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替宋明嶺寬衣,我看見他後背有一道新鮮紅痕。
宋明嶺的表情從容:「你養的那狸奴爪子實在鋒利。」
可因昨日抓花簾子,我便讓丫鬟早早將它指甲剪了。
這紅痕是今日才出現的。
1
「夫人懷疑老爺出去喝花酒了?」
貼身丫鬟春芽替我梳發。
我一時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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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紅痕靠近腰部,但怎麼可能。
我搖頭:「明嶺不是這樣的人。」
「京城誰不知老爺對夫人一往情深,其他女子都入不了眼,除了替陛下出京辦事,簡直恨不得時時刻刻黏著夫人~」
春芽不明白我為什麼還蹙眉。
如今我與宋明嶺成婚三載,京城貴女們明面上不談,背地卻是極羨慕我,說我這個病秧子命好,得此夫婿珍重。
我想不明白,像宋明嶺解釋說的不知從哪刮蹭到的,為什麼非要找其他理由。
宋明嶺從院外回來,春芽識趣地離開。
「昨日我不該騙你,不想讓你多心,沒想到反而做錯,婉婉就原諒我吧。」
宋明嶺蹲在我身前,勾著我的手指輕晃。
他眉目如畫,臉龐著實生得好,連求饒都賞心悅目。
我咬唇:「你日後可別騙我了。」
「怎敢再讓夫人憂心。」
說著,宋明嶺從袖裡拿出一支精致瑪瑙流蘇簪,插進我發髻間。
「那老板說這發簪隻有京城最美的姑娘才能相配,我看也比不過婉婉一笑。
「前些日子,我偶然在首飾鋪裡見過這發簪,巴掌大小就要幾百兩銀子。
「由於太貴許久沒賣出,那老板還添了兩支素淨的釵子做添頭。」
我嬌嗔:「你又拿這些來哄我。」
「能討婉婉歡心,那又何妨。」
宋明嶺虛虛攏住我後頸,抱著我在銅鏡前耳鬢廝磨好一會兒。
2
贈送的兩隻釵子,宋明嶺沒提。
過了好幾日我也未得。
疑心首飾鋪老板诓騙宋明嶺,我專門去找了她一趟。
老板苦兮兮道:「夫人您看,這賬面上記載得清清楚楚,草民哪敢。」
賬上記載,五天前宋明嶺來這兒買了流蘇簪,一並贈送有兩支小釵。
小釵的去處,我無從得知。
我隻知,宋明嶺又瞞我。
突然想起以前有夫人悄悄抱怨說家裡男人如何不成器,卻學得一手金屋藏嬌的好本事。
難道送給了別的姑娘?
因為體弱,連帶也多愁緒。
我心神恍惚,走在街上。
賣花女郎提著籃子匆匆跑來。
一時不察,我倆雙雙跌倒在地。
女郎頭上的帷帽被風掀開,露出半張臉。
我蹙眉驚訝。
去年秦父被貶離京,秦月萱竟然還留在京城。
看見我,秦月萱肩膀瑟縮,全然不見以往大小姐氣焰囂張的模樣。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長眼睛衝撞了夫人。」
秦月萱連忙低頭,趴在地上撿從籃子裡散落的花。
她消瘦許多,腰肢格外纖細,整個人像搖搖欲墜的柳枝條,令人憐惜。
是我晃神沒避開,也跟著蹲下撿。
餘光看見秦月萱手指細膩,沒有一點勞累的繭子。
她衣袖跟著動作往上,露出的小臂上星星點點暗紅痕跡。
我臉熱,隻好偏頭當沒看見。
秦月萱連忙放下衣袖,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3
遠處馬蹄聲越來越近。
我抬頭。
宋明嶺高坐馬上,鬢間微湿。
顯然才辦完事就馬不停蹄回京。
他利索地下馬,自然地伸出手替我遮擋陽光。
「這麼曬,怎麼一個人就出來了。」
「隨便逛逛,就沒叫春芽跟著。」
看見宋明嶺眼裡憐愛,想到升起的疑心,我心感酸澀。
宋明嶺不贊同:「下次可不準了,有人陪著你,我也好安心。」
秦月萱嗓音細若蚊吟:「宋大人真憐惜令夫人。」
宋明嶺臉上毫不掩飾閃過厭惡,冷聲:「和你無關。」
竟是一眼也不想看秦月萱。
宋明嶺抱起我,直接同乘一匹馬。
回府,宋明嶺的下巴親密挨著我的肩窩。
「日後再遇到她,夫人直接離開就是,何必管她S活。」
溫熱呼吸噴灑在脖頸處,痒乎乎的。
「今日是我沒注意撞倒她,怎麼好意思不管人家。」
宋明嶺還是不太開心:「夫人就是太心軟。」
「可若不是我心軟,你我也不會相識。」
知曉宋明嶺討厭秦月萱,我不再說她的事。
「那夫人隻得對我一人心軟才好。」
4
宋明嶺不是京城本地人。
宋母和秦母以前是好友,兩家早早指腹為婚。
家中一朝出現變故,宋明嶺上京找秦月萱,想商量婚約的事。
沒想到直接被秦月萱在大庭廣眾之下狠狠奚落。
「鄉下來的泥腿子也想巴結秦府,真是不識好歹。」
秦月萱嫌惡似的用手帕遮住口鼻,扔給宋明嶺一袋銀兩,準備打發他離開。
誰承想,宋明嶺當眾撕了婚書,也沒要那羞辱人的銀子。
「呵,隻怪家母生前識人不清,沒想過秦家並非良人。」
被宋明嶺的眼神刺痛,秦月萱竟然衝動,直接讓家僕揍了他一頓。
那日淅淅瀝瀝下起雨。
宋明嶺癱在地上,衣裳被血染紅,連帶身下的雨水也都成了血水。
他傷得嚴重,卻也沒損俊美,反而獨添一抹孤傲。
我貪玩出府,沒想到看見這麼一場鬧劇。
叫了個小廝守在宋明嶺附近,我索性將傘留下為他遮擋風雨。
誰承想,後來我嫁給了宋明嶺。
昔日不可一世的秦大小姐身份一變,也開始為生計奔波。
不願獨自疑神疑鬼。
我開口問宋明嶺那兩支釵子的去向。
耳下的心跳聲突然變快許多。
宋明嶺面上波瀾不驚。
「我說夫人今日怎麼鬱鬱不樂,還以為是我沒伺候好。
「原來是懷疑我拈花惹草,吃醋了啊~」
說完,宋明嶺眼神促狹,粗糙的指腹摩擦過我的下巴。
我沒忍住羞紅臉,威脅似的掐住宋明嶺脖頸:「那你說是還是不是!」
「當然不是。」
宋明嶺低頭吻我臉頰。
「回來那天路上人多,應該是被人順手摸走,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我也就沒放在心上。」
5
旁敲側擊宋明嶺好幾位同僚好友,都沒聽說他和哪位小姐走得近。
我為自己的懷疑感到羞愧,專門去醉香居買了幾道宋明嶺愛吃的菜餚。
酒樓生意火爆,等了快半時辰,才提到食盒。
回府路上,轉角的陰暗小巷裡傳來窸窣響動,夾雜著女子的呼救聲。
地上隱隱有一截撕碎的淺藍衣裳。
敢光天化日強搶民女,我心裡火氣驟起。
但若是貿然嚇止,恐怕會白搭進去。
我讓春芽先回府搬救兵。
碰巧看見有熟人從遠處酒樓下來。
我眼神一亮,招手:「周逸,你快過來!」
周逸人機靈,現在跟在宋明嶺身邊打理私下產業。
他神情好奇:「嫂嫂這是?」
聽完怎麼回事兒。
周逸也沒馬虎,他認識這邊街道的地頭蛇,立馬叫人拿著麻袋和木棍來。
從巷裡跑出來兩個鼻青臉腫的小流氓,我讓人綁住沒放走。
那姑娘埋頭,看不清模樣,隻能聽見抽泣聲。
見她手臂被蹭破皮有淤青,要是直接走回去恐怕會被人嚼舌根。
我叫周逸帶件幹淨披風回來。
周逸懊惱:「都怪我沒注意,冷著嫂嫂了。」
我放輕聲音,把拿到的披風披到她身上。
「你莫怕,那些人已經被趕走了。」
「多、多謝。」
秦月萱眼睛紅腫。
她偏頭,後面露出的兩支素釵跟著晃動,上面一點紅珠。
顧不上驚訝被欺負的人是秦月萱。
我緊緊地盯著她頭上的釵子。
剛入初秋,我渾身仿佛在此刻被冰凍住,冷得驚人。
6
春芽帶著宋明嶺來了,還有府裡幾個小廝。
周逸和宋明嶺說清情況。
宋明嶺神情焦急握住我手。
「還好你沒出事,我真怕有不長眼的傷到你。
「怎麼手這麼涼。」
說著,宋明嶺低頭哈氣,替我暖手。
見我半天沒說話。
宋明嶺皺眉:「夫人可是被嚇著了,我這就帶你回家。」
我腦子裡全是那兩支小釵。
恍然回過神來。
我嘴唇顫抖:「宋明嶺,你送我的流蘇發簪,那老板添的兩支小釵。
「我找到它們在哪了。」
日頭漸晚,宋明嶺背光站立,臉上表情看不太清楚。
他黑乎乎的眼睛盯著我。
隻聽見一聲輕笑。
宋明嶺表情無奈:「夫人可是又誤會了些什麼。」
「你說被扒手順走,為何會在她頭上?」
腳太僵,我有些站不穩,隻能扶著牆借力。
秦月萱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嘴唇不過剛張開便被宋明嶺打斷。
「都怪周逸這臭小子。」
宋明嶺扶額苦笑。
「那天他跟我要了那兩支釵子,說要送給心上人,我沒想到居然會是她。
「婉婉,我並非有意瞞你。」
7
宋明嶺提著周逸耳朵過來。
周逸龇牙咧嘴,他眼睛瞪大,氣衝衝道。
「我剛剛就說聲音怎麼耳熟!沒想到那群混蛋居然敢對你動手動腳,等下我非宰了他們不可!」
周逸一把抱住秦月萱,手指擦過她潮湿眼角,看起來格外親昵。
隨後周逸站起來朝我道歉:「實在對不住了嫂嫂,我銀子花光,才厚著臉皮求宋哥送我的。
「嫂嫂要是因此和宋哥離心,我可成了天大的罪人!」
周逸往臉上打了一巴掌,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秦月萱委屈地看向宋明嶺,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然而宋明嶺沒給她一個眼神。
秦月萱咬唇,臉上閃過一絲難堪,或許因為那兩支釵子不過是贈品,也或許是周逸讓她在前未婚夫面前丟臉。
宋明嶺朝我靠近。
「我的好夫人,我可不想看見你的眼神為不相幹的人停留。
「看看我。」
我茫然抬頭。
宋明嶺的臉上因為我懷疑他,顯露出一種格外痛苦的神情。
明明他看起來這麼愛我。
明明解釋好像也合理。
我心裡卻被硬生生撕裂成兩個人。
一個在說你真的相信嗎?難道他這次就沒有騙你?
另一個在拼命搖頭,不要被蠱惑啊!周逸待你如親姐,宋明嶺真心憐你愛你,怎麼能不信呢!
我頭痛欲裂。
秦月萱躲在周逸身後。
我望向她,看見她眼底沒藏好的怨恨。
她竟然恨我?
8
許是因為在外吹了太久涼風,當天夜裡我就開始發熱。
打娘胎出來的先天不足,這些年小病不斷,我都習慣了。
昏昏沉沉好幾天,宋明嶺在我身邊衣不解帶地照顧我,眼下都熬出青黑眼圈。
每次生病,他的臉色看著比我還差。
我能下床時,宋明嶺被派了新差事。
「等這服藥熬完,若夫人夜裡還淺眠發熱,再去東街醫館找周大夫。」
宋明嶺對春芽反復囑咐好幾遍注意事項。
「我身子好了許多,你快去吧。」
宋明嶺幽幽地嘆了口氣:「我真不放心她們能照顧好你。」
小廝已經進來好幾趟。
「藥不能嫌苦不喝,我爭取早日回來,到時候給你準備驚喜。」
宋明嶺依依不舍地吻我額頭。
我對著銅鏡裡面色蒼白的臉笑了笑。
生病這幾天,我腦海反復上演巷子裡發生的事。
當時周逸和宋明嶺兩人,秦月萱是更希望宋明嶺能做些什麼。
還有她看周逸的眼神,那不是一對有情人該有的。
多疑也罷,胡思亂想也罷。
心裡那根刺,我要親自拔出來。
9
外祖家是富商,娘親又疼我,我手裡的嫁妝隻多不少。
天底下大多事,真要想翻開地皮查個幹淨,有錢就能辦。
「夫人生病那晚,隔天秦月萱就匆匆搬走,現在在郊外一處宅子裡。原先京城住的地段很好,但遠在宿州的秦父如今可是個窮光蛋。
「周逸和她有來往,周圍鄰居說以前見過他,隨行的還有宋明嶺。
「巷子裡的那兩個小流氓收了錢,是秦月萱找人盯著夫人動向,指使的。」
……
重金找來的探子一一對我說道。
如果秦月萱真是周逸的心上人,那天宋明嶺為何要裝作才知曉。
還有秦月萱故意在我面前做出的那些事。
我垂眸看著桌上的本子。
裡面記載宋明嶺這幾年出京辦事的全部去向。
它像個燙手山芋。
我遲疑不定。
探子說:「夫人既然肯花千金找我辦事,怎麼事到如今反而膽子變小了。」
我挑眉嘆息:「你說得對。」
膽小。
這本子我光是拿在掌心,手指便忍不住顫抖。
宋明嶺對我說過真話嗎?
一頁一頁翻過。
從去年起,宋明嶺和秦月萱斷斷續續有聯系,第一次是秦父貶官的日子。
同樣那天,宋明嶺晚上未回府。
等回來,他送了我一隻玉镯,說在同僚府裡大醉。
當初我是信的。
手腕上的翠綠玉镯透亮,光瞧就知道價值不菲,是宋明嶺新婚後送我的最貴重一件禮物。
我抬起手。
原來這些禮物早已暗中都有代價。
在宋明嶺出京辦事,暗地屢次去秦月萱的宅子裡。
這些首飾衣裳都是他給我的補償。
這段感情芯子早在去年就已經被蛀蟲咬壞,空留華美假面。
隻有我像個蠢貨被蒙騙。
「宋明嶺,你騙得我好苦……」
10
過了十三天,日日守在城門附近的探子告訴我,宋明嶺半夜回來了。
他沒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