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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租不好收

第1章

發佈時間:2025-05-09 17:01:58

我肯定是最窩囊的房東,手裡有套房十年沒收過房租了。


 


那個孩子弑父S母,瞥我一眼我連聲都不敢吭。


 


他說以後一定補給我,我等啊等,結果房租沒要到,房還歸人家了。


 


1


 


「鹽姐,我……房租我會給的,你再寬限一段時間。」


 


那天夜裡下著大雨,初三的男生穿著湿漉漉,帶著血汙的校服,抱著五歲的妹妹被我堵在樓梯口。


 


十四歲的他已經生得高大挺拔,但白默新身形消瘦,皮膚蒼白,看著單薄羸弱,像隻可憐的落水犬。


 


如果我沒注意到他別在後腰的柴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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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被凍到發抖,趴在哥哥肩膀上恐懼得不敢看我。


 


白默新的視線也飄忽著落在樓梯拐角,眼角噙著一抹倔強又心虛的紅色,手臂緊緊護著懷裡的妹妹。


 


他犬齒咬著一點下唇,有血絲從唇縫中漫出來,又被他咽下去。


 


十一月的天氣,渾身湿透的兩個人都在發抖。


 


抬頭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家門,他們心虛,沒有交房租就沒有踏進去的資格。


 


這麼久以來,他們一直都等我睡著了才偷偷回來,今天淋了雨,在外面實在沒法待下去,隻好「铤而走險」地提前回家。


 


以為能躲過我,結果在樓梯口和我碰個正著:


 


「我妹妹她有點發燒,我能不能……」


 


他哽了哽,小心地看我一眼。


 


如果我說不能,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帶著年幼的妹妹在大冬天渾身湿透地拖著行李露宿街頭,這種可能性在他心裡大到無邊無際,能將人吞進去咬碎。


 


會S的,這麼冷的天。


 


「鹽……鹽姐……」


 


「樓上水管凍了,樓下浴室裡燒了熱水,你們在樓下洗了再上去吧。」


 


我沒有趕他們走,也沒有跟他們要房租。


 


白默新猛地抬起頭,視線直直地落在我臉上,不敢相信的表情那麼明顯。


 


五個月啊,畢竟他們已經五個月沒交房租,按理說早該被趕出去了。


 


「你……謝……謝謝。」


 


他想問什麼,又不敢問,怕多說一句我就反悔,急忙抱著妹妹跑進浴室,又匆匆上樓拿兩人幹淨的衣服。


 


外面風涼,我關了一樓所有的窗,最後看了眼浴室玻璃門上模糊的人影,埋頭縮回自己房間裡。


 


白默新一直不知道,其實我很怕他,根本不敢要房租。


 


2


 


12 年我爸在工地出事後,我媽把家裡唯一的二層私房留給了我,改嫁去了天津。


 


房子靠近初中後門,我和奶奶就靠著租金和收廢品的收入勉強過日子。


 


我們樓上整層算個套間,樓下我和奶奶住一間,還能有兩個單間出租,屋後違建的鐵皮棚子裡堆放我們收回來的廢品。


 


當時套間價格不貴,但是不好租,我們正打算拆成單間租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家四口。


 


一對夫妻帶著個初中的兒子和一個三歲的女兒。


 


他們家氣氛怪怪的,父親性格特別好,對誰都笑臉相迎,經常跟鄰裡推銷保健品。


 


母親卻總皺著眉頭嘆氣,每天都像哭過的樣子,不太主動跟人說話。


 


小女兒像有點自閉症,低著頭縮脖子,除了哥哥以外,誰跟她說話都不搭理。


 


那個兒子就是白默新。


 


對面初中裡有名的問題學生,後腰經常別著管制刀具。周一早上升旗的時候能聽到擴音器裡他用沙啞的嗓音念著檢討。


 


這樣一家人在我們家租住了近兩年,除了偶爾有吵架聲之外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有一天,那對夫妻的屍體在江裡被人發現。


 


被發現的時候已經S去好幾天,兩人都已經泡成大胖子。


 


男的卡在二橋橋墩的雜物堆裡,女的順流而下,在臨市靠岸的水草裡絞著。


 


那段時間警方天天來調查,攪得租戶們人心惶惶,好幾個退租的。


 


他們在疑似案發現場的地方發現了白默新留下的痕跡,證明當時他在場。


 


加上白默新名聲很差,在學校三天兩頭因為打架鬥毆被處分,這讓他的嫌疑更大了。


 


弑父S母。


 


警方還沒定論,流言就已經像洪水一樣衝進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連幼兒園的小孩子都在議論。


 


那段時間我和奶奶嚇得房門都不敢出,回家就鎖在鐵皮棚子裡整理廢品,整理好就回房鎖門。


 


後來警方以意外定案,白默新回來繼續上學。


 


誰都不知道那對夫妻是怎麼S的,但人人都覺得是白默新S的,是他最終用謊言騙過了警方。


 


我和奶奶也這麼想。


 


3


 


發生這種事,就算不是S在家裡,我們房子也不好租了。


 


奶奶愁得好幾天吃不下飯,總看著我哽咽:「我這輩子遭的是什麼罪!造的是什麼孽啊!」


 


一樓房間租不出去,二樓白默新的房租我們不敢要,隻剩下撿廢品的收入維持生活。


 


奶奶之前還打算攢點錢讓我去讀技校學門手藝的,現在不用想了。


 


旁邊嬸子看我們可憐,就教我熬粥,讓我買了保溫桶推去學校正門口賣。


 


粥這種東西,便宜飽肚子,口味還多,一次性杯子封好了隨提隨走,拿著就吃了。


 


那年頭幹的人少,別說,還真能掙到點錢。


 


如果白默新不「好心」給我幫忙的話……


 


他家的房租還剩半個月到期,也知道後面會交不上,放學時候看我在學校門口賣粥,就默不吭聲地走到旁邊,幫我給粥壓封口。


 


我剛開始還沒注意到,隻感覺買粥的人突然就少了。


 


學生們連看一眼我的攤位都小心翼翼的。


 


這時有幾個男生從旁邊過,點頭哈腰地叫了聲:「新哥。」


 


我猛一扭頭,和高出我一頭的白默新正對眼。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


 


不知道是誰最先心虛地閃開視線。


 


「新哥,這粥你先拿回去跟小妹喝吧。」


 


皮蛋瘦肉粥舍不得,我封了兩杯甜粥,用塑料袋裝著遞給他。


 


他叫我鹽姐,我叫他新哥。不是他比我大,而是所有人都管他叫哥,我也得罪不起。


 


「我能給你幫忙,放學時間人多,你忙不……過來……」


 


說到最後他自己都心虛。


 


之前確實忙不過來,現在好了,不用忙了,從根源上解決了問題……


 


「算了,鹽姐……我走了……」


 


「粥拿著,回去吧。」


 


我追上兩步,把粥塞進了他的手裡。


 


他想推拒,不知是想到什麼,動作一頓。最後深深看我一眼,道謝後轉身走了。


 


我知道,他們兩兄妹即將斷糧。


 


白默新長得高大,卻隻有十四歲,就算退學也沒工作可以做,待在學校至少能打到便宜的飯菜。


 


不幸的是,這點便宜飯菜一旦到假期就沒有了。


 


而接下來他們要面對的第一道坎兒,就是漫長燥熱的暑假。


 


4


 


暑假來臨時,白默新的房租也到期了。


 


為了不被我討房租,他每天天不亮就帶著妹妹出門。


 


去了哪裡我不知道,隻知道每天深夜確定我和奶奶睡了才敢回到家。


 


夏日的夜裡燥熱難耐,民房二樓就是頂樓,上面沒有遮陽閣樓,直板板地暴曬著太陽,有多熱可想而知。


 


但他們不敢開空調,不敢開電風扇,甚至連燈都不敢多開。


 


我算電費的時候整個二樓連一度電都湊不出來,真怕他們會中暑S在房間裡。


 


實在是不放心,最熱的那天夜裡我偷偷上去,拿備用鑰匙輕手輕腳地打開門。


 


我看見兄妹倆渾身湿了水,躺在客廳的瓷磚地面上降溫。


 


他們睡得很沉,旁邊還放著一隻破舊的噴壺和一把廣告發的塑料扇子,預備熱醒了就補水扇風。


 


夏天的蚊子哪能放過眼前兩塊「肥肉」,兩個人身上密集的蚊子包看得我渾身發麻。


 


一個十四歲,一個五歲,最該天真爛漫的年紀。


 


我心底莫名湧起陣陣同病相憐的孤獨感,心口抽疼著。想起S去的爸爸和原本美滿的家,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滾。


 


當我沉浸在傷心難過的時候,白默新身上的淤青和傷痕狠狠給了我一巴掌,將我抽醒,抽得我匆匆落荒而逃。


 


雖然怕他,雖然他一直不交房租,第二天下午我還是用塑料袋裝了半瓶花露水和兩杯甜粥掛在他門上。


 


我在塑料袋裡塞了張字條:花露水是撿的,還有大半瓶,粥今天還剩幾杯。


 


白默新還是帶著妹妹早出晚歸,一次都沒有和我碰面。


 


不過我在房間的門縫裡撿到了他寫的字條:【謝謝鹽姐,花露水很好用,粥也很好喝。房租……寬限我一下,我一定會補上的。】


 


那之後賣不完的粥我都會掛在他們門上。


 


他們不敢見我,我也盡量不和他們碰面。


 


直到幾個月後,他在大雨天抱著妹妹,兩人瑟瑟發抖地提前回家,和給他們送粥的我在樓梯口撞個正著。


 


5


 


最近奶奶總說胸口疼,我幫她揉了很久,夜深才睡下。


 


正當我也準備睡的時候,忽然聽到很輕的兩聲敲門聲。


 


我披了衣服下床,打開門發現外面站著剛洗完澡的白默新。


 


他頭發上湿漉漉地滴著水,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後脖頸,把手伸進褲子口袋,從裡面摸出一卷錢:


 


「鹽姐,我知道我們房租不止這點。我……我先給一部分,你寬限我一段時間。」


 


今天我沒趕他們走,也沒有逼著要房租,他過意不去。


 


我接過那卷錢,看他轉身想逃,忙叫聲:「等等。」


 


就著堂屋窗外透進來的路燈光,我把那卷錢展開數了數,一共是 198 元。


 


剛好是學校一個月的伙食費金額。


 


他把吃飯的錢給了我。


 


看著我當面數清那點微不足道的錢,白默新的臉上先是一片慘白,隨後紅得要滴出血來。


 


「這錢不夠,你拿回去吧。」


 


「鹽姐,我現在隻能拿出這點,你再寬限一段時間,我一定……」


 


「拿回去吧。」


 


我不容他再說,把錢重新卷起來塞回他手裡。


 


看他瞥過頭眨了眨眼,喉嚨裡哽著什麼一樣費勁地往下做著吞咽的動作,後面的話沙啞中帶著絕望:「我知道了。」


 


他轉身要走。


 


我對著那個高大卻佝偻的背影說:「你妹妹也不小了,明天我去賣粥,讓她去幫我壓封口吧,別放在公園裡被人抱走了。」


 


眼前的背影忽然僵住,拖在地上的雙腳被焊上似的定在原地。


 


他緩緩轉身,微張著嘴看我:


 


「鹽姐,你的意思是……」


 


他的嘴唇在顫抖,連帶著聲音也壓制不住地抖。


 


「嗯,我一個人有時候忙不過來,她白天陪我賣粥,你晚上放學幫我洗一下鍋和保溫桶,就當欠房租的利息。」


 


看他不說話,我拿出當老板的架勢:「工作福利是:粥可以隨便喝,房租可以欠到你有錢還的時候。」


 


「好……」


 


我第一次看到這個男生笑。


 


也第一次看到笑和哭出現在同一張臉上。


 


他看著我許久,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隻哽著說了「謝謝」兩個字,臉一抹,逃回樓上去了。


 


6


 


小妹妹是個不愛吭聲的姑娘,我一直覺得她有自閉症,直到帶著她出來賣粥,才發現她很聰明,也很能幹。


 


她抱著小板凳站在封口機旁邊,一邊封口,一邊用塑料袋打包粥和吸管,然後雙手提著遞給客人。


 


沒人的時候她總會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偷偷咽咽口水。


 


她以為我沒發現。


 


「沒有客人就坐著休息吧,想喝哪個粥我幫你打一碗。」


 


「西米。」


 


她聲音很小,說完又像說錯話一樣趕緊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喝。


 


她和哥哥沒錢交房租,她不敢喝。


 


我從推車下拿了個不鏽鋼碗,打了一碗西米粥放在旁邊方形的石墩子上,讓她坐過去喝。


 


這裡是片廠房前門,中午過了飯點就沒什麼客人了,我也找個石墩子坐著休息。


 


「今天賣得咋樣?」


 


「託老板的福,下午再來一撥人就賣完了。」


 


旁邊米線店的老板挺著大啤酒肚,晃晃悠悠地走到我旁邊跟我打招呼。


 


我租了他門口的空地,看見他總要笑臉相迎。


 


「一直想問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有對象沒?」


 


「咋了老板?」


 


「嗐!我兒子今天回來,要不你倆見見?你看你們一老一小無依無靠,挺可憐的,早點找個人家也有個依靠。」


 


說話間,他一隻泛著油光的胖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向後側開些,躲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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