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看起來很有文化,連蒙帶猜,應該能大致看懂吧?
若是有不懂之處,說不定緋杏能大發慈悲,裝模作樣地幫忙猜測、點撥一番。
我寫完不久,桃夭悠悠轉醒。
我把紙張塞到桃夭手裡,說:「你幫我送給皇後。如果你還想活,她多半會留你在宮中的。」
她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看著我,似乎不解我意。
已近黃昏。
還沒到皇帝翻牌子的時間。我跑出去,一路到了他的寑殿門口。
我對著守門的太監,說出了曾經在穿越小說裡看過千百遍的臺詞:「我是穿越者。有一現代圖紙想要獻給皇帝。讓我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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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天色還不算很暗,宮室裡卻點滿蠟燭。
燈火通明,如在白日。皇帝放下筆說:「你細細說來。」
他的語氣似乎頗感興趣,眼神卻平靜如往常,帶著自認掌控全局的魄力,和情願寬恕天下的慈悲。
他並不認為,我真的能獻出什麼大有裨益的圖紙。
他在等我自投羅網,等我如一隻禿毛麻雀,撞進他鋪天蓋地的恩寵裡。
我想起有一次,我的小學作文題目是《我的老師》,語文老師坐在講臺上,翻看孩童們竭盡所能的溢美之詞,肢體放松地舒展,那是一副勢在必得的姿態。
一如現在皇帝寬闊的肩膀,松弛地向兩邊張開。
他在等待我剖開自己,展示內裡堪稱貧瘠的魅力和奇技。
他像接受萬民朝拜那樣,觀看我花裡胡哨的邀寵過程。
可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睡他。
我發間的那根木簪平平無奇,卻可以像擰掉籤字筆的筆帽那樣,拔開木簪的尾端,從中抽出一根鋒利的鐵釘。
這是我學著某短視頻裡的簪子樣式,找來材料,在幾個月前特地制成的。
我拔出簪子,扔掉尾端,舉起鐵釘,皇帝新奇地看著我。
「你一介女流,也想刺S朕?」他笑了。
37.
血從皮肉裡流出來,如大團的棉絮,布滿松軟的氣孔。
我S了皇帝,又S了穎才人。
穎才人綿軟無力地癱在我腳邊,如瀕S的鳥雀,喉嚨裡發出尖利的嗡鳴。
我要一個一個來。
仗勢猥褻他人的太監,明目張膽克扣我份例的侍女,所有曾將我視作非人的掌權者。
就連校草也抱著膝蓋,斃命在御花園的草叢裡。
湧出的血淹沒了宮牆,也淹沒了我。
恍惚間,我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
你想要什麼?
打算怎麼活?
你恨誰?
甘心嗎?
若有來世,你待如何?
……
長夜將盡,我從桌上抬起頭來,滿臉墨汁與眼淚。
已經麻木的兩條胳膊之下,墊著幾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寫滿了簡體字,其中還穿插著十分抽象的醜陋圖畫。
我數了數紙張,一共隻有四張而已。
第五張隻寫了兩行字,我便昏睡了過去。
旁邊的榻上空無一人,不知道桃夭去了哪裡。
我抬手撫摸一旁的頭冠,觸感冰涼,卻溫潤非常。
閉上眼,語文老師昂著腦袋,氣呼呼地抱臂瞪我,問:「課本抄完了沒有?」
年幼的我哭了,她手忙腳亂地安慰我:「哎呀,老師就是嚇唬你的,沒抄完也不要緊。」
我如釋重負,放聲嚎啕:「我昨晚差一點就……差一點就……」
我差一點就下定決心S掉了。
好險好險。如果我真S了,我不就沒機會當老師了嘛!
38.
我睜開眼,從記憶裡掙脫。
穿越前的一切,久遠得似乎像是上輩子的事。
宣紙上歪歪扭扭的簡體字都被淚水暈染,成為一團團模糊的黑影。
牆外傳來壓抑的低泣聲,似乎是某個侍女受了罰,又不敢大聲喧哗,隻好躲起來哭。
簪子自凌亂的發髻間滑落,墜在地上,發出不屬於木材的沉重聲音。
那好吧。
我拔掉木簪的尾部,露出裡面鋒利的鐵釘。
如果待會兒推門進來的是活蹦亂跳、並未殉主的桃夭,我就再將木簪尾部插回去,暫且繼續活著。
如果是穎才人派來查看頭冠狀況的侍女……
我躊躇著,不知該押下什麼作為賭注。
門外的腳步聲近了,我的心懸了起來。
穎才人的侍女推門而入,臉上是厭惡和幸災樂禍。
「你那個好姐妹桃夭S了,恭喜恭喜啊。」
我的大腦裡一片空白,頭暈目眩,耳鳴不止。
所以她還是決定追隨趙妃而去了?
那侍女笑得愈發得意,語氣也愈發誇張:「據說半夜時皇帝失眠,想出去散一圈步,以解心頭煩悶。
「可你猜怎麼著?皇帝剛走過一處小亭,正好遇見桃夭那個晦氣鬼蹲在後面,給S去的趙庶人燒紙。
「衝撞皇帝,那還得了?她當即就被送往司罰之處,噼裡啪啦受了一頓杖責。
「聽太監說,小賤坯子叫得可慘啦,忍不住受刑,才打了二三十棍,就咬舌自盡了。」
她的嘲笑聲一圈一圈蕩到我耳邊。
我的身體比大腦先做出反應。
我做了一件之前從未做過的事,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沒做過的事。
我扇了大笑的侍女一巴掌。
她驚恐地看著我,歇斯底裡地大叫:「你竟敢?!」
對,我確實不敢。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個道理她應該懂吧?
39.
夢境是個好東西,老師說過,它是人們潛意識的映射。
我的掌心微微作痛,恍然間,睡夢中那串喋喋不休的問句,仿佛有了確鑿的答案。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隻知道自己也許可以做些什麼。
我推開跺腳尖叫的侍女時,我心裡驟然湧出熟悉的恐懼感。
這些恐懼仿佛揮之不散的濃霧,試圖將我逼回懦弱裡,逼回無能為力裡,逼回沉默著的無邊痛楚裡。
穿越前,每逢夜半驚醒,我的思緒總會飄飄蕩蕩地落入相同的窠臼:我下輩子一定要做有能力的人,誰欺負我,我就用牙齒撕爛他的血肉,嚼碎他的骨頭。
隻是我還沒等到下輩子,就以古代侍女的身份又活了一次。
笑盈盈的蘆兒,歪著腦袋告訴我皇帝看上了她。
摟我入睡的桃夭,迷迷糊糊之際還能聽到她輕聲的「不怕,不怕啊」。
我揣著幾張宣紙,衝出宮室跑到了長街上。
我先去找皇後。
我求皇後宮門外的侍衛,讓他幫我叫緋杏出來。
半晌她才端著架子,打著哈欠走來,帶我至偏僻處,問:「什麼事?」
我把紙張塞給她,說:「你肯定比我懂得多,但這已經是我記憶裡所有的知識點了。」
緋杏懶洋洋地瞥了一眼,問:「這是什麼玩意兒?」
我言簡意赅地說:「飛。」
緋杏想說什麼,大概又是那套穿越者無用論,看著我鄭重其事的神情,她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
她接過皺皺巴巴的紙,道:「你呀……先說好了,我可看不懂這裡面的內容,隻能幫你這個穿越女子遞送罷了。」
我由衷地笑道:「謝謝你。」
緋杏白了我一眼, 說:「你的笑真醜。」
「是我長得醜。」我說,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躲在假山後, 心驚膽戰了好幾個時辰,生怕被穎才人的侍女太監找到。
天色將沉,我去找了皇帝。
這幾個月我也不算全無收獲。宮裡聰明些的下人都知道, 這個時刻,皇帝總是獨自待在殿裡批折子。
宮門外的太監攔住了我,我雙腿發軟,指尖顫抖, 但異常堅定地說:「穎才人讓奴婢來給皇帝送件東西。」
40.
盡管穎才人頗得盛寵, 但我仍然做好了被皇帝拒之門外的準備。
如果真是這樣, 我就隻好垂頭喪氣地回去領罰,再等待下一個希望渺茫的報仇機會。
可是……
可是我這點微弱的復仇決心和隨時可能被擊潰的膽量,根本無法支撐我熬過這晦暗的時光。
今日事不成,我就真得去「下輩子」了。
太監通傳完畢, 讓我進去。
皇帝從奏折間抬頭,神情慵懶, 一派天家威嚴。
「怎麼是你。穎才人叫你來,是為何事?」
「主子這幾日神情萎靡、低泣不止, 說是因為思念皇帝, 想讓你永生永世陪在她身側。」我穩住聲音, 盡量不顯得害怕,「奴婢已經辜負過前主子趙妃, 不能再辜負穎才人對奴婢的一片恩情。奴婢要報恩。」
我膝行湊近,皇帝放下筆, 問:「怎麼辜負,又如何報恩?你講來聽聽。」
他令我留在了趙妃——也就是那名跟在皇帝身側的華服女子的宮裡,做她的侍女。
「(我」我無需報恩,這是報仇。
趁我身體裡微弱的野火尚未熄滅, 趁我曇花一現的魯莽尚未被庸碌多年的理智壓垮。
趁我還能為桃夭的枉S流淚。
趁我還記得未能救回蘆兒時撕心裂肺的悔恨。
我的手還在抖,但還能攥得住簪子。
隨侍的太監尖叫,叫得撕心裂肺:「快……快來人護駕!」
皇帝捂著脖頸,面色慘白,滿眼不敢置信。
侍衛的劍穿透了我的軀體。
我現在可以告訴桃夭了。S去的那一瞬間,確實很疼。
41.
盡管江婕妤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但她竟然蒙對了。
穿越回現代時,就是會天地顛倒, 神魄離體, 如乘船破浪,乘風升空, 讓人頭暈想吐。
再睜眼時,我看見了我的床,我的書桌,我滿桌的雜物, 我布滿劃痕的電腦。
穿越回現代後,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高中同學,向他要來了校草的聯系方式。
高中畢業後,我再也沒有主動回憶過那些過去的破事。
縱然尊嚴已S, 但我的心頭總有舊傷隱隱作痛。
那是「反擊」被強行壓制後留下的痕跡。
他同意了我的好友申請,發來一條消息:你是?
我敲動鍵盤。
我的手指還在顫抖,但這比拿起簪子簡單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