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不遠處華衣雍容的穆雲瑤,仿佛看到了救命仙人。
「穆、穆小姐,救救我們……」
穆雲瑤嫌惡地擰起秀眉,提著裙擺邁過逐漸幹涸的血跡。
她柔若無骨地攀上祁晟:「皇上,臣妾害怕。」
祁晟揮了揮手,小黃門便利落地把地上的人拖走了。
熱情的一吻結束,祁晟才啞聲問她:「阿瑤,找朕何事?」
「皇上不是說過,臣妾想來找您便來找您,不需要理由嗎?」
穆雲瑤笑得花枝亂顫,我的一顆心卻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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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而漫長的恨意像根刺,扎得我遍體鱗傷。
我想起了我的小貓。
穆雲瑤汙蔑它衝撞貴人,下令亂棍打S時,它還那麼小。
嬌氣又怕疼,每次撞到桌角都要撲進我懷裡,咪嗚咪嗚地舔舐我。
我發了瘋地衝過去,卻被兇惡的婆子攔著,始終夠不上它。
眼睜睜看著它的慘叫聲,從高昂到微弱。
那是我第一次跪祁晟。
冰天雪地裡,我聲嘶力竭,求他救救我的小貓。
等了一天一夜,直到膝蓋被凍得毫無知覺,整個人幾欲暈倒,祁晟都不見我。
第二天清早,罪魁禍首嫋嫋婷婷邁上臺階,停在我身邊。
「好姐姐,妹妹送你一份禮物。」
下一秒,小貓冰冷的屍體丟到我眼前。
雪白的皮毛被血裹住,顯得格外髒汙暗淡。
穆雲瑤捂嘴一笑,玉珠叮當作響。
「這貓跟姐姐一樣,倒挺硬氣,竟敢抓傷我的手。」
「妹妹沒辦法,隻好也剁了這小畜生的爪子了。」
我被侍衛按倒在地,聲聲悽厲。
小黃門揚起笑,殷勤地迎穆雲瑤進去。
殿門重重關上,獨留我在殿外,淚結成冰。
6.
「臣妾是想提醒皇上,莫要被有心之人哄騙了。」
穆雲瑤呵氣如蘭,在祁晟心口畫圈圈。
「婉姐姐對您用情至深,一時行差踏錯,倒也情有可原。」
我掐著掌心,扯了扯嘴角。
她這汙蔑的小伎倆真是愈發精進了。
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我用假S和金蟬脫殼,企圖刺激祁晟。
祁晟轉著手腕的佛珠,驀地冷笑:「檢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的側腰處,長著一個蓮花胎記。
動情時,祁晟會痴迷地摩挲著,逗得我渾身顫抖。
「婉婉膚若凝脂,當真美極了。」
如今,他卻厭惡地用匕首挑起我的手,竟是連觸碰都不願。
祁晟的視線落到側腰處。
隻有暗紅的傷疤交錯,蓮花印記遍尋不得。
「穆雲婉,你竟敢騙朕!」
匕首哐當一聲落地。
祁晟暴怒地踹了一腳,甩袖而去。
「來人,把這具骯髒的屍體扔到天井裡暴曬。」
「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接近!」
話音剛落,我心神劇顫,紅著眼撲上去。
那輛小木車卻穿過我,晃晃蕩蕩被推了出去。
外邊的太陽好耀眼,曬得我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到頭來,我一樣也護不住。
穆雲瑤扶著金步搖,笑得溫溫柔柔:「好姐姐,早這樣不就好了。」
我咬著牙,內心恨意滔天。
一起被擄時,她也是這般溫溫柔柔,親昵道:
「好姐姐,這朵蓮花不吉祥,你不會怪妹妹的,對吧?」
祁晟,我從來不騙你的。
我的胎記,是被穆雲瑤親手剜去,掩蓋在密密麻麻的傷痕裡。
可你不信。
7.
我在天井裡停了三日,便受了三日的風雨摧折。
渾渾噩噩之際,我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程將軍凱旋,皇上正揚言要大肆封賞!」
「年紀輕輕便奪回西都五城,怪不得連東如公主都傾心相許,吵著鬧著要嫁給程將軍呢。」
程將軍……
程寄洲?
我心念一動,飄到祁晟面見朝臣的大殿裡。
果不其然,程寄洲風塵僕僕,難掩憔悴。
他直挺挺跪在地上,低聲哀求:「望皇上開恩,讓穆姑娘入土為安。」
四下無人,祁晟高居皇位,投來的目光陰沉冷酷。
「這就是程將軍要朕賜下的賞賜?」
「尚公主為程家帶來的利益,和將軍頂撞朕的後果,孰輕孰重,將軍不妨細細思量。」
面對祁晟的敲打,程寄洲垂眸,俯身長拜。
「臣答應過,要照顧好穆姑娘。」
「替她收殓安葬,是臣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我蹲在他身邊,鼻子一酸。
程寄洲,你是不是傻?
當年我在萬安寺逗你的一句戲言,竟也當了真。
目如晨星的小郎君又出現在我的記憶裡。
他臉頰飛紅,有些手足無措:「寄洲抱了姑娘,是該對姑娘負責。」
如此真誠的話語,勾起了我的愧疚。
我底氣不足地摸了摸鼻子:「不用了。如果不是你接住我,我從樹上掉下來,早就摔成個傻子了。」
小郎君意外地倔強:「寄洲願意負責。」
他愈是這般善良,愈顯得我一肚子壞水。
我嘆了口氣:「我久居宮裡甚是無聊,你不妨託人送些糕點和話本,就當照顧我了。」
小郎君笑了,如清風明月:「一言為定。」
一約既定,萬山無阻。
祁晟撐著案上一沓沓奏折站起身,語氣嘲諷:
「這個髒東西,也隻有將軍願意要。」
他勾起笑,眼裡盡是煩躁和不耐。
「也行,如若將軍願意受下五十軍棍,朕便允了。」
我倉皇轉頭,程寄洲沉靜的側臉毫無波瀾。
他直視暴怒的帝王,笑了笑:「謝皇上。」
8.
程寄洲拖著傷體,把我的骸骨帶回將軍府。
下葬當天,他依我之言,把骨灰罐埋在府裡最繁盛的大桃樹下。
桃花開得很好,一簇一簇燦爛又芬芳。
我抱膝坐在不遠處。
看著程寄洲猶豫半晌,最終還是在碑上一筆一畫刻下了我的名字。
傷口迸裂浸出血跡,他也毫不在意。
隻是沉默地俯身三拜,垂著的半張臉神色難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幹巴巴安慰道:
「別傷心,我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話一出口,我便感受到可悲的好笑。
我就要被抹S了。
唯一能想到懲罰祁晟的,竟是不原諒他。
可這些晦暗無光的愛與恨,在生S面前,又輕如鴻毛。
程寄洲的目光空落落停留在我的方向,驀地開口:
「你說得對,原諒是留給S人的。」
他緩緩勾起嘴角,笑意冰冷而狠戾:「至於活人,單是贖罪還不夠。」
「我要讓他們,生不如S。」
我一時怔愣無言。
陌生的情緒在心上翻滾,酸澀又泛苦。
我含淚低聲喚他:「程寄洲。」
沒必要呀。
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為了我再搭上自己,不值當。
程寄洲若有所感。
他掸去衣上落花,垂眸低笑,似在自言自語:
「桃花酒都釀好了,你什麼時候,能來陪我喝上一杯?」
9.
我沉默地跟在程寄洲身後。
看他暗中圍剿擄走我的賊匪,隻留一個被嚇破膽的活口。
又千方百計綁下穆雲瑤尚未回宮的侍女,嚴刑逼供。
一切真相大白。
穆雲瑤的生辰宴上,程寄洲揭露了她買通賊人,自導自演被擄的秘密。
她的侍女當場指控,說我會被欺辱致S,也是穆雲瑤的手筆。
眾目睽睽下,祁晟暴怒地拂開穆雲瑤,下令廢後。
任憑她哭哭啼啼,俏臉慘白。
祁晟後悔了。
他發了瘋般尋找我的遺骨,各山頭的新墳都被挖了一遍。
一時間,京城裡怨聲載道。
他卻不管不顧,帶人闖進將軍府,要求程寄洲把我還給他。
「朕和婉婉情深意篤,往日種種皆是誤會。」
年輕的帝王第一次低下頭:「程將軍,你不該攔著朕。」
情深意篤?
我紅著眼,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誰都能說這個詞,就你祁晟不能。
在被圍S的山路上,在被拋棄的戰場裡,在被犧牲的匪窩中。
祁晟,你捫心自問,對我談愛,不覺得可笑嗎?
程寄洲身上的傷還沒好全。
他卻筆直地站在最前方,不卑不亢。
「這是皇上允諾給臣的賞賜,如今卻揚言收回。」
「皇上此舉,難道不怕寒了邊關將士的心?難道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祁晟的臉紅了又白,咬牙甩袖離去。
程寄洲遙遙望著帝駕,低嘆道:
「穆姑娘,他值得你愛嗎?」
「不值得的。」
我對上程寄洲的眼,又重復一遍:
「不值得的。」
我也根本不愛他。
隻是每一次經歷S亡,我都在為自己所謂的深情加碼。
因為我接受不了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卻任務失敗的結局。
隻好不斷催眠自己,我愛他,我愛他。
催眠到了最後,連我自己都信了。
我也逐漸分不清,支撐我一次又一次爬向祁晟的,究竟是什麼。
是萬S不辭的深愛,還是懼怕沉沒的不甘心。
直到現在,我才有些明白。
微薄的愛意裹上孤注一擲的希望,痛苦便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我就像在等一輛不知何時抵達的公交車。
等得越久,越無法抽身而退。
10.
穆雲瑤在冷宮裡瘋了。
她對著冰冷的石柱喃喃自語,柔媚得像在撫摸愛人。
「皇上,您不是說最喜歡臣妾了嗎?」
「您不是說連婉姐姐,也比不上臣妾嗎?」
又用泥土捏了朵蓮花,日日觀賞。
在祁晟去審問她時,咯咯笑道:
「皇上,這蓮花像不像婉姐姐身上的?」
「我覺得好漂亮啊,就割了下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祁晟暴怒,用盡各種手段折磨穆雲瑤。
聽說被抬出來的時候,她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連張草席都沒裹,便扔到了亂葬崗,任禿鷲鬣狗啃食。
程寄洲躺在桃樹下自斟自飲,醉眼迷離。
「穆姑娘,你解氣了嗎?」
大抵是酒液過於辛辣,他嗆咳出聲,笑得眼淚直掉。
「可我還沒有。」
解氣了嗎?
我想了想,發現自己很難回答。
人類遺忘痛苦的機制過於強大。
那些明媚的燦爛的絕望的悲哀的回憶,都像被蒙上了一層紗,窺探不得。
我甚至有些記不清楚,第一次見到祁晟,是在什麼場景了。
「隨你吧。」我嘆了口氣,輕輕和他碰杯。
反正,我也沒剩幾天了。
半年之期的最後一天,沉寂許久的系統上線了:
「檢測到宿主即將消散,剩餘能量已全部兌換完畢,宿主可恢復一日人身。」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宿主。」
我來到了程寄洲的面前。
他甚至沒有一點驚訝,隻是如往常一般,克制守禮地喚我穆姑娘。
我和他去萬安寺求靈籤,在靖水河畔放花燈,品嘗塵封已久的桃花釀,平常又圓滿。
沒有生與S,也沒有錯過和遺憾。
悽清的月光移到中庭,程寄洲突然開口問我:
「穆姑娘,你要回去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