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安兒一襲世子服制,長發利落地绾起,簪以金冠,極為颯爽英姿。
“娘親,爹爹,你們不要再吵了!”
與此同時,予澈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已然忍無可忍脫去了女裝。
他如釋重負,不再捏著嗓子,鼓起勇氣喊道:
“父君,兒臣不是野種,兒臣……不僅替你找回了娘親,還有一個親妹妹呢!”
7
兩個小小個頭站在一起,裝束幾乎一致。
眉宇間的英氣,還有那份倔強,跟他們的爹分明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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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面色一白,空氣安靜極了,落針可聞。
“他們是雙生子,都是我的孩子?”
“你竟要帶著我的孩子嫁人?”
我啞然失笑,絕望地閉了閉眼,“如果我說她不是你的,你信嗎……”
可那未曾長開,近乎一模一樣的眉眼騙不了人。
他俯身看著安兒,“不愧是你的女兒,竟能在東宮瞞天過海。”
終於,在裴昭繃緊的弦持續了許久後,他復雜的神情似是一瞬間歸於平靜。
“縱使什麼目的也好,都不重要了,隻要你還活著就好。”
“昔雲,你準備一下,過幾日舉行冊封禮。”
裴昭放下話,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不顧我的追問,起身離去。
我臉色驟變。
難道他真要逼我為妾?
在東宮數日,我發現他並沒有成婚,東宮更是連個適齡女眷都沒有,隻有兩個照顧澈兒的嬤嬤。
就這樣惴惴不安地等了幾日。
沒想到,竟迎來了冊封我為太子妃的聖旨。
我幾乎是被生拉硬拽,被一群宮娥簇擁著,扯去了湯泉池。
紫氣繚繞的浴池,鋪滿了馥鬱的紫羅蘭,三十六扇經天緯地的紅紗屏風,在紅燭的映照下格外旖旎。
我赤腳踏上地毯,回頭看著空空如也的湯泉宮,愣了一下。
緊接著,一雙修長的手指就已經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冷不丁打了個哆嗦,猛然回頭,裴昭已經開始解開我身後的衣帶。
衣衫落盡,我慌不迭步入了霧氣彌漫的池水中,任由花瓣浸潤了全身,閉目沉聲說:
“好了,我自己洗,你出去吧。”
他在池邊輕輕蹲下,低聲道:
“你終於能嫁我了。當初你說不願為妾,你可知,我在母後殿前以S相拒,才退掉了那樁婚約。”
“可我趕回去想要接你時,隻得到了你尋短見的S訊。”
他的目光不知是因為霧氣氤氲,還是情難自抑,泛起了猩紅。
“那些日子,你可知我是怎麼過的?如果不是因為澈兒,我隻恨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我心跳砰砰,升起一陣無名的愧疚,隻好偏過頭去。
“那……你是怎麼說服你母後接受我的?”
裴昭冰涼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側臉,無限疼惜,引得我一陣輕顫。
“我用了對她而言,很珍貴的東西,跟母後換來了你的太子妃之位。”
“昔雲,永遠不要再離開我了。”
蒸騰的霧氣泡的我昏昏沉沉,連後面的情話都恍若未聞。
意識模糊間,忽見他也下了湯池,滾燙的身體與我緊緊相擁。
…
大婚典禮過後,裴昭答應我的請求,放走了江遠回家。
我亦知曉,澈兒竟已是內定的世子,隻待滿十歲加封。
他雖生得更像裴昭,可性情更像悠遊自在的我。
我時常見他一邊咬著筆杆苦學,一邊望著窗外簌簌的樹葉發呆,羨慕地望著陪我出門遊玩的安兒。
於是,我對裴昭說:
“與澈兒相處的這些時日我發現了,他天性愛自由,斷不能如你所願,承繼大統。”
而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受宮規約束,每日要練習先秦淑女的步伐。
人人都道裴昭是千年難遇,才智過人的儲君,而我本就不堪相配東宮,若我做不好便是給他丟臉。
我學著不擅長的琴棋書畫,通經史子集,學宮廷禮儀。
偶有闲暇時,裴昭也得闲下來,丟下孩子,隻帶我一起逛花燈會。
“昔雲,孤終於可以好好陪你了。”
他小心湊近,想來牽我的手,卻被我巧妙躲開了。
我笑得恭順,“謝太子殿下,臣妾很開心。”
成婚之後,我和裴昭的關系變得十分微妙,明明曾花前月下,共枕而眠過數月。
卻再無當初那種親密無間。
我心事重重,追尋著一處小攤,看猜燈謎看得入神,很快與他失散。
不消多時,裴昭便眉頭緊鎖的找了過來。
他身後是鼎沸的人群和五顏六色的燈火,他朝我走過來,表面雲淡風輕,語氣明顯有些焦急。
“怎麼隨便亂跑?萬一被人拐走了怎麼辦,你不知道你這張臉多招搖嗎?”
他的手握緊了我的手,汗淋淋的掌心黏膩了我的手心。
“這回我可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溫熱的吻傾覆落下,分染了我的唇紅。
他低沉道,“締結良緣,佳偶盟誓。”
“我們在山腳村拜過天地的,注定是生生世世的夫妻。”
我望著他深邃的眼瞳,心底掙扎萬分。
他並沒有做錯過什麼,可偏偏,我自始至終想要的,從來不限於此。
8
表面上,我對他溫柔小意,百般順從,讓他放松了對我的緊張。
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我打點好一切,還是熟練地逃走了。
恩情慚愧,也難以困住我。
我終究做不到安守內宅,以夫為天,做他的菟絲花。
臨走時,我尊重孩子們的意見,若安兒想留下來當公主,我不勉強;若澈兒要跟著裴昭履行君王之責,我絕不強求。
然而,他們聽說能跟我去闲雲野鶴,自在人間,都不由分說願意跟我走。
安兒習慣了自由,急不可耐。
“娘親,我要回家!爹爹固然俊美,看多了也會膩,這爛慫東宮就這麼破大點兒地,憋S我了。”
澈兒眨著期盼的眸子,“娘親,聽妹妹說你做的芙蓉糕很好吃,我還從未吃過。”
我嘴角抽搐,無奈地點點頭。
於是,一次裴昭進宮面聖,我和兩個孩子混在每日運出東宮的泔水車裡,成功逃遁了出去。
回到我的小小茶樓裡,我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安然愜意。
我不是沒有想過,躲在這裡裴昭依然可以找過來。
隻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若有心去尋,我亦插翅難飛。
我隻希望他給予我應有的尊重。
還沒等裴昭找過來,邊境就傳來了西夷國進犯的緊急軍情。
那一日,暴雨瓢潑,裴昭來到我的茶樓下站了許久,隻為等我出來。
我終是沒能忍心,撐著一把傘下來傾斜上他的肩。
“太子殿下千金之軀,何苦為了我一介民婦如此?”
他嗓音微啞,蒼白的面上分不清是不是雨水。
“你不願在東宮,那便不去,總有別的辦法。”
“昔雲,我隻問你一件事,如今你已厭棄我了麼?”
我偏過頭,佯裝毫不在意。
“我不厭惡你,也對你心動過,更不怕再與你相愛一場。”
他的眼眸明顯亮了起來。
“可我亦有我更想做的事,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我沉吟道。
“若和你在一起的代價是舍棄我所愛的自由,我想,我做不到。”
九尺紅牆,帝王金宮。
那不會是我向往的家,而會成為束縛我的枷鎖。
我還是更喜歡我的小茶樓,憑借自己的雙手,等再多賺些錢,得空再去看看這天地的風花雪月。
情愛隻能是我的怡情和點綴,卻不能成為顛覆我生活的全部。
他啞然一笑,“孤的雲兒,果然與眾不同。”
裴昭告訴我,他要出徵了,此次出兵西夷,困難重重,他自請親自率兵討伐。
“倘若我此次不能平安歸來……”
我神情一滯,登時心神大亂。
“若你S在外面,我馬上改嫁,讓安兒澈兒改姓別家,給你扣一頂S不瞑目的綠帽子!”
他怔住了,半晌,唇角彎起一抹笑意。
“也好。至少無牽無掛,能讓你活得灑脫些。”
見他神情決絕,我忽然意識到,原來他是來同我告別的。
我終於忍不住,撲在他的懷裡大哭不止。
“沙場上刀劍無眼!你為何偏要去?西夷人擅騎射詭計,你如何能保證性命無虞?”
說著說著,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視野有些混沌了。
裴昭嘆了口氣,“這是我的責任,待我履行完家國的責任,便回來找你。”
他將我摟得更緊,“答應我,若我平安歸來,我們再也不要分開,好不好?”
在他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我可能,真的對他動了心思。
…
半年後,西夷前線傳來大獲全勝的捷報。
同時傳來的,還有太子裴昭戰S的噩耗。
若有國喪,天下皆知。
遠處傳來鍾板的喪音,我險些傷心到暈厥過去。
或許人本就是如此,直到失去才知道珍惜,痛徹心扉之時,方知情深。
從那天起,我開始變得嗜睡,時常在夢裡與裴昭重逢,便貪戀地不願醒來。
夢裡,總能回到和裴昭初遇的那些時光。
安兒和澈兒一邊照顧我,一邊替我扛起了茶樓的生意,每日忙前忙後。
又過了幾個月,我依舊纏綿病榻,不思一切。
睡夢中,突然被安兒興奮地搖醒。
“娘親!你日思夜想的那個人來了!”
我半夢半醒中被拽下了樓,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暮色四合,雪粒紛紛揚揚落下,交織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深重雪幕,臘梅纖弱的香味也消弭在冷氣中。
風雪中,我與裴昭遙遙相望,恍如隔世。
他側臉多了幾道縱橫的傷疤,就這樣一步步朝我走來了,笑意盈盈,一眼看穿我的震驚。
“莫怕,我不是鬼。”
萬萬沒找到,他當初說放棄了很珍貴的東西,竟然是太子之位。
當今皇後有一幼子豫王,喜愛更甚。而裴昭自小就被父皇養在掖庭,與母後並不親厚,那時皇後還隻是個失寵的貴嫔。
他被掖庭的人欺負打壓了整個童年,後來,母後設計爭寵,又憑借母家的軍功,扶搖直上成了皇後。
裴昭這才被立為太子。
“父皇對我要求頗嚴,甚至喂我遍嘗毒藥,再解毒,以練就我百毒不侵的體格。這些年為了他的厚望,這個太子,我早已當的厭煩疲倦。”
“所以,那些在山腳村,與你相濡以沫的幾個月,已是我畢生求而不得的幸福。”
原來,他故意放出假S的消息,就是為了完成跟母後的交易。
他嘴角勾起釋然的笑。
“她要她兒子的儲君之位,而我隻要我的昔雲。”
飄雪如煙的季節,他為我系好一襲天青色鬥篷,挽起我冰涼的手。
而我踮起腳尖,於他唇間落下輕輕一吻,赧顏道:
“對不起,我,我還是喜歡主動。”
他終於笑了,薄唇重新傾覆上來,丟掉了手中的油紙傘。
情愛俗氣,可我甘願與他一同落俗。
他說,能與我粗布麻衣,此生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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