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為何,那時我明明救了他一命,卻更像就此結下了梁子。
以至於他在漠北多待一日,我們便能多吵一日。
不過,我雖與他十分不對付,卻也依舊覺得,有他陪在我身邊鬥嘴,日子確實過得更快了些……
不料世事無常。
幾年後,大燕因內部爭鬥不斷,國庫損耗得厲害,又遇上百年難得一見的冰災,以致流民盜賊四起。
最終邊境衝突不斷惡化,戰事再起。
糧草空虛,人手不足,大燕本毫無勝算。
不想極端惡劣的環境卻叫他們愈戰愈勇,不願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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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就這樣持續了整整一年。
其中最為慘烈的當屬次年天艮山一戰,當真說得上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阿爹下令分兵作戰,而我與許毅麾下的人馬本就不多,又尚未來得及與騎兵匯合,之後更是慘遭大燕恆山王的埋伏,幾乎全軍覆沒。
好不容易逃出來,又在茫茫大雪中迷失了方向。
許毅那時候傷得很重,整個身子都靠在我身上,卻還有工夫惡狠狠地對我說:「孟時鳶,我不用你管,你走!」
我渾身是傷,拖著他在雪地裡走得十分艱難,忍著痛道:「你能不能安靜一點,吵得我頭疼。」
說完這句話,我抬頭看了一眼。
陰霾密布的蒼穹下隻有一朵朵濃重的烏雲,呈現出一派蒼涼的景色。
寒氣肆虐,荒蕪寂靜。
許毅不知是不是暈過去了,好半天都沒有開口說話。
「你以為我樂意管你啊,還不是怕你這公子哥當真S在漠北,老侯爺找我阿爹的麻煩。」我低聲喃喃。
許毅發出微微一聲笑,很快被破碎的咳嗽聲取代,「他才不在乎我是S是活呢。」
我帶著他躲在一塊巨石後邊,這才松了一口氣,反駁道:「天底下哪有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著,你真是糊塗了。」
他滿是髒汙的臉垂下去,好像低聲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聽清,也懶得去問。
風狂雪驟,直凍得我的四肢都要掉下來了,實在沒有精力與他鬥嘴。
「天快黑了,我們略微休整一下就得走,這樣冷的天,若是不動起來恐會悄無聲息地S去。」我語無倫次地接著說,「希望這一路上能碰見援兵,對了,你身上的傷怎麼樣?」
許毅閉上了雙眼,冷然道:「你把我丟在這,不用管我了,不然你也會S的。」
「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們會沒事的。」我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快起來,「阿爹還在等我們回去,等不到我們他肯定會生氣。」
他不自在地睜眼,看了我一下,又猛地側過頭去,不再說話。
9
我不記得我們到底在雪地裡走了多久。
隻知道後來我的眼前都在發黑,要一遍遍告訴自己現在絕不能倒下,才能往前邁出一步。
許毅比我更糟糕,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
這樣冷的天,他的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臉色也白得嚇人,摸上去汗涔涔的,我隻能將他半背著往前走。
「今晚的星星多好看啊,是不是?」
「我們快到了,你不要再睡了,一會他們該嘲笑你還要我一個姑娘家背回去了。」
「許毅,你怎麼這麼重啊,話說你在我王府吃了這麼多年的飯,有沒有給錢啊?」
我怕他S,隻得斷斷續續地和他說話。
不料說著說著踉跄了一下,兩個人一道摔在雪地裡。
俗話說,在哪裡摔倒就在哪裡躺下。
於是,我打算休息一會,等一會再趕路,反正也沒人能幫我把許毅背回去。
哪知我剛閉上眼,許毅就跌跌撞撞向我撲過來,聲音都在顫抖:「孟時鳶,不要,不要,不要睡。」
見我不為所動,他將頭埋在我的頸側,耳語道:「你不能S,不能S……」
在他這樣哭喪般的呼喊中,我終於認命地睜開了眼睛。
「好了,我不會S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睜眼的剎那居然覺得許毅的神情欣喜極了,似乎還有些……溫柔?
我被他這樣的神情嚇了一大跳。
當即腰也不疼了,腿也不軟了,站起身來繼續扶著他往前走。
不過許毅這人的運氣是真差啊,連帶著我也跟著他倒霉。
我們走了沒多久,援兵是沒碰到,追兵倒是遇見了十來個。
我當時心都S了,想著這真是天要亡我。
「這不是長寧郡主嗎?怎麼幾日不見,這麼慘了?」那人一張口就譏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活捉了你,武安王會不會降。」
我緩慢地站起身來,警覺地看向這些俯視我們的人,淡漠地說:「白日做夢。」
說完,我趁那人伸手抓我的一瞬,帶著許毅閃到一旁,又迅速地拔劍出鞘向他刺去。
不過眨眼的工夫,那人便已倒地身亡。
其餘幾人見我出手,也紛紛執劍相逼:「郡主不要白費力氣了,你二人身受重傷,可不是我們的對手。」
他們並不想S我,畢竟帶回一個活人的價值可比一具S屍高得多。
「少給我廢話,今日不是你S就是我亡。」我緊緊地握著長劍,指尖用力到發白。
霎時間,銀劍翻飛,鮮血四濺。
我強撐著又S了兩人,轉眼見一道劍光正朝許毅面門而去,當即用盡全力將他拽進我懷裡,他的臉撞在我胸前,差點沒把我疼S。
「許毅,看來今日我們要S在一塊了,我原想著要是比你早S那麼十幾年,說不準下輩子你能投胎給我當兒子呢。」
我一點力氣都不剩了,卻還微笑著同他開了一個玩笑。
隻是,我們最終還是沒S成。
因為,等了許久的騎兵終於與我們匯合了……
10
天艮山一戰,大燕損失慘重,阿爹乘勢追擊,直打得他們連連敗退。
後又逢大燕皇帝病逝,太子繼位,最終退兵投降。
一月後,朝廷傳來聖旨,讓我與阿爹回京述職。
我原以為,所有的一切終於能夠就此結束,漠北百姓可以永享安寧,阿爹也可以卸下重擔好好歇一歇。
卻不想,到京城不過半月,阿爹便病了。
這病來得極為兇險,宮裡的太醫,江湖上的術士皆束手無策。
說來說去就是那一句:「王爺常年奔波,積勞成疾,又有心脈受損之狀,唯恐時日無多。」
我日日以淚洗面,食不下咽。
最終抱著一絲希望去金陵千佛寺請來了玄嘉法師,可終究也隻是徒勞。
臨走時,葉昀上前一步,對我說:「阿鳶姐姐,多陪陪王爺吧。」
我垂下眼睑,險些落淚,半晌,吐出一句話:「我知道了。」
「阿鳶姐姐,照顧好自己。」葉昀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聲說,「你要是也病倒了,王爺會難過的,我……我們也會擔心。」
我這才發現,他已經長得和我一樣高了。
阿爹走的那一日,我正要出門為他買芙蓉糕,便聽得管家前來傳報,當下什麼也顧不得了,匆匆趕了過去。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與軍中大將李青山說話。
「青山,孟家軍和阿鳶今後都要拜託你了,此次回京我已向皇上交了半塊虎符,但願皇上不會……」
阿爹的聲音很低很低,聽得我心裡沸騰起酸楚和悲傷。
我疾步走過去,坐在榻邊,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阿爹,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阿鳶來了。」他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掌,蠟黃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我總還以為阿鳶還是當年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呢,轉眼竟這麼大了。」
我含淚靜聽。
一行熱淚從阿爹的眼眶中淌下來,「你阿娘去得早,跟著阿爹的這些年,受苦了。」
「不苦不苦,阿鳶跟著阿爹一點也沒受苦,您看我如今長得多高多壯啊……」我急切地說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阿鳶小時候皮得很,不愛念書,就喜歡拿個木棍在王府裡四處晃悠,時不時偷溜出去玩,有一回啊,還從外頭帶了蜜餞回來,說是幫城裡的老爺爺收攤,人家送你的,不過你沒舍得吃,帶回來給阿爹了。」
阿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再後來,你跟著我一道去軍營裡習武,那些叔叔伯伯可喜歡你了,爭著教你,都說你天分高,又會說話,差點就要和我搶閨女。之後又過了幾年,你隨我一道上戰場,當時我不願意,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說的嗎?」
我哽咽難言,隻是用力地搖頭。
「你說,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可以上戰場,可以流血,可以為保衛大晉的百姓而S,為何武安王的女兒不可以?」阿爹揉了揉我的頭發,「我們阿鳶,一直都是好孩子。」
我抓住阿爹的手臂,任眼淚滴落在他的衣袖上,浸出一大片水漬,「阿爹,我會找到辦法的,他們不是說南疆的巫醫可治百病嗎,會有辦法的……」
「阿鳶,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阿爹的喉嚨裡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突然掙扎起來。
「我答應你,不管什麼我都答應。」我語無倫次地隻能點頭,「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阿鳶,我要你以孟家列祖列宗發誓,不去追究我的S因,永遠忠於周氏皇朝,永不謀逆叛亂。」阿爹看著我的眼睛正色道。
「阿爹……」
我遲疑著,沒有開口。
我不知道阿爹為什麼要讓我發這樣的誓言,明明他這莫名其妙的病絕對與皇室脫不了幹系,明明他為大晉戎馬一生不曾有過半分不敬,宮裡的那位還是容不下他。
也是,自古以來的武將,但凡功高震主的,有幾個能落得一個好下場呢。
「孟時鳶!」阿爹提高了聲音,「你要是不願意發誓,阿爹S不瞑目。」
「王爺……郡主,您就答應吧。」我聽見李青山說。
「阿鳶,你還記得以前我教你念的那句詩嗎?」阿爹輕聲說,「聽婦前致辭,三男邺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S,存者且偷生,S者長已矣。」
我看見阿爹眼裡的光正在慢慢散去,哽咽道:「我記得的,阿爹,我記得,還有『來時父母知隔生,重著衣裳如送S』對不對?」
我哭得聲音都在顫抖,一字一頓道:「孟時鳶以孟家列祖列宗發誓……不去追究我阿爹的S因,此生永遠效忠周氏皇朝,永不謀逆叛亂。」
說完,阿爹抓住我手腕的手無力地松開,「阿鳶……今後的路……你要一個人走了……」
我的阿爹,沒有S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卻S在了這一派繁華的京城。
11
阿爹S後不久,皇上下旨將我賜婚於太子周邺。
因我尚在喪期,便定於三月後完婚。
「芙蕖,你說皇上是不是病糊塗了,父母去世,子女理應守孝三年,他怎的三月後就讓我嫁給太子呢?這還真是……」
我握著聖旨,木然地坐著,連眼皮都未抬。
芙蕖連忙捂住我的嘴:「郡主慎言,妄議帝王可是S罪。」
「是嗎?」我眼睑微微一動,麻木地聽著,又道,「不過他不會S我的,他還等著我嫁給太子,將周邺……」
芙蕖再度捂住了我的嘴:「郡主還是不要再說話了。」
我沒有掙脫,眼淚卻順著臉頰落在芙蕖手上。
「郡主……」她眼圈泛紅,抽噎著,「芙蕖會陪著郡主的,郡主不要難過了,您一哭,芙蕖也要哭了……」
於是,跟著宮裡過來的姑姑學了三個月的規矩後,我嫁入了東宮。
周邺並不喜歡我,卻又不得不順著我。
甚至在新婚當晚,我提出要為阿爹守孝三年所以不能圓房時,他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