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原本該哪樣?這是天家的土地,我們是梧國的子民,憑什麼西夏的蠻子兵能橫衝直撞?
我跟他說不到一路去。
想著他剛才提玉佩,我壯著膽子問他:“你有大小姐的消息麼?”
他的臉立刻黑了一個色號:“你看好你自己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那就是沒消息。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24
珞州城裡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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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的兵按在珞州不開拔,儼然成了這裡的王。
糧草不夠,便縱兵挨家挨戶的搜,交不上的便是一頓打。交的上的,如果家裡有大姑娘小媳婦,被搶走的也不知有多少。
我偶爾趁著天黑出去找吃的。
水井旁,河溝裡,還有枯樹枝子上,到處都有屍體。
很多年輕女人的屍體衣不蔽體,甚至被野狗和烏鴉啃食的殘缺不全。
跟我一起的花蕊嚇的尖叫,我捂她的嘴,又捂她的眼。
一直到回去,她還嚇得抽抽搭搭地哭:“春信姐姐,當初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們都要……”
我搖頭,我救了她們幾個,也救不了更多的。
救了她們幾個一時,也不知道以後怎麼樣。
她正哭,茶棚又來了一波人要糧,我照例拿出九王爺之前還給我的玉佩,擋了回去。
領頭的西夏兵不服,一個漢人眯著三角眼嘰裡呱啦的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終於作罷。
臨走,那個漢人狠狠剜了我一眼,說:“九王爺怎麼喜歡這麼大歲數的!”
你爹歲數不大養了你個好大兒!
我在心裡忿忿的罵,栓好了門栓往回走。
結果一轉身,眼前一黑,仔細一瞅,黑衣黑袍,還青面獠牙。
我抡起掃把就揍,她一手接住了,另一隻手揭開臉上的面具:“春信,你連我也打?”
我的老天爺!
我的大小姐!
25
王賽花幹活還挺利索。
大小姐背上那條長長的刀口,她拿了針線就縫,血花四濺,我看得肉疼。
藏在這裡的姑娘們這是第二次見到黑袍賊,一個個縮在後邊,又忍不住拔著脖子看。
大小姐指節都掐白了,最後一針落下,她用變調的嗓子道一句:“多謝。”
王賽花抹抹頭上的汗:“不是吹,我沒嫁人的時候跟著我爹譙豬骟馬,我爹都沒我手藝好。”
大小姐臉更白了。
大小姐是黑袍賊。
大小姐是黑袍賊的首領。
我之前的心思不是沒往這裡考量過,但是一想起那些弄刀弄劍的男人,他們都要聽大小姐的,我還是覺得不真實。
她也不多解釋,隻說當年她幫助九皇子平賊,她發現有些人原本也是存著救民於水火的想法的,可惜被一些人蒙蔽。所以她瞞著九皇子悄悄救下了那群人。又有這些年的發展,她的黑袍軍足有幾萬人了。
我聽得咋舌。
我說這麼些人,能不能把珞州的蠻子兵趕走啊,老百姓要活不下去了!
大小姐的臉色變得晦暗。
原來不止珞州,朝廷一口氣把西北十座城鎮都劃給了西夏。
我想起了那些隨處可見的屍體,那些被野狗啃掉半個頭的屍體……
那究竟有多少人在過這種生不如S的日子啊。
26
花蕊S了。
她去屋後邊的水井打水,恰好遇見一群西夏兵。
王賽花聽見動靜衝出去的時候,隻看見花蕊頭朝下被扔進了水井,井口上露著花蕊赤裸的腿和沾了汙泥的腳。
她張皇地想把女兒拉上來,一旁的西夏兵又上來扯她的衣服。
忽而看清了她的臉孔,怪叫了一聲,說幾句聽不懂的話,拿刀柄狠狠敲在她身上。
王賽花瘸了一條腿,她守著花蕊的屍體到半夜,拉著她青腫的手說:“我說不讓你出去,你聽話!”
母老虎似的王賽花一下子沒了活氣,經常痴痴傻傻的坐著。
我故意拿話激她,她也回答的前言不搭後語。
有時說,婆婆想捂S她的女兒,她拿剪刀拼命結果丈夫拿過剪刀來就刮了她滿臉花;
又有時說,她女兒的胎記也和花蕊的一樣,是胭脂紅的,長在肩膀上,像開了一朵紅梅花。
活下來的幾個姑娘捂著嘴嗚嗚的哭。
大小姐甩下一句:“哭,沒用。”就一臉決然地出了門。
過了三天,她被五花大綁地壓上了珞州城頭。
27
西夏蠻子猙獰著呼叫,抓到了黑袍叛逆的匪首,要公開行刑。
屠刀落下的時候,大小姐突然拿出了一塊玉佩,說她是大梧國的公主。
再過了十日,珞州城頭貼出了榜文,上面寫大小姐的身份確認過了,所以她不用S在珞州了,她要代表大梧國區西夏和親。
當天夜裡,九王爺又來到了破茶棚。
他黑了不少,腮邊的胡茬也冒了出來。
像上次在侯府一樣,他要點吃的。
不過這次我隻給了他一碗熱茶。
他說起了和大小姐的幼時熙樂,他說大小姐那時候很照顧他,他還說有次宮裡走水要不是大小姐救了他他說不定就S了。
說到最後,他嗚嗚地哭:“那天她為什麼沒給夫人守靈呢。”
原來他老早就知道,他去侯府的那次,大小姐壓根不在府裡。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要徵討的黑袍叛逆是她。你還是想讓她成為你的功勳,是嗎?”
“不,不是。”他惶急的否定,“我隻希望她像尋常的女子,恭順平安。”
“呵。”我冷笑,“九王爺,皇帝S了你不是也離了京城,跑來珞州了麼?還有你那些兄弟,也在拍桌子打板凳的鬧,怎麼你們就是家國大義,到了大小姐這裡就是不恭順了呢?”
“她若恭順了,她不會平安,平安的是你們吧!”
九王爺神色痛苦:“春信,別這麼說。”
“還有那些黑袍叛逆,不是大小姐帶著他們,我和無數人早就成了西夏蠻子的刀下鬼了。”
話不投機。
他枯坐了半晌,又捏著拳頭:“春信,你放心,這樣的日子快過去了。”
他告訴我,朝廷眼看尾大不掉,又和西夏重新籤訂了盟約,西夏不日就退兵,離開皇朝了。
我冷笑:“代價呢?”
“你今天來,還要把藏在我這裡的那些姑娘帶走,是嗎?”
九王爺嚅嚅不言。
28
西夏蠻子要十車金玉,十車美女。
榜文上都寫了的,他們不但要帶走大梧國的公主,還要帶走這些東西作為公主的“陪嫁”。
九王爺給逼得沒辦法,說:“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一樣嗎?九王爺!你自己說一樣嗎?”
我的胸口像燒著一把火:“就算枯了那骨,也總有人說那是為國建功勞。”
“可這些女人呢?我們卻被說成恥辱!”
“西夏兵來了,我們是他們發泄獸欲尋歡作樂的工具,他們要走了,你們又大筆一揮,把我們當禮物送了出去?”
豆子一樣的燈火在桌上留下一團巨大的黑影。
九王爺整個人幾乎都要縮在那團影子裡了,他啞著嗓子說:“春信,我定不讓你去。”
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我:“春信,我對你的情意,你總該懂。”
“我懂。”我笑起來,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我感謝九王爺的厚愛。”
“等哪天九王爺不喜歡我了,厭棄我了,再賣了我。”
他一驚,瞪著眼:“春信,你說什麼?我怎麼會!”
“為什麼不會?”
“丈夫賣妻子,父親賣女兒,你們這些高堂權貴,賣掉十車女子的性命,換自己的苟且偷安。”
“你!”他被我說的惱怒,“你不懂,不要亂說!”
“九王爺,你究竟覺得女人有多低賤啊?我們家的花蕊才十六歲,你一句輕飄飄的‘這樣的日子快過去了’就完了?”
“你知道嗎?大小姐當年和你平了叛賊,你懷著領大功勳的心情走了,人們卻恥笑她進過匪窩。你說她是公主?”
“你總該記得雲妃吧!她是你的母親!她是堂堂的梧國貴妃!那又怎麼樣,她是盛世的軟玉溫香,也是亂世的禍國罪魁!”
“明明是你們沒用,把大梧國弄成了這個樣子,憑什麼用一群女人的命來填啊!”
“九王爺,憑什麼啊!”
憑什麼啊!
29
九王爺那天沒再出了茶棚。
大小姐推門進來的時候,他茶水裡的藥已經起了作用。
我心疼地扶著我的大小姐,她搖搖欲墜地倚靠在門框上。
她背上的原本有傷,應該還添了新的傷口,半邊身子都被血泡透了。
九王爺嘴角抽搐,苦笑了一下,擠出兩個字:“皇姐……”
大小姐從懷裡摸出一份帶血的圖紙:“以身入局,我已經不是第一次。”
那是西夏兵的防控圖!
“我梧國的土地,豈是他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
至於九王爺的屍體,她暫時放在了王賽花的柴房裡,那裡鎖著發瘋的侯爺。
侯爺似乎認出了九王爺,跪下來給他的屍體磕頭,又用怨毒的眼睛瞪大小姐。
大小姐冷漠地看了一眼:“以後史書若有我一筆,多半會說我蛇蠍心腸。”
管他是蛇蠍心腸還是帝王心術,我隻知道看著黑袍軍衝進來把西夏兵S的人仰馬翻,真的痛快!
攻城的時候,瘋侯爺不知怎麼跑了出去,大叫“討逆”,連砍了幾個西夏兵,被一刀劈成了兩半。
王賽花也S了,吃了敗仗的西夏兵逃到她的茶棚要水喝,她直接下了一大包耗子藥在裡面。
她認得當日把花蕊填到井裡的西夏兵,藥S了他又用銅勺把他的腦袋敲的稀爛。然後她被後續趕來的西夏兵一刀抹了脖子。
我和其他的人顧不上她,我們跟著大小姐已經S進了當初的侯府,現在的西夏行營。
大小姐成了西北十城的王。
她沒停,一路南下,東進。
後來某個深夜,我在珞州大牢裡審剛抓進來的毆妻嫌犯的時候,接到了皇城的傳信。
30
大小姐穿著袞服,戴著紫金冠。
我恍然又回到了第一天見她的那日,問她道:“是你現在的頭冠貴,還是當年那滿頭珠翠更值錢?”
大小姐脈脈的笑,我很少見她笑的這樣舒暢。
“這個貴。這個冠子上,是四萬萬百姓的和樂太平,更是天下女子的尊容。”
天氣這樣好。
御花園裡的陽光曬的到處暖洋洋的。
“春信啊,到了春天,花會紅,葉兒會綠,燕子飛回來,河水破了冰,這都是春天的信息。你若想當花便去尋花,你若想當葉便去拾葉。別因為你的姓名,你的性別,停下腳步。”
“春信,我後半生也將困在這裡了。你是我的替身丫鬟,你就替我去看看,看看春天的花開得如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