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沒有。
反而是周逸送來一匹薄雲紗。
京城貴女不少喜歡這種布,它做出來的衣裳柔軟得像雲朵,價錢也很貴。
周逸語氣誇張道:「出城前宋哥還跟我提起嫂嫂喜歡,這不剛有貨,我可不敢耽誤一刻,立馬送來了。」
我讓春芽收下。
周逸皺眉:「嫂嫂看起來消瘦許多,宋哥回來可要埋怨自己了,還望嫂嫂多保重身體。」
我彎眸含笑:「聽見些腌臜事,胃口不太好。
「對了,你和秦小姐什麼時候成親,我好提前為你準備新婚禮物。」
周逸低頭躲開我的眼睛,打哈哈敷衍:「我還年輕呢,過幾年再說吧,不過嫂嫂你可得準備厚禮。」
Advertisement
在周逸快踏出門檻時,我叫他小名。
「小逸,你跟著宋明嶺這幾年,做得愈發好了。」
周逸不好意思地撓頭:「嫂嫂莫要誇我,若不是當初有嫂嫂在,也沒有今天的我。」
11
過了兩個時辰,我帶人往郊外走。
探子說宋明嶺歇在秦月萱的宅子裡,至今未出。
因為提前付了百兩黃金,探子一時高興,將手底兩個保鏢免費送我使喚一日。
宅子外,周逸蹺腿坐在樹上,嘴裡還啃著半個蘋果。
看見我,他瞳孔縮小,手上的蘋果哐咚掉落。
我輕聲:「小逸,安靜點哦,不要多嘴。」
周逸還想通知宅子裡的人。
可惜剛張嘴,就被保鏢直接從樹上捂嘴帶了下來。
物有所值。
我難得好心情地想。
「嫂嫂,你都知道了……」
周逸神情復雜。
我把髒了的蘋果撿起來,塞到周逸掌心。
「小逸,當初你娘親病重,你賣身救母,我替你付了藥錢。
「你說要報答我,你人機靈,留在我這裡屈才,我便讓你跟著宋明嶺做事。
「可是你呢?你也跟著宋明嶺一起瞞我。」
周逸紅了眼睛:「嫂嫂,是我不對,我……」
我冷漠道:「以後別再叫我嫂嫂,你我再無一絲關系。」
周逸頭快低到地上去了,他乞求:「嫂,小姐,求你了,至少現在不要進去!」
我讓保鏢打暈周逸。
12
府邸總共四個下人。
不到半炷香,兩個保鏢神就不知鬼不覺將人全綁住,打暈帶走。
我打量這個陌生宅子。
不算大,但處處可見主人的用心。
擺在檐下的蘭草是宋明嶺最喜歡的品種,旁邊空地晾著的衣裳也是他離府時穿的那身。
主院屋子緊閉。
我輕推開,沒發出聲音。
入眼的屏風上掛著鮮豔的肚兜,後面重疊的身影模糊。
令人不適的動靜。
桌上放著小羊皮鞭。
被染髒,一股腥味。
「我不是警告過你,不準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再有下次,你那隻手也別想要了。」
裡面宋明嶺的聲音聽起來不近人情。
「你好兇,我隻是沒忍住嘛,再說你不是也很喜歡嗎~
「明天回去,她不會知道的。」
秦月萱摟住宋明嶺脖頸,嬌聲抱怨。
我坐在屏風後,看著像皮影戲一樣的動作。
兩人重新糾纏在一起。
「夫君,給我一個名分,哪怕是妾,求求你了。」
秦月萱哭得很兇。
宋明嶺掐住秦月萱脖子,嗤笑:「你以為我會讓你有機會傷林婉的心?」
秦月萱嗓音變得尖銳:「林婉給你生不了孩子,可我能啊!我肚子裡有你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
「你瘋了嗎?」
陡然安靜下來。
宋明嶺窸窸窣窣開始穿起衣裳。
「這個孩子不可能出現,明天有大夫會來這裡,你有看上的東西告訴周逸一聲,讓他送過來。」
13
孩子嗎?
怪不得秦月萱忍不了外室身份。
我的手腳格外冷。
前幾天光是看完幾行文字,我就心痛到難以呼吸。
今天親自來到宋明嶺和其他女人的宅子,我卻隻剩下茫然。
為什麼。
我垂眸看著取下來的玉佩。
當初宋明嶺高中狀元,打馬遊街時被安平公主看中。
安平公主求到陛下身邊。
宋明嶺長跪在地,直言已有心上人,不會再娶他人,當眾惹惱了公主。
安平公主威脅:「你這狀元郎莫不是寧S也不肯?」
「草民心意已決,恕難從命。」
宋明嶺頷首,頭重重磕在地上。
被拂了皇家面子。
陛下心裡不愉,縱容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沒喊停。
宋明嶺額頭磕得血肉模糊,被打了三十大板狼狽扔出來。
好端端的狀元郎最後隻剩半口氣。
我哭得泣不成聲。
宋明嶺遞給我這枚玉佩。
玉佩中央有兩枚做工精致的圓環。
轉動時會發出清脆的叮呤聲。
宋明嶺鄭重其事:「婉婉,我對天發誓,此生絕不會負你。」
我耳尖發熱,害羞得隻能盯著腳下鞋子。
宋明嶺握住我的手,一起撥動圓環。
我正為玉佩精巧做工驚嘆。
宋明嶺輕笑:「我養病在府這些日子,婉婉要是想我了,隻要聽見這道聲音,就知道是我的心聲也在響。」
青年的訴愛說得真誠又熾熱。
我迷失在愛意裡,為此暗自竊喜。
直到今天被冷水澆個徹底。
圓環被我撥動,聲音依舊如當年。
「誰在外面?」
宋明嶺也聽見了。
隻是他忘了這道聲音。
14
宋明嶺出來的瞬間。
玉佩從我手中摔落成好幾瓣。
「婉婉。」
宋明嶺好像變成一根木頭,他生了怯意,甚至不敢直視我。
我神情恹厭,踢開地上的碎片。
「怎麼,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發現?」
認出地上的破碎玉佩,宋明嶺呼吸變得沉重,他抬頭,幾乎目眦欲裂。
「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你好狠的心。」
我一步一步靠近宋明嶺。
他卻開始後退。
直到退無可退,撞到屏風。
上面掛著的肚兜掉落到他腳下。
宋明嶺手臂肌肉繃緊,額頭浸出熱汗來。
我柔柔笑道:「明嶺,你是不是希望我能原諒你?」
我心裡想著說書先生說的鴛鴦交頸期千歲。
可惜宋明嶺不是鴛,我也不是鴦。
和人廝混的負心郎。
宋明嶺臉上迸發出希望,他握住我的手:「婉婉,我們現在就回去,回去我可以給你解釋的……」
我將手抽出,從宋明嶺起伏的胸膛移到臉頰。
宋明嶺眼神晦暗,喉結滾動。
話沒能說完。
房間響起三道巴掌聲,力度大到我手掌發麻。
「宋明嶺,你以前是不是很得意?看著我被你耍得團團轉,那些你送給我的禮物,我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三年,我們的三年,徹底完了。」
宋明嶺陰沉著臉,沒吭聲挨下我的巴掌,似乎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消氣。
直到聽見最後一句。
宋明嶺咬牙搖頭:「不可能!」
15
聽到動靜,秦月萱在裡面驚呼。
她披著松垮外衣出來,還是一副怯懦的表情,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往上揚。
她多希望我能發現啊,才屢次在我身邊出現暗示。
「明嶺,你臉腫得厲害,我去拿藥給你擦擦,好不好。」
秦月萱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想撫摸宋明嶺臉。
「滾,用不著你管。」
宋明嶺朝秦月萱怒吼,脖子上的青筋鼓動。
秦月萱怔住,眼淚直直地掉落,她哭訴:「林婉傷了你,我隻是心疼你啊,我有什麼錯?」
我心裡生出一股荒誕情緒。
好似我才是拆散這兩人的壞人。
「宋大人早日娶了秦小姐吧,祝二位永結同心,白首不離。」
我扔掉擦過手的絲帕,笑容諷刺。
16
府裡的東西不多,宋明嶺過往送的那些禮物,我收拾好放到箱子裡。
隻有一封和離書,等著宋明嶺籤字。
春芽眼睛腫得和桃子似的:「夫人對老爺那麼好,他怎敢對不起夫人的!」
我無言沉默。
宋明嶺愛我嗎?
很難說不。
他事無巨細,寵著我順著我,熟知我討厭什麼,愛吃什麼,喜歡看什麼書。
這不是愛嗎。
可他同我交心又離心,違背了當初的誓言。
蠟燭燃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宋明嶺才回來。
他看起來異常狼狽,下巴冒出青黑胡茬,眼睛裡全是嚇人的紅血絲,連頭發也亂糟糟,看不出昔日清俊郎君的模樣。
「我不會答應和離。」
宋明嶺嗓音幹澀,臉色蒼白。
他緊攥的手打開,掌心是我昨日摔碎的玉佩。
「婉婉,你看,我一夜沒睡才拼好,它現在好生生的。」
修補時間太短,玉佩上裂痕依然明顯,有種粗糙的割裂感。
我偏過頭,冷靜地說:「宋明嶺,我還待在這裡,不是想聽你說這些的。」
宋明嶺顯得有些挫敗:「我知道,但是婉婉,我是有苦衷的。」
我疑惑:「苦衷?你是不是要說秦月萱給你下藥,才瞞著我和她廝混?」
探子給我的本子上,連秦月萱買過什麼藥都寫得一清二楚。
房間安靜下來,隻能聽見兩道呼吸聲。
宋明嶺目光幽深,良久,他點頭。
「是,去年秦月萱知道秦父被貶是因為我。她扮作丫鬟,給我下了迷藥。
「等清醒後,我是想S了秦月萱的,但她威脅我,隻要她S了,立馬就有人告訴你。
「婉婉,我害怕啊,我害怕你知道,我害怕你因此討厭我,從我身邊離開。」
我站起身,端詳宋明嶺。
明明五官還是和往常一樣,卻突然變得格外陌生。
「秦月萱和你每次廝混的時候,都給你下藥了嗎?你出去辦事,也是她綁住你的手腳,硬讓你去她的宅子嗎?
「事到如今,你還在找理由。
「宋明嶺,承認背叛我就這麼難嗎?」
宋明嶺握住玉佩的手用勁太大,邊角陷進掌心,血珠順著手指滴落。
他嗓音發顫:「婉婉,你是想硬生生把我的心挖出來給你看嗎?我愛的人從來隻有你,秦月萱隻是一個錯誤,我很快會解決這個錯誤的!」
我把桌上的和離書推到宋明嶺那邊。
「父親疼我,你也是知道的。
「籤字吧,否則下次我拿來的就是第一封休夫文書了。」
宋明嶺固執說:「當初你也看見秦月萱如何對我,我討厭她是事實。
「但秦家毀了,昔日看不起我的大小姐隻能跪著求我,或許是那劣根性,我承認,當時心裡嘗到難以言喻的快感。
「你身子不好,但秦月萱不一樣,在她身上我不用顧忌。
「可我對她根本沒有愛,我愛你啊,婉婉,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你……」
不知為何,我的頭開始暈起來。
眼前宋明嶺的身影從一個變成兩個。
「你!」
我看向桌上的那壺茶。
宋明嶺接住我軟下去的身子。
「好好睡一覺吧。」
17
等我醒來已經天黑。
還是熟悉的房間,宋明嶺站在窗戶邊,衣袍被風吹動。
我抬起手腕。
原先取下的玉镯被人重新戴上。
甚至宋明嶺將那修補好的玉佩也戴在我腰間。
我心裡茫然,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麼。
「婉婉,你終於醒了。」
聽見響動,宋明嶺倒了一杯熱水,親昵遞到我嘴邊。
「宋明嶺,你瘋了嗎?」
我取下玉镯,朝地上扔。
「不喜歡扔了便是,改日我再去尋些好玉石料子,重新做一副。」
宋明嶺的眼睛眨都沒眨。
在我想扔掉玉佩時,他臉上終於出現第二個表情。
宋明嶺蹙眉不贊同:「我知道婉婉心裡不開心,但這是你我之間的定情信物,莫要傷我心了。」
玉佩回到宋明嶺手上。
我不明白。
事到如今,宋明嶺為何不肯放我離開。
似乎看出我眼裡的疑惑,宋明嶺直直地注視我的眼睛,輕聲說道:「婉婉,我們可以重歸於好的。
「就像以前那般,我為你彈琴,你為我畫畫,沒有外人打擾我們的日子。」
宋明嶺自顧自地說著過往的美好。
我心裡除了厭煩,別無其他情緒。
「宋明嶺,如果你愛過我,不會不知道我眼裡容不下一點沙子。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放我走。」
宋明嶺捻起被子往上蓋住我肩膀。
「婉婉,這些話我不喜歡從你嘴裡說出,你累了,快休息吧。」
我起身下床。
宋明嶺沒制止,他甚至彎眼笑了笑。
我察覺不對勁。
府裡的丫鬟小廝換了批人,連巡邏的侍衛也變多三倍。
月亮懸掛天上,初秋夜裡涼意漸深,整個宋府依然能聽見巡邏走動的腳步聲。
無論我在哪裡,身後總有人跟著。
我被軟禁在了宋府,春芽也不知道被關在何處。
宋明嶺眼神心疼,抬手擦拭我額頭熱汗。
「婉婉,你身體不好,夜深了,跟我回去吧。」
我咬牙罵他:「瘋子。」
宋明嶺喟嘆,毫不在意:「如果這樣你能留在我身邊,我願意當一個瘋子。」
18
宋明嶺出門上朝不在府。
但無論我怎麼威逼利誘這些丫鬟侍衛,沒有一個敢放我離開。
有小丫鬟朝我磕頭:「夫人,求您了,老爺說了,要是放您出去,奴婢和奴婢的家人都沒好果子吃。」
我愣在原地。
小丫鬟已經害怕得滿臉眼淚,額頭磕得紅腫。
她比其他丫鬟看起來都要瘦小,我想起春芽剛到我身邊也是這麼大。
「我不出去。」
我轉身沉默回到屋子裡。
宋明嶺回府帶了我最愛的桂花糕。
我沒碰,厭倦道:「難道你能將我關在這裡一輩子嗎?」
時間長了,爹娘肯定會發現不對。
「婉婉,再過幾天就好了。」
宋明嶺似乎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