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段日子闲得無聊,每日去軍營操練回來,就跟著他二人一道念經。
一來二去,我和葉昀也熟悉了許多。
那日天氣晴好,碧空如洗,我與玄嘉法師說了一聲,便帶著他出去玩。
不想半道上遇到了許毅。
他一見我,就開始陰陽怪氣:「我說怎的在軍營裡找不見郡主,原是在陪著貴客呢。」
「我陪著小和尚出來玩還不是因為你。」我的雙手搭在葉昀肩上,笑著望向他。
許毅滿臉不解:「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是啊,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又道:「再說了,我即使不去軍營操練,你也還是打不過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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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毅臉色發青,怒目圓瞪,好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快跑快跑,許公子要當街打人了。」我笑著拉上葉昀的手,健步如飛。
過了好一會兒,我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見許毅還是站在那裡遠遠地看向我,便搖頭晃腦地衝他做了個鬼臉。
5
一月後,玄嘉法師與葉昀向我們辭行。
「不能再住些時日嗎?我教小和尚的那套劍法才教了不到一半呢。」我神情哀切地看著他們,很是不舍。
「多謝郡主,隻是我師徒二人還有要事,實在不能耽擱了。」玄嘉法師低下頭來,慢慢地說,「而且郡主已將劍譜交給了懷寂,他會好好學的。」
「可是……可是……」我還想再找些理由,一時間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早知道當年讓阿爹去葉家把葉昀拐回來給我當弟弟了。
阿爹也真是的,葉家有這麼好的一個孩子,他怎麼不知道呢。
這下好了,葉昀年紀輕輕的,就開始與青燈古佛相伴了。
我越想越覺得氣憤,又打不過阿爹,隻得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看他。
阿爹注意到我的視線,莫名其妙地掃我一眼:「阿鳶,別胡鬧,他們是佛門中人,怎能一直待在漠北。」
說完,他又朝玄嘉法師道:「法師,本王這孩子不懂事,還請法師不要見怪。」
「王爺多慮了,此番叨擾王府,我師徒二人已然感激不盡,郡主待懷寂更是一片赤誠,怎會見怪。」玄嘉法師笑道,「懷寂這孩子塵緣淺薄,沒承想與郡主倒是投緣,你們今後還會再見的。」
葉昀聽此,走上前來,對我說:「師父說得對,阿鳶姐姐,我們還會再見的。」
見我面色稍霽,他又上前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眉眼彎彎地笑著:「阿鳶姐姐給我的劍譜我也會好好學的,等以後見面了,我舞劍給姐姐看好不好?」
我垂下眼睑,上前抱住了他,含混不清地說:「好。」
回府的路上,我與許毅並排著走在一塊。
「郡主倒是大方,孟家的劍譜說送就送出去了。」
果然,這人又開始犯病了。
真不知葉昀是哪裡得罪他了,每每隻要見了我二人,他就開始吹鼻子瞪眼的。
關鍵翻來覆去的就是那幾句話,什麼我玩物喪志疏於操練,什麼葉昀心性不定難成大器,講了整整一個月也想不出些新鮮詞來。
我心情不好,懶懶地回道:「是啊,我喜歡小和尚,送他怎麼了,還得與你許公子通報一聲不成。」
「我自是管不了你,隻是郡主這般輕信於人,將來可不要一時高興將孟家軍的虎符也一道送出去了。」他停下腳步,抱起雙臂朝我翻了個白眼。
「我孟家的事,就不勞許公子費心了。」我拖長了語調,仰著頭問他,「聽聞侯爺給你寄了家書,打算何時回京啊?」
許毅原本笑著的臉低沉下來:「怕是要叫郡主失望了,我暫且不會回京。」
「還是早些回去的好,漠北可不是你這種公子哥待的地方。」
我說完這句話,淡淡一笑,別過臉去,大步追上阿爹。
「阿鳶,毅兒是個好孩子,又孤苦伶仃地一個人在漠北,實在可憐。」阿爹一如先前那般勸我,「你凡事多讓讓他,不要與他吵架行不行?」
可是後來,許毅所做樁樁件件可都稱不上一個好字。
6
翌日清晨下了一場雨,雨點噼噼啪啪地打在門前的石階上。
「周邺不知道找欽天監挑一個好日子嗎?非得在這樣的天氣裡給我下葬?」我的臉皺作一團,「我最討厭下雨了。」
葉昀正在看那盞蓮花燈,聽了這話,轉過頭來道:「郡主少安毋躁,雨會停的。」
我輕嘆一口氣,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問道:「小和尚,這盞燈若是熄了,我會如何?」
他愣了愣,沒有說話,隻是微微朝我搖了搖頭。
這樣過了一會,我察覺到雨聲停了,抬首看去,金燦燦的陽光正衝破雲層鋪天蓋地灑下來,而豆大的雨滴正順著傾斜的檐角落在院外的花上,隱約有一層金色的浮光緩緩流動著。
我瞪大了眼睛,歡呼道:「小和尚,出太陽了。」
葉昀笑著將書收起來,又將那盞燈放在琉璃罩子裡,提著朝我走來:「我們走吧。」
皇陵離得不遠,我們到時,正趕上眾人哭喪。
周邺站在我的靈柩前,牙關咬得很緊,落下一行清淚。
看得我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這人真是慣會做戲,以後這皇帝若是當不成了,還可以去京城裡的留春園唱戲,也算是沒有辜負上天給的天分。
我不忍再看,怕看多了晚上做噩夢,隻得側過頭去。
這一看就更不得了了。
柳明月是在和周邺比誰哭得更真切不成?
怎的這往日裡千嬌百媚的小臉上全是淚痕,就連那嗓子都哭啞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她從前是多要好的姐妹呢。
我趕緊轉頭去找許毅,希望這小子能安撫我受傷的心靈。
我正四處尋他,便聽得身後傳來一句:「葉公子,許久未見。」
好了,不用找了,畢竟這陰陽怪氣的語調除了許毅也沒旁人了。
而他這滿臉堆笑仿若升官發財的樣子在這悲戚的人群中更是絕無僅有。
也就玉華公主能和他一較高下,可惜這丫頭似乎幹脆沒來。
「許侯爺,許久未見。」葉昀神色空了一瞬,聲音很輕很淡。
「這麼多年了,葉公子倒是分毫未變。」許毅用隻有他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孟時鳶S了,你應當很傷心吧?」
葉昀微不可察地看了我一眼,低聲說:「國母崩逝乃國之大殤,天下臣民理應哀悼。」
許毅冷哼一聲,嘴角挑過一抹譏笑:「孟時鳶一生作惡多端,葉公子可要記得多為她念些經。」
「侯爺何必咄咄逼人,葉某記得,當年天艮山一戰,皇後娘娘曾救過您一命。」葉昀抬眸直視他,輕描淡寫道,「侯爺也應多為自己積些德才是。」
葉昀說完,也不管他作何反應,徑自往前走。
我驚呼一聲:「小和尚,你這嘴皮子如今挺厲害的,都能說得許毅啞口無言了。」
這麼多年了,我從來都搞不懂許毅,他幾乎說不過任何人,但架不住他見了和我有關的人或事總要過來說兩句,然後氣急敗壞地甩袖就走。
真是锲而不舍。
葉昀但笑不語,壓低了聲音道:「勞煩郡主進入靈柩查探一番,我在此處等你。」我這才發現,有不少人認出了他,都在驚呼玄嘉法師的徒弟緣何來此。
我微微頷首,穿過人群,在看到周邺時沒忍住推了他一把。
不料我剛一松手,周邺竟直直地摔倒在地。
霎時間,他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喃喃自語道:「是皇後……是皇後……」
見此,我本想接著嚇唬他,一抬眼卻見葉昀的目光中滿是不贊同。
我撇撇嘴,隻得聽話地進入靈柩。
半晌後,我滿臉困惑地出來了,邊走邊撓頭:「奇了怪了,這不是為我做的喪事嗎?怎麼靈柩中的屍體不是我啊?」
7
我與葉昀隻得再度回到了小院。
他一回來便開始翻書,我無事可做,堪堪斜靠在門扉上靜聽院外柳樹上的蟬鳴。
漫長的緘默後,我試探性地開口:「是不是周邺不想我葬入皇陵,把我的屍體扔亂葬崗去了?或者將我碎屍萬段拿去喂狗了?」
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十分合理,畢竟周邺一向不喜歡我,做出這樣的事也無可厚非。
葉昀動作不停,又拿過一本書一目十行地看著,溫聲道:「郡主放心,陛下不會那樣做的。」
怎麼不會,周邺可是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呢。
但是見葉昀神色如此認真,這句反駁的話我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我們得盡快找到郡主的肉身,按照皇家喪葬的規矩,今日已是郡主S後的第四日了。」葉昀眉頭緊蹙,望著那盞燈道,「若是到了第七日還找不到,郡主便不可能復生了。」
我擺擺手,滿不在意道:「找不到便找不到唄。」
話音剛落,葉昀的面色變得煞白,眉間緊緊擰起,抿著的唇形成一道繃直的線,沉沉地看著我,什麼話也沒說。
不知為何,他這副樣子莫名叫我有些心虛,隻好張口勸慰道:「我這一生雖說跌宕起伏,但也算是知足了,就這般S了也沒什麼不好。」
不過從葉昀變得更加晦暗無光的臉色上來看,我安慰人的功夫顯然不怎麼好。
我撓撓頭,正想補救一番,便聽他嘆了一口氣。
「郡主今年不過二十三歲。」
他這句話說得很輕很輕,語氣中沒有什麼波瀾,我卻愣在了原地。
我看著半空中被太陽映亮的許多細小的灰塵,嗫嚅著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也隻是徒勞地張了張嘴。
葉昀垂著眼睛看了我好一會,轉移話題道:「郡主可還記得喝下鶴頂紅後都發生了什麼?」
「記得,我喝下那藥後五髒六腑都開始疼,像是火燒一樣,芙蕖嚇得一直在哭,後來,後來……」
說到這裡,我突然頓住了,仿佛所有的人都被蒙上了一層薄霧,叫我看不真切,隱隱約約地我似乎還能聽見說話聲,但仔細去聽又聽不清那人到底在說些什麼。
「後來發生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怔然地看著他,聲音有些空洞,「我隻記得自己在一家茶肆聽人細數我的『罪行』,然後我就遇見你了。」
想了想,我有些遲疑地開口:「我似乎丟了一部分記憶?」
葉昀朝我點頭:「看來這就是關鍵了。」
我歪了歪腦袋,困惑的視線掃回葉昀臉上:「可是我……實在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忘了什麼,而且,我的記憶似乎越來越模糊了。」
我仍然佇立在原處,心裡咚地緊了一拍。
剎那間,就連周邺和許毅這兩個我恨得牙痒痒的人的臉在我的腦海中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郡主不要著急,不如先從你記得最清晰的事情想起,或許我們可以從中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葉昀展開緊皺的眉頭,聲音放得很慢,甚至彎眸朝我露出一個笑來。
聽此,我的思緒漸漸飄遠,開始想起許多前塵往事……
8
我阿娘去得早,自記事起,便是隨阿爹一道駐守在漠北。
邊境苦寒,大晉與大燕常有衝突,也跟著阿爹上過幾次戰場,S裡逃生過。
十五歲那年,大燕舉兵壓境。
在我的幾番勸說下,阿爹終於松口讓我帶著一小隊人馬從雪神山繞過去,燒掉敵人的糧草。
可惜出師未捷反被敵軍將領發現,我也因此淪為俘虜。
後來,我趁著他們大擺宴席之際,搶了一匹馬逃了出來,並趁亂奪取了那將領的首級。
三個月後,大燕退兵,我自此一戰成名。
捷報傳入京城時,全大晉的人都在歡呼,說我巾幗不讓須眉乃國之大福,又言我阿爹生了一個好女兒。
大燕經此一戰,消停了許久,隻是小衝突仍舊不斷,許毅一人前來漠北時,便撞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