麼都威脅不了我。
我接著說:「那些錢你自己留著養老吧,畢竟我不會再回去看你一眼了。」
媽媽被我刺激到情緒崩潰了,在電話那邊尖聲叫罵,她沒罵幾句,電話裡就傳來外婆冷靜的聲音。
原來她們一直在一起。
「嵐嵐,你這樣刺激你媽有意思嗎?」
「你自己外面看看,有那個女兒這樣對母親的。你這樣對你媽媽,你還是人嗎?」
「當初如果不是你,你姐姐也不會出事,就是你害S了你姐姐!你現在這樣對你媽,你姐在地下都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