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李承澤從漠北人手裡重金買回一套衣裙,崔鶯歡喜不已,便也沒空再找我麻煩。
犒賞三軍那日,連續多日的暴雪天氣驟然放晴。
而我臉上的潰爛也已結痂,和燒傷疤痕混在一起,再用脂粉遮擋,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曾受過傷。
校場內,人聲鼎沸,天還未黑,便支起了大鍋和篝火。
我等在專門的場地,避開眾人,取出寧亦送的脂粉,從裡面摳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
上面彎彎曲曲寫著:【戌時,當歸。】
看得出落筆之人孱弱無力。
沒人知道。
這個新來的伙夫,實際上是漠北的奸細,專門為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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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懸,宴席正式開始。
我隨琴聲而動,戰鼓被寧亦推到了校場最中央,我接過鼓槌環視一圈。
李承澤剛匆匆離去。
我扯起一抹釋然的笑,果然美人鄉英雄冢。
全場氣氛正酣,我腳尖微轉,衣裙揚起一道紅色圓弧。
咚!
沉重雄厚的戰鼓被敲響。
南晉人不知道,《流螢》起,戰鼓擂,便是漠北人作戰的信號。
我抬手,第二錘即將落下時。
四周突然寂靜。
循聲而望。
遠處精心搭建的高臺上,李承澤一臉餍足地擁著崔鶯款款而來。
場內吸氣聲此起彼伏。
饒是我,也被晃花了眼。
她可真美啊。
同樣的紅裙穿在她身上,嬌豔又魅惑,和我的颯爽截然不同,恍若誤入人間的小妖精。
可當我與崔鶯視線相撞。
她卻驟然變了臉色。
接連的下跪聲此起彼伏,靜謐中,崔鶯面色羞憤,咬牙道:
「大膽賤婢。」
我這才晃神,自己犯了忌諱,竟穿了和她同款衣裙。
李承澤是不忍自己心愛的寵妃將身子氣壞的。
所以,怒氣隻能發泄在我身上。
7
「給孤扒光她。」
一聲令下,立刻有識眼色的內侍一同而上,將我按在地上,瘋狂撕扯我的衣裙。
這舞裙本就是做工粗糙,輕而易舉便能扯碎一半。
掙扎間,衣裙落地,我的背部毫無遮掩暴露在眾人面前。
不同於其他女子的膚凝脂滑,一道猙獰蜿蜒的傷疤橫亙整個腰腹,原本看熱鬧的人一時瞪大了眼睛。
下一瞬,黑影從天而降。
寧亦脫下外袍披在了我的身上,替我遮擋了眾人不善且油膩的目光。
內侍散去,我踉跄起身,默默走到戰鼓旁,緩慢抬手落下一槌,鼓聲在空氣中振蕩而去,再回傳過來時。
一道茫然無措的嗓音,一起傳了回來。
「阿芙?」
我渾身一顫,手中不停,一聲聲敲打著鼓槌。
遠處高臺上一片哗然,太子李承澤眼尾通紅,一步步踉跄向前,崔鶯想要阻攔,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所有人都露出驚駭之色。
唯有我一人,眉眼間平靜無波,靜靜地看著他小心翼翼步步靠近。
直到一丈遠的距離,李承澤終於停下。
他渾身顫作一團,視線緊緊膠著在我臉上,啞著嗓子道。
「阿芙。」
音落,一口鮮血飛濺而出。
一時間兵荒馬亂。
我趁亂丟掉鼓槌,從寧亦外衣口袋裡摸出把匕首,迅速貼到了他的後背,朝著眾人狠聲放話。
「備馬,送我出城。」
哗啦!
銀光閃過,眾人紛紛掏出了佩劍,直指我和太子方向。
8
太子卻恍然未覺,他抬袖擦幹嘴角血跡,笑容苦澀。
「阿芙,你身上的疤,還疼不疼?」
我心頭微動。
他終是想起,當年大漠千裡逃亡,是我一步一血印將他從漫天黃沙中救出。
可惜終歸是遲了。
我手下用力,他白皙的脖頸立刻有血珠滲出。
「給我備馬,放我出城。」
話音剛落,立刻有守城士兵倉皇來報。
「漠北軍來犯,漠北軍來犯。」
喊S聲從城外傳來,鼓點密集,與我剛剛所擊打的節奏相似。
一時間內憂外患。
李承澤最終下令:「備馬。」
崔鶯撩起衣裙追上來,發髻散亂,聲音絕望:「殿下,不能放過這賤婢啊。」
「閉嘴!」
李承澤臉色青紫,眸中滿是濃濃的悔恨,這是他第一次怒斥崔鶯,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崔鶯受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淚傾注而下。
他瞬間軟了態度。
我實在懶得看他們在這裡柔情蜜意,手下用力:「還不快點。」
迫於我的態度,很快便有人牽了兩匹馬來。
寧亦持刀護在我身側,我們緩慢地朝城池側門退去。
邁出城門那刻,異變突生。
一道流光直衝雲霄,照亮一方天地。
城外荒草叢中,驟然湧出數以百計的兵甲,他們拉滿了弓箭,箭頭直指我們三個人。
我用力一拉,將李承澤擋在身前。
他痛苦地嘶叫了一聲,脖子上又被割開一道傷疤。
「我是左營將軍孟貞良,放了太子殿下?饒爾等全屍。」
一位中年將軍站出來喊話。
我湊近李承澤耳邊嘲諷:「看樣子,想要你S的人還真是多。」
竟不顧他S活在半路設伏。
李承澤嘴角緊抿,良久才出聲。
「隻要阿芙在,我就不會S。」
寧亦聽到後,冷哼一聲轉開了臉。
孟貞良眼見喊話沒有用,當即抬手朝後退去,弓箭手魚貫而出,排成一排,拉滿弓弦,隻等一聲令下。
我渾身發冷,再開口不由急了。
「李承澤,你這太子之位坐得還真是窩囊,自己人都想要你S。」
他苦笑,卻沒再說什麼。
千鈞一發之際。
身後城門再次打開,崔鶯邊哭邊叫地跑了出來。
「舅父,住手!」
9
崔鶯張開手臂擋在了我們前面,聲淚俱下地哭訴道。
「舅父,快住手,這是太子殿下啊。」
孟貞良從人群中走出,臉黑成了鍋底。
「鶯鶯,還不退下。」
眼下他是進退兩難。
我調侃道:「看來今日隻要崔娘娘在,殿下就不會S。」
崔鶯循聲望過來,眉眼間滿是哀痛。
李承澤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目光,看向別處。
正僵持不下間,李承澤終於開口。
「孟將軍護駕有功,事後重賞,孤可以給你一份手書,決不反悔。」
這便是不再計較今天這些事了。
孟貞良思慮再三,還是選擇讓開了道。
崔鶯是崔家好不容易盼來的女娃娃,自小便是全家人的心頭肉,讓他對著自家外甥女放箭,孟貞良實在辦不到。
可我卻知道。
孟貞良的下場怕是不會太好。
李承澤向來是個睚眦必報的性格。
崔鶯的面子在孟家有分量,但在他眼裡,她隻是一個爭權奪利的棋子,而棋子是沒有立場討價還價的。
我松了口氣,押著李承澤走到兩地交界處後,給了寧亦一個眼色。
他將人從馬背上扔下。
隨我疾馳而去,任由李承澤在身後嘶吼挽留。
直到我們渡過了通往大漠必經的烏遂河,速度慢下來,寧亦這才欲言又止,時不時看我幾眼。
我被看得不耐煩,勒緊韁繩。
「你想問為什麼放了李承澤?」
寧亦點頭。
我看向遠處連綿的黃沙,嗓音悠遠。
「剛剛你也看到了,南晉並不如我們想象中那麼團結,如果我當著南晉人的面S了李承澤,仇恨就會盡數轉移到咱們大漠人頭上,可若是讓他們內鬥,那就跟我們毫無關系了。」
寧亦松了口氣,騎馬追上來。
「公主在南晉受苦了,為何不早點逃回來?」
我搖搖頭:「我在找一個答案。」
他繼續問:「那找到了嗎?」
我看向由遠及近黑壓壓的騎兵,側頭回他:「找到了。」
駕!
伴隨著清喝。
駿馬疾馳,與騎兵匯合。
數百騎兵翻身下馬,單手抱肩,跪地行禮:「恭迎公主回家。」
這些人,都是父汗在我出生時就準備好的,父S子替,永遠隻效忠我一個人。
10
我終於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大漠。
一番梳洗後,侍女將我引領進了宏偉的王帳。
光線透過細密的紗帳,照亮著這座氣派的大廳。
我朝上首望去,寶座上的老人已然垂垂老矣,他的面容布滿歲月的皺紋,白色的胡須垂至胸前,給人一種慈祥而莊重的感覺。
他看到我,露出驚喜的神色:「阿芙我兒,你終於回來了。」
我眼眶發酸,緩緩走近,跪在地上:「父汗,我回來了。」
他顫抖著拉起我的手。
「好好,平安回來就好。」
可他話音剛落,一道粗獷的聲音響起:「妹妹,你竟然活著回來了?」
我循聲望去,是我那同父異母的荒唐大哥慕容璟,他穿著能代表大汗身份的衣袍闊步而來,看向我的目光兇狠。
這些年,父汗身體漸漸不好了,他開始掌權,我們向來不對付,他的母親更是害S我娘的兇手。
我娘是南晉人,被人賣到了漠北,因為貌美被父汗看上欲娶為側妃,可母親不肯,始終惦念著想要回到故土,可父汗不願放手,強迫母親留了下來,母親生下了我,最後卻S在了大夫人的陰險手段下。
我曾經埋怨過父汗。
可後來,李承澤出現後,我便明白,放下比拿起更難,有的人一生都在學習如何放下。
我的思緒拉遠,忽覺脖頸處冰涼。
抬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慕容璟抽出佩刀,抵在我的脖頸處,語調漫不經心。
「你倒是命大,我以為你去了南晉,便再也回不來了。」
我瞳孔緊縮,後知後覺道:「你做了什麼?」
他俯下身,注視著我的臉,神色陰鸷可怕。
「能做什麼,當然是將大漠公主隨李承澤那小子回南晉的消息,透露給了他們的皇後啊。」
我這才明白。
原來我之所以被送進教坊司,全是慕容璟的手筆。
「混賬!」父汗劇烈咳嗽,抬手握在了慕容璟鋒利的刀尖上,鮮血瞬間湧了出來。
「還不挪開你的刀,我大漠男兒的刀劍從不會指向女人。」
慕容璟被訓斥一番,神色訕訕,終是狠狠剜了我一眼,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我們不歡而散。
可我沒想到,當晚,父汗便撒手人寰。
寧亦衝進我帳中時,我剛好翻出從李承澤營帳裡順出來的城防圖。
他面色慌張,二話不說拉起我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