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子淺的東西,不過一塊玉,也值得你這麼稀罕大張旗鼓鬧成這個樣子!」
我恍惚間又聽到了一聲「咔嚓」,從我的胸口傳來。
我不願再說些什麼,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消氣的母親大發慈悲地結束酷刑,讓人將我抬回竹林苑。
12
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恍惚間聽見春桃的哭聲:「小姐,裡衣都被血浸透了,皮膚和衣服粘在一起,有些難剝,您忍一忍。」
我吃力地揚起一抹笑,想安撫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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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哭得更厲害:「小姐,您別說話了,嘴唇都被您咬爛了。夫人真狠心,竟然能下得去這樣的重手,您到底是她親生的姑娘啊。」
「春桃,我錯了,稀薄的血緣和榮華富貴、家族體面比算得了什麼呢?
「我剛才見你偷偷拾起了長命鎖,你將它埋在竹林裡,有些東西強求不來。」
春桃的表嫂的表姨母的堂妹的妯娌的妹妹,是謝府的丫鬟,謝幕和表嫂的關系以及他們二人偷情的地點規律,還是她給我們通風報信的。
養傷的這段時日,京城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則是江南水患,黃河決堤,民不聊生。朝廷發下去的救濟糧卻被官員層層貪汙,發到災民手裡的粥,裡頭的米粒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災民餓得吃草根樹皮,更多的流民則往京城趕來。皇上震怒,砍了不少人的腦袋,官員們人人自危。
二則是寧遠侯府先世子夫人與小叔子苟且,孩子都弄出來了,寧遠侯震怒卻也無可奈何。現下又是非常時期,便隻簡單地弄了個婚禮,過了明路。
「小姐,如今京城的世家大族和有名的商戶都在施粥賑災,咱們顧家也支起了攤位,我們要不要去攤位幫忙?」
趕到攤位時,下人們正忙得熱火朝天,源源不斷的災民排起了長隊,眼巴巴地盯著熱氣騰騰的粥。
他們因我的到來停下了動作,我順手拿過熬粥的勺子,吩咐道。
「你們忙,不必管我。」
災民的情況在布施後有所緩解,朝廷又重新派人修築堤壩,撥了一大筆銀錢和救濟糧。不到一月,災情便被迅速控制住,京城又恢復成往日熱鬧繁華的樣子。
13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想到這,我愈發地焦慮。
果不其然,不過數日,京城便有人出現症狀。
起初隻是常見的風寒,隨之而來的便是頭疼身痛,高燒不退直至身亡。
且這病傳染性極強,先前的病人已被隔離開,卻依舊不停地有人中招。
京城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父親也責令,府內所有人,無故不得出府。
女夫子不僅學問好,待人也寬厚,在我直抒胸臆坦白自身情況的幾日後,她給了我一本標注著反切注音的《千字文》。
這幾個月我日日研學苦練,如今認字書寫已不成問題。
我書寫完最後一筆,親親地呼氣加速它晾幹,然後將它折疊好去尋父親。
八年前京城郊外也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的瘟疫,奶娘便是那次高燒不退走的。
當年奶娘走後我也不幸中招,幸而有雲遊路過此地的得道高人給了我一副藥方,這才扛了過去撿回一條命。
父親和母親都在書房,在我說明來意並拿出藥方後,父親一臉的欣慰,直呼他真是生了個好閨女。
母親也對我露出了罕見的笑容,甚至詢問起我的傷勢。
幾日後,太子在上朝時向皇上進諫,朝陽郡主憂國憂民,自瘟疫後茶不思飯不想,日夜苦讀醫書,終於研究出這治病的藥方。
皇上龍顏大悅,下令由太子全權負責此事。
一時間朝陽郡主名聲大噪,給本就才華橫溢貴女之首的她錦上添花。
次日,東宮突然派人前來傳我問話。
父親一臉嚴肅地耳提面命:「南枝,為父明白這功勞原是你的,你心裡難免不痛快。可是一個家族一榮俱榮,我這也是為了顧家好。」
母親也放心不下,再三叮囑我:「南兒,你和郡主不一樣,你才疏學淺,貿然拿出藥方也不會有人相信的。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哄郡主開心。」
我垂首應是。
14
皇宮戒備森嚴,歷經數次檢查,才得以進東宮。
我好奇地打量著宮殿,殿內每根巨柱都盤旋著一條金龍,分外壯觀。
正痴迷地望著屋檐壁畫,臺上傳來一聲輕咳,我慌亂地行著入宮前才學的禮儀。行完禮發現,在場的除了太子、太子妃和朝陽郡主,還有一位陌生俊俏的公子。
太子聲音透著股威嚴:「你便是顧侯之女顧南枝?走近些,讓孤和太子妃好生瞧瞧。」
「瞧著倒是個聰慧的姑娘,這個藥方由你所作,卻被朝陽搶了功勞,你心中可有怨言?」
我搖了搖頭:「臣女不曾埋怨。這個藥方本就是得道高人贈予臣女的,非臣女所創。醫者仁心,想必高人見此藥方能繼續救人性命,也會很高興的。」
太子贊賞地點了點頭,吩咐道:「朝陽對藥方不如你了解,明日起你也加入進來,也算是多行一善。這位是鎮國威武大將軍的嫡子沈淮序,明日他也會在。」
從東宮出來,我心知太子並未完全放心這個藥方,若治療結果有所差池,難辭其咎的便是我。
「顧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府嗎?」
少年人玄衣束發,劍眉星目,正含笑望著我。
鎮國威武大將軍是太子妃一母同胞的兄長,這些年一直在邊塞,這兩年才返京。
「多謝,不必。」
這次災情比我想得更加嚴重。
瘟疫傳播得過快,一具具無人認領的屍體暴屍荒野,街頭父母雙亡的小孩追著擔架喊爹娘,藥鋪的藥材不夠供應坐地起價。
我以布料捂臉,指揮他們點燃蒼術用以消毒。
沈淮序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朝陽不忍見此慘狀,已回去休息。你倒是與尋常女子不一樣。」
我望向沈淮序:「沒什麼不一樣的,我隻是比她多經歷了一次。」
在朝廷的號召下,各地的藥材源源不斷地往京城匯集,按照藥方熬制成湯藥在各個街道發放。
一個月後,瘟疫被全面消亡。
聖心大悅,在皇宮大擺宴席邀文武百官攜女眷參加。
15
前往皇宮的馬車上。
母親一臉凝重地叮囑我:「我剛才和你說的規矩你都記住了嗎?你在鄉下長大,沒見過大場面,待會兒一定謹言慎行。」
待眾人入席後,宴會正式開始。
臺上舞女們衣袂飄飄,載歌載舞,臺下宮女們穿梭在席中,奉上一盤盤美味佳餚。
酒過三巡:「顧侯之女可在?」
我被母親輕推了一把,趕忙跪地行禮。
皇上端坐於高臺之上,不怒自威:「顧愛卿,聽聞令愛與淮序在此次救治中配合得當,相處甚快。可有意與將軍府結秦晉之好?」
母親搶在父親前叩拜在地:「陛下,萬萬不可,請您收回成命。」
皇上聲音冷了下來:「哦,有何不可?朕洗耳恭聽。」
「聖上,臣婦不敢欺瞞於您。南枝自小疏於管教,性格頑劣不堪,文不成武不就,如何配得上小將軍?」
氣氛瞬間凝重起來,無數火辣辣的目光投擲在我身上。
被生母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詆毀,他們頭一遭遇見此等情景。
「顧南枝,你自己有何想法,不必避諱,但說無妨。」
我抬頭仰視聖上:「陛下,臣女對婚嫁之事並無興趣,願終身不嫁。」
人群中傳來不敢置信的吸氣聲。
皇上深嘆一口氣:「也罷。既如此,朕也不好強求。念你此次勞苦功高,便封為南寧縣主,以後婚事全憑自己做主。」
「謝陛下恩典。」
剛回到家,我還未坐下,母親就想甩我一耳光,我往後退了幾步躲過去。
「好啊你,我說你怎麼萬般不情願嫁給我的幕兒,原來是一心想攀高枝看不上我寧遠侯府。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也配當大族宗婦?」
我怒極反笑:「配不配不是由您決定的,再說我如今可是縣主, 母親你這是以下犯上!」
母親雙眼猩紅:「好, 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既如此,這顧府也留不得你,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我轉身欲走,又回過身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
「母親, 這些年我在莊子裡受盡欺凌, 但是我一直相信總有一天您會接我回去。然而若不是巧遇朝陽郡主, 我怕是有朝一日S在莊子也未可知。
「我並不曾怨恨您,但也不會再愛您,你我母女之情, 便到此為止。」
母親張了張嘴, 卻沒說什麼。
16
陛下賜了一處宅院,裡面一應俱全,我帶著春桃直接住了進去。
又過了些時日,京城再次掀起驚濤巨浪,原來大理寺卿查出這次災情的罪魁禍首是端王。
端王私下豢養私兵戰馬, 需要大量錢財支撐, 這才生了動賑災銀錢的念頭。
陛下震怒, 端王被貶為庶民。
一時間與端王有所勾結的官員紛紛入獄, 宣德侯府首當其衝。
令人意外的是鎮遠侯府也在其中。
原來父親也不敢完全篤定太子能翻身, 遂私下與端王互通往來,所幸並未貪汙, 隻需交上些許罰款走動即可。
「你是何人?」
「(人」母親則是無人問津, 硬生生在監獄待了一個月。
京城最熱鬧的鳳仙樓,我帶著春桃在二樓雅間品茶聽書。
臺上的說書人把板子一拍, 抑揚頓挫地說道:「要說京城近日最有趣的戲, 非鎮遠侯府正妻平妻打擂臺這場戲莫屬。」
原來那日將父親從獄中贖出的美貌婦人是他養在府外的外室。
也許從監獄走了一遭,父親明白了人生需及時行樂,不再有所顧忌,直接將外室及外室子迎入侯府。
外室搖身一變成了平妻, 兒子也從見不得光的外室子成了侯府世子。
母親出獄後如何肯罷休,兩人鬥得那是一個如火如荼、驚天動地。
一樓大廳傳來客人的高談闊論。
「要我說這侯府夫人確實不聰明,把自己親生女兒趕出去,卻給別人養兒子。」
「這位仁兄, 你不知道,這位侯夫人就不待見她女兒,在陛下面前都敢大肆詆毀, 毫不忌諱。」
「你不行啊兄臺, 這消息早過時了。侯夫人已經後悔知道錯了, 前幾日還派人去鄉下莊子懲治那些欺辱縣主的刁奴呢!」
母親近日數次登門拜訪,我一次未見,她便一直在門外哭喊。
「南兒, 娘親錯了,是我鬼迷心竅虧待於你,娘親真的知錯了。」
不管她是真的後悔,還是想拉我去陪她打擂臺, 我都不在意,也不會回頭看。
人的眼睛是長在前面的,自然要往前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