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S那天,全京城的人都在歡呼。
一如我十五歲那年深入敵營奪取叛軍首級,捷報傳入京城時的熱鬧。
1
「妖女囂張跋扈、禍亂朝綱、謀害皇嗣,早就該S了,真是蒼天有眼,天道好輪回啊。」
「正是如此,陛下居然以皇後之禮厚葬妖女,當真是昏了頭了,依我說理應敲鑼打鼓……」
「趙兄慎言,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指不定會被拉去砍頭。」
「宋兄何懼?平昌侯為了慶賀妖女S,可派了家丁在大街上撒錢,玉華公主更是在迎春樓大擺宴席。」
我坐在他們對面,饒有興趣地聽著,眯著眼細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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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鬼也有當鬼的好處,旁人都看不到我,但是我又可以看遍眾生。
隻是,這桌子上的酒蒸雞和蟹橙釀我就無福消受了。
早知道S之前讓芙蕖去御膳房替我拿上一份,大不了用我僅存的那隻金镯子去換,反正我S了也用不上了。
真是失策。
我輕嘆一聲,用手撐著腦袋聽他二人細數我這些年來的種種惡行。
「妖女誅戮打擊功臣,魏太傅、王廷尉都是S於她手。」
我搖搖頭,自顧自地說:「才沒有,分明是周邺那個狗男人自己猜忌心重,忘恩負義,早就想S掉助他登上皇位的功臣,我不過是他手中的刀罷了。」
「妖女喜好奢靡,宮殿中珍珠如土金如鐵,那石板皆是由金磚鋪就,睡白玉床,每日飲食可花費萬錢……」
我嗤笑一聲,接著道:「我連吃個小羊排都費勁,常年木簪绾發,這都是哪裡傳來的謠言……」
我話未說完,又聽他二人說:「妖女相貌醜陋,哪裡比得上貴妃娘娘半分,那可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兒,真是可惜,貴妃娘娘去年為陛下誕下公主,不料被那妖女設計謀害而S。」
「胡說!我才沒有害平康。」我沒忍住拍案而起,大聲辯解道,「是柳明月為了陷害我不惜親手S了自己的女兒。」
我說完這句話,低頭見兩人已經轉而聊起了其他話題,方才察覺到我已經S了,沒有人能聽到我講話。
罷了罷了,反正也沒有人會相信我。
我無心再聽,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說來還要感謝周邺,若不是他幾次三番拉我出來背鍋,我又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出了茶肆,秋風一吹,暖陽一斜。
我舒服地眯起了眼,穿過人群繼續往前走。
觸目之處店肆林立,商鋪旗幟高高飄揚,川流不息的行人臉上都掛著恬淡愜意的笑臉,他們都在說妖女終於S了,大晉的國之大患沒了。
我也跟著笑。
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我實在不是一個矯情的人。
十四歲跟著我阿爹上戰場被人用刀抵著脖子都沒有哭過。
但是五年的和平,似乎叫大晉的百姓忘記這都是我們孟家軍的鮮血換來的……
若是叫我阿爹知道他誓S守護的百姓日日盼著他的女兒去S是什麼感悟。
不過他肯定不會後悔,他比我更愛大晉也更愛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越過長街小巷,也見到了那兩人口中說的平昌侯家丁在撒錢。
有一枚錢落在我的腳邊,我彎下腰去撿,手卻直接穿了過去。
我又忘了,我已經S了。
2
我立在那裡看了好久。
恍惚想起我第一次見到平昌侯許毅。
他那時候初生牛犢不怕虎,和老侯爺不知緣何很是鬧了一場,收拾包袱一個人來漠北說是要拜我阿爹為師。
可惜他運氣不太好,半路遇上大燕人,差點被抓去當了奴隸。
還是我把他救回來的。
從京城趕到漠北不易,他又瘦又黑,活像山上的猴子,半點沒有世家子弟的樣子,但是那雙眼睛卻亮得很。
聽我和阿爹吐槽這救回來的小子是個蠢的還惡狠狠地瞪我……
都是往事了。
如今我們一個是S人一個是朝中重臣。
到底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妖女除,大晉興。」
我身側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孩童,虎頭虎腦,很是可愛。
他輕輕唱著這句話,而後仰著頭問我:「姐姐,你站在這裡幹什麼?」
我一驚,往後退了一步,遲疑道:「小孩,你能看見我?」
「當然能看見,姐姐看起來很不高興,我給姐姐吃糖葫蘆。」他說著就要把手中的糖葫蘆遞給我。
我蹲下身來,想摸摸他的頭,手卻停在了半空中,「姐姐不吃,你吃吧。」
他動了動唇,剛要說話,便聽得遠處有人高聲道:「小寶,你又到處跑,快點和娘回家。」
「我娘喊我了,姐姐也快回家吧。」他說著,邁起小短腿往前跑去。
我在原地怔愣許久。
我早就沒有家了。
我看著他牽上那婦人的手,雀躍道:「娘,方才那邊有一個很漂亮的姐姐你看到了嗎?」
「小寶,你又在胡說八道了,方才哪裡有人?」
他們走得遠了,這句話還是隨著風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我站起身來,拍拍衣袖,剛要舉步,便聽得身後傳來一句:「若是再無人給娘娘供燈,不出一個時辰,娘娘就會魂飛魄散。」
我驀地回頭,少年身形瘦削,一襲白衣,神情悲憫,好似那畫裡走出來的仙人。
我莞爾一笑,喃喃道:「是你啊……」
金陵葉家的嫡次子葉昀,幼時因極具慧根被玄嘉法師收作俗家弟子,是以他能看見我也不足為奇。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幾近透明的手臂,滿不在意地打趣道:「小和尚,上一回見你還是三年前呢,你長高了許多。」
葉昀面色不改,甚至還朝我勾了勾唇角,我卻莫名覺得他似乎難過極了。
「娘娘,請隨我來吧。」
3
葉昀將我帶到了一處小院,又拿出一盞極好看的蓮花燈放在我身前。
我正要問他,他卻閉上雙眼開始念誦佛經。
懂了,許是我怨念太重,魂魄強行留在世上,他要將我超度。
於是,我也閉上雙眼,輕聲許願:
「福生無量天尊,下輩子讓我做個普通人吧,有衣可穿,有餐可食……」
我還未說完,便聽屋內傳來一陣輕笑。
「小和尚,你笑什麼?」我有些不滿,叉著腰問他。
他轉過身去,將蓮花燈放在書桌上,溫聲道:「娘娘可還記得我先前說的,若是無人供燈,娘娘便會魂飛魄散。」
我點了點頭,又道:「可是我的魂魄留在世上又能如何呢?還不如早早喝了孟婆湯投胎。」
我聽到他的話,隻覺得困惑,想來他身為佛門弟子,此舉實在是怪異。
總不能是念及我們相識多年的情分,舍不得我吧?
「娘娘的魂魄與常人不同,不似S人亦不似活人,這樣的魂魄非但不能轉世,還極易……」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接著道:「而娘娘的肉身也並未完全S去,留在世上恐會變成活S人,或者成為一個痴兒。」
我沉默良久,怎麼這些話拆開來每個字我都能聽懂,放一塊卻像聽天書一般。
什麼活S人,什麼痴兒。
莫不是這小和尚跟著玄嘉法師待久了,瘋魔了不成。
算了算了,人家也是好心,我隻得壓下內心的疑惑,開口道:「放心放心,周邺給我喝的可是鶴頂紅,我S得透透的了。」
聽此,葉昀搖頭道:「此番隻是娘娘命中的劫數,師父說了,雖極為兇險,但仍有一線生機。」
我看他神色認真,倒不像是在唬我,隻得順著他的意思說:「那我們要做什麼嗎?」
「明日娘娘隨我去一趟皇陵。」他的手指搭在桌子上,輕輕敲擊著,「到時候所有的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我輕聲應好,又道:「不要叫我娘娘了,像從前一樣叫我阿鳶姐姐吧。」
葉昀身形微微一僵。
片刻後,他抬眸,看了我良久,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郡主。」
我挑了挑眉,也懶得糾正他了。
郡主就郡主吧,總比娘娘聽著順耳。
4
我第一次見葉昀那年,他隻有十歲。
規規矩矩的一個小孩,跟在玄嘉法師身側,看著就叫人心生歡喜。
於是,我拍了拍許毅的肩膀,壓低聲音說:「他長得真好看。」
「身為男子,長得好看有什麼用。」
許毅輕嗤一聲,往後退了幾步,又伸出手拍拍我方才碰到的地方,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泥沙抹他身上了。
我聽了,睜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看著他,笑道:「許毅,你長得也好看。」
「孟時鳶,你少來惡心人。」
他果然生起氣來,轉頭往門外走去。
見此,我笑著吹了一聲口哨:「許公子,我好心好意地誇你,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真是……」
話音未落,卻聽得阿爹大吼道:「孟時鳶,你給我過來!」
我隻得訕訕地閉嘴,走上前去,行了一個軍禮:「時鳶見過阿爹,見過法師,見過小和尚。」
面對葉昀時,我悄悄朝他眨了眨眼。
誰知他是個不經逗的,當即鬧了個大紅臉。
惹得阿爹不分青紅皂白的一巴掌拍在我頭上:「你是不是偷偷嚇唬人家了?」
「在您眼皮子底下,我哪敢啊。」我委屈地摸頭。
最後還是玄嘉法師出來打圓場:「郡主活潑可愛,先前與大燕一戰又立下了赫赫戰功,王爺真是好福氣。」
我聽了這話,興衝衝地說:「大燕狼子野心,總有一日,我要將他們打得再也不敢進犯。」
「驕兵必敗,你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阿爹又一巴掌拍在我頭上。
餘光中我看見葉昀似乎被嚇得往玄嘉法師身後躲了躲。
於是,我朝他比了個口型:「膽小鬼。」
葉昀見了,腦袋都耷拉下來了。
隻是,我還沒來得及笑,阿爹的巴掌又落在了我頭上。
想來這麼多年了,我居然沒被我阿爹打傻,還真應該去寺廟裡上一炷高香,感謝菩薩保佑。
後來,玄嘉法師就這樣帶著葉昀在王府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