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教坊司人人皆可輕賤的妓子。
犒賞三軍,我和太子寵妃穿了同款衣裙。
太子暴怒。
「扒光她。」
衣裙落地,露出橫貫腰腹的傷疤。
太子驟然慌了神。
他終是憶起,當年大漠千裡逃亡。
是我一步一血印,將他從漫天黃沙中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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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膽賤婢,意圖勾引太子,拉下去砍了。」
太子良娣精致的眉眼中,布滿狠厲。
話落。
很快便被有人捂住鈴鐺的嘴,將她拖了下去。
我將頭埋得更低。
教坊司日復一日的折磨,終是摧毀了一個世家女子的傲骨,鈴鐺迫切地想要借太子的勢來擺脫困境。
可她忘了。
這天下間的女子,怎會甘心和旁人分享自己心愛之人。
何況良娣崔鶯乃太後侄女,向來跋扈。
「你,抬起頭來。」
我聽話照做。
卻在抬頭的瞬間,尖叫聲驟起,一盞熱茶毫無預兆潑到了我的臉上。
透骨之痛直戳心髒。
我疼得翻滾在地,卻隻能SS咬住下唇,不敢發出聲。
坐於上首的崔鶯平靜後,隨即暴怒。
「教坊司前來慰軍,竟然帶了如此醜陋之人。」
軍帳內明亮如白晝,右臉被烈火灼燒過的地方,隻餘蜿蜒凸起的傷疤,我雖用了大量脂粉遮蓋,可燭光映照下,看起來依舊詭異可怖。
我顧不上臉上劇痛,忙伏跪求饒。
「娘娘饒命,奴婢容貌被毀,所以被編入了掌樂司。」
掌樂司,裡面皆是擅長彈奏樂器的罪奴。
頭頂傳來幾聲嬌蠻冷哼,崔鶯譏諷道:「剛被打S的賤人倒是聰明,借你這醜陋不堪的樣貌來襯託自己,直接S了可真便宜她了。」
我不敢作聲,攥緊的手心裡潮湿一片。
崔鶯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轉而道。
「怎麼?你也想攀太子這兒的富貴?」
我將頭磕得砰砰作響,誠心實意地回答。
「奴婢惶恐,世人皆知,娘娘與殿下青梅竹馬,又情投意合,奴婢羨慕娘娘,更傾慕娘娘才華,斷不會有攀高枝的想法。」
她似乎心情極好,頗為耐心地同我多說了兩句。
「你明白便好,有些福氣,可不是你這種卑賤之人可以肖想的,仔細自己小命。」
我唯唯諾諾地應了。
腦中卻驟然浮現,太子那張清雋蒼白的臉。
他也曾與我十指緊扣,在大漠的長生天面前,鄭重許下諾言。
「芙娘,跟我回長安吧,東宮為聘,許你一世長安。」
彼時,我滿心滿眼都是對他的信任。
可他終歸是騙了我。
若我知道,他在長安亦有心上人,斷然不會義無反顧和他逃離漠北。
2
帳內的金絲炭發出嗶的聲響。
一陣寒風驟然湧進帳內,太子李承澤裹挾著寒意闊步而入。
我心頭一跳。
玄色鞋尖一閃而過,崔鶯面帶嬌媚迎了上去。
「殿下。」婉轉動聽。
饒是身為女子的我,也難免意動。
李承澤解開披風,寒意頃刻驅散,長臂伸展將人抱至腿上,柔聲問:「怎麼了?誰惹你不開心了?」
眉眼間滿是化不開的柔情。
隨行伺候的人紛紛低頭避讓。
隻有我一人傻傻愣在那裡。
李承澤變化太大了,三年未見,他從一個清澈少年,長成了陰鸷弄權的上位者,眉眼也愈加鋒利。
兩人旁若無人地親熱了一會兒。
事畢,崔鶯柔弱無骨地掛在他懷裡,口脂暈染,明眸裡蕩漾著水意,輕飄飄看了我一眼。
可我卻沒忽略她眼中一閃而過的S意。
李承澤充滿情欲的聲音驟然響起。
「是這賤婢惹了鶯鶯不高興嗎?」
我內心酸澀,身體卻顫抖得厲害。
幻想中的重逢,喜悅、厭惡或憎恨,一概沒有,他認不出我了。
涼透的熱水順著發絲滴落脖頸,徹骨冰冷。
崔鶯慵懶抬手攏住大開的領口,答非所問。
「殿下忙碌了一天,傳膳吧?」
李承澤被轉移視線,兩人甜甜蜜蜜用好晚膳,終於想起跪在角落裡的我。
崔鶯大發善心。
「滾出去。」
我如蒙大赦,倉皇逃離,生怕慢一步,窒息在李承澤陌生的目光中。
「等等。」
下一瞬。
李承澤滿是探究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孤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我瞬間如芒在背。
好在,崔鶯藕臂一伸,拉著他倒向紅鸞疊被,共赴沉淪。
我這才躲過一劫。
等我出了營帳,塞外寒風一吹,這才發覺,後背早已濡湿一片。
3
我渾渾噩噩回到教坊司的營帳。
甫一進去,掌事李姑姑迎面就是狠狠一巴掌。
她恨鐵不成鋼地憋著嗓子罵:「那賤婢鈴鐺作S,你也不要命啦。」
我摸著臉,努力扯出笑臉。
「讓李姑姑擔心了。」
她最終什麼都沒說,隻心疼地拿出傷藥。
「咱們這種人,在權貴面前就跟隻螞蟻一樣,鈴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可你不一樣,明明是不爭不搶的性子,怎麼今日就突然這麼冒失。」
帳外北風呼嘯,雪粒子爭著搶著往屋裡鑽。
清涼的藥膏敷到臉上,明明緩解了疼痛,可我卻覺得渾身無一處不疼。
這麼想著,便落下淚來,啞著嗓子道。
「姑姑,我疼。」
李姑姑軟下神色,紅著眼眶攬我入懷。
「阿芙,聽姑姑一句勸,趁這次犒賞三軍,尋個有軍銜的小兵嫁過去,讓他幫你跳出這火坑,人總歸是要想辦法活下去的。」
李姑姑說得沒錯。
這次隨軍,教坊司的女子大多數存了這樣的心思,倒也正常。
我垂下眸子,遮擋住眼中晦暗。
正要開口,帳子被大力甩開,崔鶯身旁的大宮女冷臉而入,趾高氣揚地看過來。
「你這賤婢倒是好命,良娣心善,賜你傷藥,用上吧。」
瓷瓶被重重扔下。
李姑姑瞬間變了臉色,但礙於人還在,不動聲色扯了下我的衣袖。
然後快步上前,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塞進大宮女手裡。
下一瞬,銀簪被揮落。
大宮女眼皮都未抬,譏諷道。
「什麼腌臜玩意也敢往咱們良娣身邊湊,把藥用了吧,我好回去跟娘娘復命。」
我按下還欲再說的李姑姑,恭敬取過藥瓶,仔仔細細將藥膏塗抹到臉上,一股辛辣直衝眼皮,嗆到淚水漣漣。
我知道。
太子那句似曾相識,終歸是讓崔鶯入了心。
所以,這根本不是什麼傷藥,而是混著鹽粒的辣椒水。
擦完以後,我的臉已腫得沒眼看。
大宮女以手抵唇,滿意地撂下幾聲嗤笑,轉身步入風雪中。
4
次日,我頂著滿臉潰爛,來到排舞房。
三日後犒賞三軍,教坊司眾人皆要獻藝,而李姑姑為我安排的是一曲漠北宮廷舞——《流螢》。
她將早就準備好的舞裙遞給我。
「本來是鈴鐺跳這支舞的,現在你來吧,好在這舞本就是戴著面紗,你的傷不影響。」
我點頭應下,接過舞衣。
紅紗織就的長裙,摸起來卻並不柔軟,和漠北宮廷的那件柔軟原衣相差甚遠。
「《流螢》名雖靈動,卻是漠北戰舞,傳聞是漠北小公主親自編的舞曲,氣勢如虹,你多加練習,爭取博得上頭人的青睞。」
其實這舞,沒有人比我更熟悉,而跳這支舞,需要同時敲擊戰鼓。
不過,我還是遵照李姑姑的吩咐,練到深夜。
塞外苦寒,南晉雖大捷,仍免不了有零星塞外人會冒險前來搶東西。
李承澤近幾日都不在城中,我從排舞房出來,頂著風雪往住處走,腳下湿滑,深一腳淺一腳朝前邁,眼見前方燃起火光。
天旋地轉,一股汗臭從後而來,SS捂住了我的嘴,隨即沉重地壓了下來。
身後是冰涼透骨的雪水,眼前是精壯矮小的黑影。
這人我認識,不是別人,正是軍營的伙夫,覬覦我多日。
我驚懼躲避,呼哧帶喘的濁氣盡數噴灑在臉上,腥臭難聞,令人作嘔。
我奮力掙脫,抬手甩了對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湮滅在衣衫破裂聲中。
眼前一燙,猩紅噴濺。
伙夫猙獰的頭顱,頃刻間滾落雪地,滾至一雙玄色鞋尖邊,方才停下。
視線流轉向上。
李承澤星眸低垂,雪白的臉攏在銀灰色的披風下,眉心微蹙,戾氣翻湧復歸於平靜。
「孤是不是見過你?」
他問這句話時,手中長劍還在滴著血,語氣平淡,就如尋常寒暄。
我眼睫輕顫,視線被血液覆蓋,北風呼號中記憶被拉遠。
我想起了我們的初見。
5
李承澤是被我那荒唐大哥擄到漠北來的。
他長得漂亮,細皮嫩肉的,甚至比我們塞北所有姑娘加起來都好看。
大哥打算將他當作禁脔養在帳中。
卻被我給撞破,當場將人給搶了回去。
彼時,他雖滿身狼狽,卻不忘向我道謝,就連我最討厭的素衫穿在他身上,都莫名其妙地令人心動。
所以當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時。
我突然忐忑,自欺欺人般略過姓氏,告訴他。
「我叫……」
我張了張嘴,思緒頓收,剩下的話湮滅在匆匆趕來的崔鶯臉上。
她赤著足撲進李承澤懷中,桃花眼中盛滿了傾慕。
「承澤哥哥,鶯鶯等你好久了。」
李承澤俯身,大手握住崔鶯雪足,神色溫柔繾綣,連斥責都像情人間的呢喃。
烏泱泱的人群瞬間如潮水退去。
天地間,似乎隻留下滿地泥濘,還有一個我。
風雪迷人眼。
我低下頭,砸落一滴晶瑩,那聲「阿芙」,終歸消散在唇齒間。
6
伙夫換了一個憨厚老實的年輕人。
他說他叫寧亦,沒事總是圍著我轉,還給我送來最好的傷藥。
收下傷藥的時候。
周遭士兵調笑。
「土包子配醜八怪,天作之合。」
寧亦一張黝黑的臉,詭異地透出幾縷粉紅,我也故意逗他:「你喜歡我?」
他笑容腼腆,扭扭捏捏塞給我一瓶脂粉,轉身跑開。
我收斂笑意,挖出藥膏仔細塗抹到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