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蠟黃的面頰現在卻透著異樣的紅潤。
我不安地與陸以則對視一眼。
「先送阿姨回醫院吧。」
可惜仍是太晚,
陸母越喘越急促,最終歪倒在輪椅上。
17
那天之後陸母的身體每況愈下,終是在五天後離世。
她的葬禮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深秋。
陸以則跑前跑後迎來送往來吊唁陸母的人,隻眉間擰著一抹難言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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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時衍執意要跟我一起去。
「你不會心軟吧。」
他湊在我頸邊,低啞的聲線透過耳廓,微微發痒。
憑心而論,陸以則勉強算得上是個磊落坦蕩的人。
做學生會會長時也總暗中照顧家裡困難的同學。
隻是一個人要從幼年就背負起另一個人的人生,大抵艱難。
但比起同情陸以則,我更心疼陸母這些年的困苦。
我把腦袋搖成撥浪鼓。
他抬眼,笑意藏不住,順帶輕撓了下我的手心。
秦暖不知怎麼找到現場,對著陸以則不住哭鬧。
陸以則聲音冷硬,偏過頭不去看她。
「你走吧,我母親不想見到你。」
秦暖SS攥住陸以則的衣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
「以則哥我終於找到你了!永嘉瘋了,要我支付 300w 的賠償款!」
「以則哥,我不是來跟你要錢的,我隻求求你,別不理我。」
「我們一起長大,你說過你永遠不會棄我不顧的!」
她瞪圓的眼睛大得嚇人,猶自敘說過往的情誼。
可對於現在的陸以則來說,曾經的一切都成了場笑話。
「秦暖,曾經你心比天高,執意追著那個富二代出國。其實你離開的這幾年,是我最輕松快樂的幾年。」
「但我終究為了你,傷害了我最愛的人。」
陸以則再無耐心,直接甩開她。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
視線停留在我與傅時衍緊牽的手,眼神莫名駭人。
「傅時衍,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有把當年的真相告訴意意,但——我不會把她讓給你的。」
「當年不會,現在也不會。」
「真相?什麼真相?」我不解。
傅斯衍根本不予理會,反而垂眼看我。
「舒舒,我們的私事不便在外人面前談,回去說。」
這話聽著怪耳熟的。
陸以則面色晦暗不明,喉頭不住聳動,凝視我繼續道,
「我已經遞交了辭呈。」
「我會離開永嘉重頭開始,意意,我們也重新開始好嗎?」
秦暖聞言氣急敗壞叫起來,
「陸以則,你敢!」
陸以則全然不管,急切更甚,「意意,以前是我愚蠢,我總以為你會等我,會諒解我,是我沒有顧及你的心情......」
「但我是真心要和你...一生美滿的。」
「我本想,婚後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補償你。」
「可終究,傷害了你......」
陸以則眼裡的歉疚愈深。
「意意,別和他走。」他嗓音帶了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近乎哀求。
我毫無波瀾地聽著,反倒是傅時衍與我十指緊扣的手無意識收緊。
傅時衍面無表情盯著陸以則,良久,輕笑。
「陸以則你是不是搞錯什麼?」
「舒意不是物件,是個活生生的人。你鑽牛角尖的時候棄若敝履,走出S胡同後再撿起來視若珍寶。」
「對方的情緒心意你半點不在意,有什麼資格說愛?」
陸以則聞言眼眶逐漸泛起薄紅,仍是不願退卻,隻等我的回應。
我無奈,「陸以則,沒人總會在原地等你。」
「過去愛便愛了,給出去的東西我不會再在意,但我舒意不喜歡回頭拾東西。」
「錯過便是命中注定。」
陸以則再也繃不住,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我不再理會這兩人的狗血鬧劇,牽著傅時衍離開。
意廣天寬,
曾經炙烈的愛恨終將成為人生裡輕如塵埃的一部分。
18
我再也沒見過那兩人。
隻聽說陸以則去了別的城市,再不踏足永嘉涉及的行業。
秦暖混跡於夜場成日喝得爛醉,連家裡的老房子都抵押了。
我跟傅時衍的婚禮定於來年初春。
傅氏與永嘉的新項目也將同步啟動。
婚紗工作室外巨大的玻璃落地窗映出傅時衍修長舒展的身形。
他正低頭蹙著眉細細翻閱定制頁中的內容。
等候已久的 SA 貼心扶住門把。
「我來晚啦。」
傅時衍放下手中的平板,笑意融融。
「舒舒,我等你,很久了。」
19
陸以則番外:
1
初見舒意,她拿著申請表等在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
跳躍的光斑落在她身上。
連光都在追逐她。
她申請的職位與她的特質算不上匹配。
我卻鬼使神差地通過了。
我想,隻要她出錯超過三次,便勸她換個部門。
可她從沒出過錯。
她聒噪,跳脫,我們本該是渭泾分明的兩類人,我卻漸漸期待她的出現。
我告訴自己,
這樣鮮活的人,與我沉重的人生實在不配。
2
秦暖最近惹上了學校有名的混不吝,據說學位都是家中拿錢替他砸出來的。
他們出雙入對又很快鬧掰。
那男人找了他的混混朋友頻頻騷擾秦暖。
像過往那樣,我費了很多功夫幫她擺平。
秦暖生了張美麗的臉,如同風一大便能被摧折的花朵,內裡卻是肆意妄為。
她惹出的麻煩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時間愈久,我愈加厭倦這樣的生活,這樣每天不知道會有什麼新的麻煩出現的生活。
但我終歸欠了她一份安穩的人生。
3
舒意很多天沒有來學生會。
哦,她好像在準備中秋的晚會。
我驚覺我控制不住我的心了。
我抗拒這樣奇怪的心情,隻能強迫自己不去關注她。
直到那塊電子屏幕砸下來的時刻,我才發覺。
感情越控制,決堤的時候便越洶湧。
可我晚了一步,救她的,不是我。
4
她在醫院醒來,帶著頸椎固定器。
她眨著眼,告訴我:「陸同學,我覺得我得對你負責。」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好。」
5
秦暖很不喜歡舒意,
她質問我,為什麼丟下她。
我從沒想過和秦暖在一起。
我對她有虧欠,有責任,但從無男女之情。
6
舒意對我真的很好。
好到讓我恐慌。
很多次我都想問,
舒意,你看清楚自己的心了嗎?
你對我的喜歡,待我的好,有幾分是因為我救了你,又有幾分是因為真的愛我呢。
這樁竊取來的救命之恩成了我的暗刺。
我討厭她提起那件事。
我隻恨自己,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偏偏晚了一步。
我不敢放任自己的感情肆意愛她,我害怕她終有一天發覺,這是個騙局,她對我,不過情起於感激。
沒人比我更清楚,虧欠與愛,終歸變不成一樣東西。
我總是在害怕,在計較,多一寸少一分,
越發患得患失。
我揣著這個秘密,惴惴不安。
直至見到傅時衍的那刻起,我終於意識到。
我留不住她了。
7
秦暖大四不顧一切地追著那個富家子出國,我曾暗暗松了一口氣。
細數過往,秦暖離開的日子竟是我人生中最輕松的歲月。
所愛相伴,未來可期。
美好到讓我覺得是老天在暗示,債已經還清了。
當再次接到她的短信時,
我知道,她又闖禍了。
我聽著電話那頭秦暖的哭聲,
心想,最後一次。
往後我的人生裡,隻該有舒意。
8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
我真的好恨,
如果沒有這些,我和舒意的結局會不會大不相同。
可冥冥中我做了和秦暖一樣的事。
我自認尚算光明,
唯獨對舒意,卑劣至此。
當愛意被收回,
我才發現,
我那顆懦弱又卑劣的心,真的被人好好安放過。
20
傅時衍番外:
1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有個聯姻對象。
這在上流圈子裡無甚稀奇。
與我的父母一樣,
合則聚,不合則...逢場作戲。
而我,不過是這場商業結盟的附加產物。
愛不愛的, 實不在此討論範疇。
這種約定俗成的潛規則我厭倦,也接受。
2
一場與 a 大的辯論會,我見到了她。
「愛與被愛」,又是這種假大空的無聊議題。
傻子都知道要選被愛。
當對方辯手說出「不被愛隻能說是不走運, 但不會愛卻是種不幸」時,
我無端惱怒, 不會愛怎麼就不幸了???
像一點星火,燎原不成,燻出磅礴的煙霧來。
揮之不去,實在惱人。
我不認同這謬論, 卻又無可辯解。
本該勝券在握的比賽輸得莫名其妙。
我就說我討厭這類虛無的探討。
我想告訴那位篤定的辯手:
愛與被愛,從不由人。
3
她叫舒意,
巧了,我未婚妻也叫舒意。
4
那次的獎品是個限量的玩偶鑰匙扣。
合著她場上那麼尖銳就為了這麼個破鑰匙扣?
再次看到這個鑰匙扣也是在一次與 a 大的聯合活動,
搖搖墜墜掛在那位人人稱道的會長口袋裡側。
我一眼辨認出來,
那個廉價的, 化纖毛絨的,調色刺眼的, 本該屬於我的,鑰匙扣。
5
a 大的校園活動, 我去得比 a 大的學生還勤。
中秋晚會,當電子屏幕驀然墜下時,
我便想,
換一位聯姻對象著實麻煩。
再次睜眼, 我已經躺在醫院裡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好友嘲笑我,去別校看個晚會把自己看進醫院也是奇遇。
我恍惚,
看吧舒意,愛與被愛,真的, 半點不由人。
6
她和陸以則在一起了。
我告訴自己,不過是一場校園戀愛。
怕是等不到婚約履行, 就要無疾而終。
「抱歉各位,有急事出國一趟。」
「反這」我又能憑這樁婚約束縛她什麼呢?
商業聯姻,有的是貌合神離的夫妻。
可那般炙熱又篤定的愛, 誰都想牢牢抓住。
我看著他變扭又沉淪的樣子,
陸以則,原來你也是「不幸」的那類。
7
往後的時間越來越快。
我開始接觸家族的產業。
很忙,忙到沒時間去關注他們。
隻知道他們在一起很久, 他們畢業了, 舒意要和我退婚,他們要結婚了。
我自認聽這些消息跟閱讀今天的財經新聞沒什麼不同。
消遣而已。
直到,好友八卦地告訴我:
那位永嘉千金和業界有名的小陸總,掰了。
當心髒控制不住地狂跳,
我意識到。
不光愛不由人,心也是。
8
這次,我選愛而非被愛。
反正選不選都由不得我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