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裡和騎摩託車有什麼不一樣?
人坐在車裡,車窗外的風景隻是浮光掠影,倏忽而過。而騎在摩託車上,風從我的兩腋下穿過,我像是長出了無形的翅膀。
疼痛和悲傷都被風帶走了,我的身體很輕,像下一刻就要飛起來。
周沅一路風馳電掣,路過漢口站,我忽然想起,我們還沒有一個目的地。
我拍了拍周沅的肩膀,周沅把車剎住,回頭看我。
「我們去哪裡看日落?」
周沅思索了一下:「武功山吧,可以看高山草甸,雲海日落,跟光遇裡面的場景很像。」
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裡閃過光遇裡孤零零待在角落裡,等待被發現的靈魂。
我低頭搜索了武功山,地圖顯示騎行的話需要兩三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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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皺眉,問他:「要不要去漢口站買票?」
周沅笑了一下:「坐高鐵一會兒就到了,會錯過路邊的驚喜。」
未知的風景確實是路途中的驚喜,我同意了他的選擇。
我們接著上路,不知道開了多久,來到了偏僻荒涼的建材市場。
我的心一提,他的「驚喜」,該不會是我吧?
周沅在這時候停下車,我更加緊張了,他幽幽地說:「車沒油了。」
我:「……」
兩個人都從車上下來推車,他的摩託車很重,周沅在前我在後,吭哧吭哧像老牛一樣推著車走。
我無奈地說:「車沒油了,你不會提前加油嗎?」
周沅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注意。」
我們推著車走了一段,不知道誰先起的頭,我們一同被眼下的窘境逗笑了。
周沅像是發現了新世界,指著天空喊我看:「你看今晚的星星,是不是特別亮!」
我一抬頭,深黑的夜空點綴著閃爍的星星,確實很亮,但我不是很感興趣,目光又回到周沅臉上。
周沅仰頭看著天空:「我每次鑽牛角尖的時候就會看看天空,想想宇宙多麼浩渺,人類在其中又是多麼的渺小,個人身上的苦難就不值一提了。」
我懷疑他在點我,所以沒有回應。
我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屏幕上出現外公的名字,我又感到那種熟悉的窒息感。
我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大概他們覺得我給臉不要臉,一晚上沒再給我打電話。
手機從此安靜了。
7
我們找小旅館開了兩間房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起床,我的門把手掛著幹淨的新 T 恤和傷藥。
不用想,肯定是周沅放的。
我心裡一暖,拿了東西關上門。
廁所的鏡子映出少女的後背,層層疊疊的舊傷痕上又添了密密麻麻的新傷。
像一條條醜陋的紅色蜈蚣。
我動作熟練地把傷藥直接懟到傷口上,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感,我卻已經習以為常。
咚咚咚,有人敲門。
我趕緊換上新 T 恤,粉色 T 恤的正面印著一朵大大的向日葵,又村又土的審美裡有種不顧別人S活的開朗。
門開後,周沅上下看了我一眼,滿意地笑:「很適合你,走吧。」
他昨晚找到了加油的地方,今天順利上路。
我迎著風吃了一嘴灰,大聲告訴他:「我已經做好了計劃,你可以根據我的攻略走。」
周沅笑了笑:「應該不行。」
沒等我追問,摩託車在江夏醫院門口剎住了,他對我說:「你去吃個早餐,我去醫院開點藥。」
周沅不等我回應,就急匆匆地跑進醫院。
我看著他走遠才拿出手機,外婆已經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
我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準備,才在她又打過來時接通電話。
外婆開口便是指責:「嵐嵐,你跟你媽動刀了?」
我不想回答,靜靜地聽著。
外婆冷淡的聲音裡蘊含著克制的怒意:「你大了,我們也管不住你了。」
「我知道你恨你媽,但你媽會變成今天這樣跟你脫不開關系。你姐要是沒出事兒,你媽絕對不會今天這個樣子。」
脖子上無形的項圈又收緊了,那種熟悉的負罪感,再次讓我無法呼吸。
外婆接著說:「你媽是有不對,但你就沒問題嗎?」
「你媽為你付出這麼多,要沒她你也不可能出生,她這麼多年辛辛苦苦的供你吃供你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你身為女兒,難道不應該體貼容忍她一點?」
外婆的話就像無法擺脫的陰影,時時刻刻如影隨形。
我用力抓了抓脖子,很想抓斷上面無形的狗鏈:「我還要怎麼體貼容忍?我都要把命還給她了,還不夠嗎!」
外婆被我嗆了一句,聲音更加冷淡了:「你翅膀硬了,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等你在外面沒吃沒喝,沒地方住,你就知道你媽為你做了什麼了。」
外婆好像斷定我在外面無處可去,因此高高在上地說:「你不跟你媽打電話道歉,就別想回來。」
她直接掛了電話。
我胸腔裡有股怒火橫衝直撞!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耐煩地回頭,看見周沅的笑臉。
我勉強壓下怒火,問他:「怎麼了?」
周沅手裡提著藥,嘴角微勾好像有點高興:「你怎麼在等我?不是讓你先去吃飯了嗎?」
我覺得他高興的點有點莫名其妙,等他一起吃飯,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一起往小飯館走的時候,周沅回頭看了我四五次,我皺眉提醒他。
「你好好看前面路,紅燈了!」
周沅笑著轉過頭專心走路,他可真有點奇怪。
我們進了一家牛肉粉店,我點了一碗牛肉粉,周沅本來不吃東西,看我吃得香,忍不住問我:「很好吃嗎?」
我忽然想起,從昨天相遇就沒看見過他吃東西。
我遞給他一雙新筷子:「你嘗嘗?」
周沅猶豫了一下,接過筷子,很慢很謹慎地吃了兩口,還沒吃進去第三口,他頭一歪,反應劇烈到把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吐到旁邊的垃圾桶裡。
我吃了一驚,連忙抽了紙巾給他:「你沒事吧,怎麼就吐了?!」
周沅差點把膽汁都吐出來了,緩了好一會兒,才吊兒郎當地開玩笑:「我懷孕了。」
我:「……」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巴掌大不大?
8
出發之前,我收到了媽媽的信息,她的語氣很冷酷決絕。
【你的東西我已經都扔了,我把你養到十八歲,作為一個母親該盡的責任我已經盡了。從今以後,你就是S外面也別回來。】
媽媽給我發了一張照片,我所有的衣服,個人物品,還有從小到大的獎狀都亂七八糟地躺在垃圾桶裡。
我心裡微微酸澀,扔在垃圾桶的每一張獎狀,都曾是我拼命考出來的。
小時候總以為,隻要我比姐姐更優秀,就能讓媽媽「看見」我。每次拿到獎狀,我就會跑到媽媽面前,興高採烈地舉給她看。
媽媽總是很冷淡,甚至有些不易察覺的厭惡。
小時候的我不懂,但長大的我已經懂了。
一個人不喜歡你,你花再大力氣討好她,都是徒勞。
後來我拿了獎狀就隨手塞到床底下,拼命學習的動力,也從讓媽媽高興,變成脫離家庭。
媽媽沒再給我發信息,可是我知道,她一定在等我的反應。
從前她每次發脾氣都會說一些冷酷絕情的話,然後等我痛哭流涕地去哄她。
這次,她等不到了。
我把手機放兜裡,跟周沅繼續踏上遇見未知風景的旅程。
中午我們停在一家小飯館吃飯,周沅非常勉強地硬塞了一點東西,然後滿頭冷汗地捂著肚子。
我擔憂地看著他:「你是胃疼嗎?要不然去醫院看一下吧。」
周沅緩了好一陣,才擺擺手:「沒事沒事,老毛病了。」
結賬出門的時候,周沅看著手機地圖,興衝衝地對我說:「再往前面有個 X 先生的草莓園,咱們去摘個草莓吧。」
我心裡沒由來一陣煩躁,脫口而出嗆他:「能不能按照計劃來!」
周沅愣了一下,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失落,強打精神關心我:「你怎麼了?」
其實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但我無法向他坦誠我的遷怒,摸著脖子找了個借口:「我的項鏈丟了,那是我媽送我唯一的禮物。」
周沅笑著安慰我:「沒事,會丟的東西從來都不屬於你。」
這話太有道理了,但我不得不告訴他:「按照現在的金價,那個最少值四千塊。」
周沅摸了摸鼻子:「丟哪裡了還有印象嗎?我陪你回去找吧。」
我想起今早在醫院門口,我抓了很多次脖子,應該是那時候丟的。
「算了,那東西我早該扔了。」
我們去了 X 先生的草莓園,花了幾十塊採了一籃子草莓。
雖然被計劃被打斷了,但當我坐在後座吃著剛採摘的草莓時。
草莓豐盈的汁水充斥在我唇齒間的每個角落。
很甜。
9
我們在去鹹寧的路上多玩了兩天,每一天睜眼遇見的都是未知的驚喜。
我終於體會到騎車旅行的快樂,坐在周沅的身後,閉著眼睛感受風穿過身體。
這種身體變得輕盈的感覺讓人很著迷。
忽然周沅大喊了一聲,風太大,我沒聽清。
我雙手搭著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喊:「你說什麼?!」
周沅又大喊了一聲:「低頭!」
我這回聽清了,但已經來不及了,被一根攔路橫生的樹枝照臉抽!
周沅聽見我的痛叫連忙剎住車,他回頭看著我不可思議:「不是說了讓你低頭嗎?」
我捏著鼻子不讓鼻血流出來,瓮聲瓮氣地說:「沒聽清。」
周沅幫我處理了鼻血,他捏著我的下巴左右打量我的臉,有點心疼又好笑的說:「這下破相了。」
我無所謂地用袖子抹臉上的血,周沅急了:「你怎麼這麼隨便!等會兒傷口感染了!」
周沅伸手抓我,我偏頭躲避,他抓到我的領子,從扯開的領口瞥到我後背上密密麻麻的傷痕。
周沅所有的話都消失了,他悶頭騎車,把我帶到一家小藥店,買了一瓶碘伏和傷藥。
我被他塗成大臉貓。
周沅笑了。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取笑我。
我們一起找了一家小店吃晚餐,雖然我戴著口罩,但是滿臉碘伏的樣子還是備受矚目。
矮胖的店主兼廚師已經從廚房探出頭看了我好幾眼。
最後他裝模作樣地踱步出來,一臉為難地對周沅說:「不好意思,能麻煩您幫我去隔壁買瓶醬油嗎?您看我這沒醬油做不了飯,就隔壁的小賣部,您幫我買一瓶行嗎?」
一個開飯館的竟然沒有醬油!
這麼鬼扯的理由也就周沅信,他熱心地去幫老板買醬油。
老板見他走了,立壓低聲音問我:「妹妹要不要報警?不然你從後門跑吧?」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老板以為我臉上的傷是周沅打的。我無奈地拉下口罩,認真地拒絕了:「謝謝你,不用了,那是我親哥。」
老板吃了一驚,連忙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一臉尷尬地回了廚房,沒一會兒端出來兩盤炒面。
周沅吃了兩口面又不吃東西了,我勸他多吃點,他隻看著我笑。
我總覺得周沅在這兩天又瘦了很多,他一直不肯吃東西,一吃東西肚子就會疼。我覺得這不是簡單的胃病。
這個疑問成了我在旅途中的陰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降下暴風雨。
上路前,我喊周沅去買兩瓶飲料,等他走遠了,我轉身拉開他的行李袋,找出他的大藥包,正要打開,周沅回頭喊了我一聲。
「姜嵐!」
周沅站在小賣部門口看著我,他表情平靜,無聲中讓我感覺到他的堅定,這個藥包,是他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