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訝於他的敏銳,隨即釋懷地笑了笑:「是。」
一切也都該塵埃落定了。
濃烈的愛恨疾馳而過,我的荒野在春天草長鶯飛。
程寄洲睫毛微顫的模樣過於可憐。
我酒壯人膽,飛快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程寄洲……」
如果我的任務對象是你,那該有多好啊。
滾燙的氣息堵住了我的後半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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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寄洲的臉近在咫尺,禁錮在我腦後的手都在抖。
我訝然地看著他闔上鳳眸,一滴淚悄然滑過。
酒杯摔落,打湿了衣袍。
在醉人的香氣裡,我也閉上眼睛。
縱容程寄洲加深了這個吻。
不遠處的陰暗角落裡,一雙眼睛眨了眨。
他悄無聲息地翻牆跳走,直奔宮中。
11.
祁晟發瘋了。
他絲毫不顧忌流言和民心,派兵包圍住了將軍府。
「程將軍,你把朕的婉婉藏哪了?」
祁晟笑吟吟,俯視著被禁軍押上來的程寄洲。
S身之仇負心之恨通通湧上心頭。
我拖著快要消散的魂體,撲上去企圖掐S他。
祁晟,我恨不得把你抽筋剝骨,挫骨揚灰!
你又有什麼臉面,將我視為你的囊中之物。
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丟掉。
程寄洲擦了擦嘴角血跡,輕笑道:
「皇上說笑了,穆姑娘早就入土為安。」
「若皇上想尋穆姑娘,這四方土地,哪一處都有她?」
祁晟的眉眼浮上濃重的陰霾,顯得冷酷又漠然。
「入土為安?程將軍,你可知欺君之罪的下場?」
「朕的血滴子告訴朕,婉婉昨日和將軍求靈籤,放花燈,共飲酒,做盡親密事。」
他慢條斯理地撕碎印有火漆的密信,上前一步猛地掐住程寄洲的脖子,用力壓著他跪下。
「程將軍不如說說,是什麼樣的親密事?」
程寄洲俊秀的臉漲得通紅。
但他還是笑了,對上祁晟通紅的眼睛,一字一句,挑釁又放肆:
「當然是夫妻間的親密事了。」
「穆姑娘和臣三拜天地,是臣名正言順的妻,與皇上何幹?」
我抬眼看向他不卑不亢的側臉,哽咽難言。
下葬當天的三拜,便是成親了。
他要讓我清清白白地走,和祁晟再無瓜葛。
「妻?」
祁晟瘋狂地大笑起來:「來人,給我打!把這個逆臣當場打S!」
三三兩兩的府兵,根本抵擋不了訓練有素的禁軍。
棍棒落下,程寄洲發出痛苦的悶哼。
他抓著沙地的指尖寸寸翻裂,蒼白的唇微微翕動。
我淚流滿面地抱緊他,湊近才能勉強聽清他的喃喃自語。
「快走,快走!」
程寄洲,你真是個大笨蛋。
我攏住他顫抖的肩膀,哭到不能自已。
祁晟朗聲大笑,眼底盡是森寒的病態和陰鬱:「婉婉,朕知道你在這裡。」
「如果你願意出來見朕,朕可以既往不咎,放了程將軍,封你為後!」
封我為後?
像冷水潑入熱油中,我的怒意一下子冒了起來。
「祁晟,當初我就不該救你!」
我就該任你S在吃人的冷宮裡,S在卑賤的泥土中。
程寄洲喘著氣,咳出發黑的血塊。
他抬起頭,嘴角微勾:「做夢。」
聞言,祁晟幾欲癲狂。
他飛快地抽出一旁的佩劍,朝著程寄洲心口的方向捅去。
這一切太過突然了。
我猛地睜大眼睛,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冰冷鋒銳的劍逐漸變慢,變慢,凝成一道細細的長線。
我眼皮微動。
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量,旋身擋在程寄洲身前。
撲哧一聲。
我呆呆看著穿胸而過的長劍,鮮血如珠子般掉落。
耀眼的白光徹底籠罩了我。
遙遠而模糊的光年裡,我似乎聽到了程寄洲的聲音。
悲愴嘶啞,聲聲斷腸。
痛得我的靈魂都在發冷。
程寄洲。
程寄洲。
對不起。
12.
嘀——
「實驗結束,歡迎您的歸來。」
系統冰冷的電子音響起,多了一絲親昵的溫度。
純白的實驗室寂靜無人,我茫然地環顧四周。
這是哪裡?
下一秒,紛紛雜雜的記憶衝進大腦裡。
原來,所謂的攻略任務和系統,都是假的。
為了研究陰鬱偏執、心理扭曲的人格是否有被成功救贖的可能,我創建了任務世界,和祁晟這個角色。
並塵封自己的記憶進入世界中,試圖用長久的陪伴,拯救祁晟。
教會他愛,也教會他被愛。
可惜,任務失敗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S亡,證明再漫長的陪伴,也抵不上猜忌和偏激。
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沒有被救贖的必要。
「任務世界正在運轉中,您隨時可以查看。」
我垂眸,拉動時間線。
祁晟打著懷念亡妻的名號,整天沉溺酒色,不問政事。
他還把我的生辰定為「群芳日」,命令各地搜羅適齡的美貌女子。
然後從中選出長得最像我的,迎入後宮,日夜寵幸。
我S後的第十年,程寄洲率兵起義,從西都一路打到京城。
聽說他闖進宮殿時,祁晟還在和美人顛鸞倒鳳。
祁晟痴迷地摸著美人的臉蛋,一聲一聲叫著「婉婉」。
惡心又荒謬。
祁晟殘暴的統治被推翻,徹底淪為了階下囚。
他被程寄洲砍掉手足,挖眼去鼻,做成人彘關在地牢裡。
沒過幾天,祁晟已經有些瘋瘋癲癲了。
經常望著髒汙破敗的牆壁,雙眼無神地喃喃自語。
一邊細數和我的美好過往,一邊破口大罵穆雲瑤的心機和惡毒。
「婉婉,我最愛的隻有你啊。」
黑洞洞的眼窩淌下血淚,他嗚咽著喚我小名。
再無回應。
那個明豔活潑,深深愛著他的少女,終究S在了他的手上。
13.
時間線繼續延伸下去。
程寄洲沒有登上帝位,而是選擇扶持幼帝,穩固根基。
一生為了盛朝殚精竭慮,嘔心瀝血。
他也沒有住進新安排的府邸,而是留在舊時的將軍府。
府裡空落落的,隻有一個老管家和幾個僕人。
無聊的時候,他便會提著小酒去找我,給我澆了最喜愛的桃花釀。
我S後的第三十年,程寄洲也快S了。
他已經很虛弱了,但還是顫抖著手,執著地打開一同在萬安寺求的靈籤。
我啞然失笑。
這有什麼好看的?
當時我們便互通有無,結果拿的都是最吉利的上上籤。
我還不滿地抱怨過,這萬安寺是不是淨會哄人玩。
一旁的程寄洲淡笑不語,與我十指相扣的手卻越發用力。
沒想到他在求了靈籤後,不知何時,又去求了一張姻緣籤。
折角老舊,折痕鮮明。
竟是一次也沒打開過。
程寄洲沉默半晌,啞聲念出上面的文字:
「十分好月,不照人圓。」
竟一語成谶。
我抬手一抹,臉上盡是冰冷的淚痕。
原來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我強制回溯任務世界,把時間線移到最開始。
穆雲婉佇立冷宮外,看著被辱沒的落魄皇子,低聲說:
「姑姑,走吧。」
「我不想留在這裡。」
程寄洲對祁晟的懲罰,是廢去他手足,奪去他權力,讓他悽慘地S去。
而我對祁晟的懲罰,是要他生生世世,活在被人侮辱被人踐踏的冷宮裡,像條狗一樣艱難求生。
沒有人會去愛他。
也沒有人會去拯救他。
程寄洲,我想我能回答你的問題了。
解氣了嗎?
嗯,解氣了。
【祁晟番外】
祁晟有一顆糖。
甜甜的,他很珍惜。
但這顆糖是誰給的,他已經有些記不太清了。
反正不是時而痴笑著逗他,時而暴怒地用手邊的東西打罵他的母親。
也不是一面極盡諂媚,巴結討好路過的貴人,一面神色不耐,把自己吃剩發餿的飯菜丟給他的老太監。
更不是嬉笑著逼他承受胯下之辱,將他當作小馬駒一邊騎一邊鞭打他跑快點,冰天雪地裡要他下湖抓魚的兄弟們。
在冷宮的日子漫長又難熬, 人人都能來踩上一腳。
祁晟靠著這一絲微弱的甜,挨到了成年。
這一天, 宮裡格外熱鬧。
祁晟求了侍衛幾次,侍衛才皺眉回復他。
「今兒是修德宮裡,雲婉姑姑出嫁的日子。」
「淑妃娘娘憐她幼時孤苦, 特準她把修德宮當作娘家,等新郎前來迎親。」
雲婉姑姑?
祁晟默念著這個名字,腦海裡突然泛起針扎似的痛楚。
一道俏麗明媚的身影浮現在他眼前。
笑著拉住他的手:「阿晟,我永遠都在, 我永遠都陪著你。」
祁晟捂著腦袋痛吟出聲, 牙縫裡擠出倉皇的聲音:
「她, 嫁給了誰?」
侍衛有些不耐煩,剛想把他推搡回冷宮裡,卻被另一個侍衛攔住了。
「哎,算了算了, 多一個人歡喜也是好的。」
「雲婉姑姑嫁的,是驍勇善戰的程將軍程寄洲!」
「聽聞兩人在萬安寺一見鍾情, 宮宴上再見傾心,不久後程將軍便去求皇上, 為他和雲婉姑姑賜婚。」
侍衛們唏噓著這段圓滿的愛情, 祁晟卻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攥著手心的糖, 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長長的宮道好像永遠都看不見盡頭,祁晟摔了好幾次, 又咬著牙爬起來。
等他跑到修德宮前時,身上的麻衣破舊汙糟, 盡是泥土。
他看見了穆雲婉。
纖細的少女蓋著紅蓋頭,攥著紅絲绦的手微微發抖。
可祁晟隔著好遠好遠,也知道她在笑。
吉時已至,程將軍騎著高頭大馬飛奔而至。
在眾人的驚呼下, 他俯身把新娘子攔腰抱了起來,珍重地安置在自己的身前。
程寄洲朗聲笑道:「問淑妃娘娘安,臣即刻去向皇上謝恩,再來拜謝娘娘。」
馬蹄聲與祁晟擦肩而過。
他茫茫然地回過頭,感覺自己的靈魂好像永遠失去了一角。
珍貴的,溫暖的, 痛得他眼淚直掉。
其中一人忽然停下腳步:「哪家姑娘被扔在這裡了?也不裹個草席遮擋,怪可憐的。」
「作(」「別管了,他一看就是個卑賤的, 興許是羨慕呢。」
「快再去檢查一下, 別待會將軍過來謝恩,出了什麼紕漏。」
有人踢了他一腳, 有人啐了他一口,熟悉的疼痛落在身上。
但他不敢掙扎。
在這個宮裡,得勢的奴僕,比不受寵的皇子更猖狂。
他們有一千種法子磋磨他, 讓他生不如S。
祁晟抱著頭縮在陰影裡, 等著人聲漸行漸遠。
他突然很想吃糖。
酸澀泛苦的味道在舌尖炸開,祁晟卻滿足地笑了。
是甜的。
他的糖很珍貴。
每次隻舍得舔上一口,又小心翼翼地包回去,像新的一樣。
即使糖都變質了, 壞味了,他也一如既往。
放進嘴裡,他說甜就是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