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獲全勝。
可謝鶴卻在緊要關頭挨了一刀。
我匆匆趕去見謝鶴時,他還發著高燒。
面色潮紅,呼吸沉重。
往日裡凌厲的眉眼緊蹙著,意識不清。
卻又在我過去時下意識抓著我的手不放。
身邊的人說這大半個月來謝鶴一直都心事重重。
「大人時常盯著林姑娘您送的護身符發呆。」
聽說謝鶴會受傷也是因著去撿護身符才被賊人有機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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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臨行前威逼利誘他一定要好好保護護身符的場景。
心疼之餘,我難免心虛。
更別提定婚期了。
可謝鶴醒來後第一件事卻是說起成婚之事。
我主動安慰他:「這事不著急,等你身子好利索了再說。」
「是我讓你受了委屈。」
緩過一陣壓抑的咳嗽後。
謝鶴擰了擰眉,極為認真道:
「此次我會請國師大人親自挑個良辰吉日。」
其實我想說皇宮裡那神棍說不準都沒我在街頭救下的那個半瞎子老頭算得靈。
但看到謝鶴如此看重。
我還是忍不住高興。
後來又廢了好大勁、幫忙做了許多事才央得老頭也挑出個良辰吉日來。
和國師算的日子一樣。
我更高興了,覺得那日子真好。
就適合我和謝鶴大婚。
可如今謝鶴卻說還要再推遲。
我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小聲提醒他:
「老頭說,若是錯過那個吉日,便要等到明年了。」
所以當時他多了一嘴,說讓我們盡快完婚。
謝鶴沉默了下來。
「你是擔心身上的傷嗎?沒關系的,還有些日子呢,足夠你養好傷的。」
「抱歉。」
再開口時,謝鶴的嗓音沙啞了不少。
他低聲:
「隻是再推遲幾日,你等我——」
等什麼?
謝鶴的話沒有說完。
他突然頓住。
而後又是一聲毫無餘地的「抱歉」。
臉上的笑容徹底僵硬住。
我愣愣地看著謝鶴。
其實在他說出推遲一詞時,我心中就有種「果然如此」的荒謬心安。
像是早就預料到的結局終於到來。
一切塵埃落定。
明明不應該意外的。
可我仍覺得胸口一陣發悶。
連呼吸都變得隱隱刺痛了起來。
於是一句話脫口而出:
「又是因為江採薇嗎?」
我其實並沒有怪罪她的意思。
可謝鶴卻皺起眉,像是不喜:
「這同採薇又有何幹系?林小蠻,你為何老是要針對她?從前是,如今——」
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的語氣變得激烈又咄咄逼人。
謝鶴猛地頓住。
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他別過臉:
「此事同縣主無關,你莫要多想。」
我幹巴巴地「哦」了聲。
屋子內陷入一片S寂。
這是極少見的。
畢竟平日裡隻要見到了人,我就總有說不完的話。
謝鶴倒是有些先不習慣這般安靜了。
他抿了下唇,硬邦邦地開口:
「你……你在生氣嗎?」
語氣稍有些緩和。
這是謝鶴主動求和的信號。
我想了想,搖頭。
其實談不上什麼生氣不生氣的。
我隻是有些難過。
又覺得對不住那些為大婚籌備了許久的人。
「我還是先出去吧。」
「等等。」
謝鶴叫住了我。
而後在我詫異的目光下。
他突然伸手,勾住我的手指。
猶豫了下後又低下頭。
還染著不正常燙意的臉頰蹭過我的指腹。
「你別同我生氣,小蠻……阿姊。」
許是很久沒有叫過這個稱呼了。
謝鶴的聲音很小。
飄忽著眼神不敢看我。
原本蒼白的臉色都紅潤了不少。
我睜圓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低頭。
於是謝鶴抓著我的手也陡然一僵。
最後他幹脆閉上眼,一鼓作氣:
「阿姊莫要生氣了,我不是不願同你成婚。我隻是、隻是還有些事要去做。」
謝鶴這人打小就生得好看。
他也懂得該如何討好我。
每每做了什麼心虛的事兒,隻要他用著一副病弱的模樣軟下語氣幾分,我就總會忍不住心軟。
而現在。
我愣愣地盯著謝鶴那紅得仿佛要滴血的耳垂看。
他似乎還說了一些別的什麼。
我沒大聽得進去。
隻詫異地想原來為了能推遲婚期,謝鶴還可以這般示弱的嗎?
上次他同我撒嬌。
還是許久許久之前。
那時謝鶴還不知道童養媳是什麼意思。
我突然想起了江採薇頭上的那根翠玉發簪。
想起她臨走時那句莫名的話。
直到謝鶴加重了語氣叫我:
「阿姊。」
「怎麼啦?」
我回過神,卻對上謝鶴眼中的灼灼之意。
他沒有松開握著我的手。
又說:
「同旁人無關,我答應過爹娘會娶你的。」
我沒有吭聲。
低頭看了眼緊握的手後,朝著謝鶴揚起一抹大大的笑容。
就同往常那般。
謝鶴松了口氣。
原本緊繃的身子也不動聲色地放松了下來。
於是我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怕我去找江採薇的麻煩啊。
5.
謝鶴身上的傷就如他所言隻是看著嚴重。
隔天他便如常上朝。
浮光居差人送來那日我忘了取走的首飾。
一件件都是我精心挑了很久的。
哪有女子是真不愛美的?
我依依不舍地看了好一會兒,環顧四周後小聲詢問:
「我不要了,可以都退了嗎?」
那伙計也一怔:「都不要了?姑娘不留一件嗎?」
「一件都不留。」
我狠狠心,強迫自己的目光從這些首飾上移開。
心痛道:
「明日我再去浮光居拿回銀兩吧。」
到底是人花了力氣送來的。
臨走前我給了些碎銀。
隻是等人走時,我想起了什麼又叫住了他:
「你等等!」
我留下了一根珠釵。
那日小桃的目光停留在這根珠釵上許久。
但最後隻是失落地垂下腦袋。
還是個小姑娘呢。
最後伙計興高採烈地離開。
而我捂著心口扶著門看人離開。
「姑娘要是真喜歡就都留下,大人不會在意這點銀錢的。」
丫鬟捂著嘴偷笑,又勸我道。
我嘆了口氣。
心想謝鶴是不在意。
那花的是我的錢。
可我現在差錢啊。
我突然有些慶幸那根價值不菲的翠玉簪子被提前買走了,倒是讓我省下了不少。
於是我擺了擺手,扭頭走回去:
「不喜歡,不方便。」
即便真留下了,以後也沒什麼能戴上的機會了。
倒不如讓給更適合的姑娘。
隻我沒想到,謝鶴下朝回來後會主動提起這事。
「阿姊分明是喜歡的,為何最後都不要了?」
自那日後,謝鶴又莫名叫回了幼時的稱呼。
不愧是當了官剿過匪的。
我竟有些不敢直視他那雙似是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隻好低頭扒著飯,含含糊糊:
「我就一個腦袋,哪使得了這麼多東西?真要戴上去了還不得沉S,留一件就夠了。」
謝鶴不錯眼地盯著我。
緊抿著唇,不吭聲。
幾日後小桃就興高採烈地抱來了一堆首飾。
頭上的珠釵跟著一顫一顫的。
目光觸及到這堆異常眼熟的首飾。
我嚇了一跳。
第一反應就是浮光居的人該不會來要回我已經取走的銀子吧?
「是謝大人親自去浮光居又給姑娘買回來的!」
小桃說著就想替我打扮上,卻被我急忙攔了下來。
天S的謝鶴!
這不是在明晃晃地誘惑我嗎!
「姑娘?」
「拿走拿走,我不喜歡。」
說實在的。
我是真怕弄壞了謝鶴以後會要我賠。
小桃無奈,隻好收了起來。
又嘀咕說大人要是看見我沒戴肯定會不高興的。
謝鶴的確有些生氣。
可他卻是生生壓了下來,沒有同我爭吵。
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
又像是在跟自己賭著氣:
「不喜歡就罷了,改日我再替阿姊尋來更好的。」
我有些詫異。
這幾年謝鶴待我不錯。
可他同我相處時,難免還是會帶上些讀書人的傲氣。
我心裡知曉,也沒太放在心上。
畢竟他打小就這狗性子。
又素來在我面前嬌蠻慣了。
隻這幾日謝鶴脾氣好得讓我有些不習慣。
便是我刻意試探地刁難了。
他也隻是略顯委屈地說一句「阿姊莫要戲弄我」。
而非往常那般同我吵鬧。
怪。
實在是怪。
莫非是因著上次說的婚約推遲而心懷愧疚?
我納悶。
直到我撞見說著已有了婚約的江採薇伸手攔住謝鶴。
聲音隱隱尖銳:
「謝鶴,你分明為了我兩次推遲婚期,當真是對我毫無情意了嗎?」
我的腳步頓住。
像是生了樁般無法再往前半步。
又有些茫然地想。
怎麼會……是兩次呢?
6.
那日之後我就再沒見過江採薇。
可她卻在京城名聲大噪。
我走在街上都能聽到旁人討論這新封的江縣主是如何驚豔才絕。
又是如何同三皇子相配。
但當江採薇差人來邀我一敘時,我卻直覺她是不懷好意。
於是我果斷拒絕。
卻沒想那些苦惱又自己找上了門。
謝鶴悶不做聲。
他背對著我。
我也瞧不清他臉上是何表情。
隻能看到江採薇倔強地抬起臉盯著他。
江採薇說,謝鶴分明是主動請纓去剿匪的。
因為他知道她身陷山寨。
所以謝鶴才能和江採薇裡應外合一起剿滅山匪。
江採薇又說:
「我亦知曉那日你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讓我能趁亂離開,是故意挨了山匪那一刀。」
江採薇同皇子有婚約,卻被山匪擄走。
若是傳出去定會壞了名聲。
可周圍人都告訴我。
謝鶴受傷是因為想要找回那個無意中丟了的護身符。
於是所有人都勸我婚期推遲了不打緊。
畢竟謝鶴嘴上不說,實際上卻對我情根深種。
連一個護身符都看得比命重要。
勸得我也覺著若是我再計較,那便是我的不對了。
我還記得那個傷深可見骨。
刀上抹了毒。
謝鶴放了很多血。
我沒日沒夜地照顧他。
又罵他,說護身符沒了就沒了,做什麼要為了一個不打緊的物什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我罵謝鶴是個傻子。
罵著罵著就抹起了眼淚。
謝鶴蘇醒後我還做了很久的噩夢,擔驚受怕了許久。
可如今我才知曉這一切都是假的。
第一次推遲是為了去救江採薇。
謝鶴受傷亦是為了她。
護身符隻是個替人遮掩的幌子。
比謝鶴命都重要的是江採薇。
從來都不是林小蠻。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待我更好是因著心虛嗎?
我低著頭,腳尖無意識地碾著落葉。
心想原來謝鶴和江採薇這麼早就重逢了呀。
那他不告訴我,是怕我會和從前那樣拆散他嗎?
可他怎麼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又沒非逼著他喜歡我。
他要是早些說了我也好早些離開的。
林小蠻又不是沒人喜歡。
前不久隔壁李大人家五歲的小公子還屁顛顛說讓我等他長大來娶我呢。
謝鶴沒眼光。
我吸了吸鼻子,覺得這天是愈發熱了。
熱氣燻得我眼眶都發酸了。
然後我才後知後覺。
原來謝鶴不曾變過。
就像他一直都不曾對我改過「妒婦」這個稱呼。
江採薇的出現,不過是讓一切都回到了原來。
我又抬頭去看謝鶴。
江採薇說了許多。
可他沉默著,保持著那個動作沒有變過。
「謝鶴,你還要否認嗎?」
江採薇輕嘆了口氣,伸手似是要攀上謝鶴的肩膀,柔聲說:「我們以前分明是那般要好。你若真同你所說的那般對我已無情意,那又怎會在我說喜歡這簪子後便讓給了我?我知曉林小蠻也很喜歡這根簪子。」
「縣主從前幫過我,我收到了信自然是要去救人。」
許久不出聲的謝鶴終於開了口。
他避開了江採薇的親近,垂著眸:
「簪子不過是弄壞了縣主發簪的賠禮,何況小蠻她也不適合戴。」
我哪裡不適合了?
原本難過的情緒瞬間被衝淡了不少。
我氣得撸起袖子。
覺得謝鶴這人不僅壞,而且眼瞎!
可所有的動作又在江採薇的下一句話中頓住。
她問:「那你又為何第二次推遲了婚約?」
是啊,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所以我安靜了下來。
可謝鶴倏然僵硬住身子。
隱在寬大袖口中的手也猛地攥緊。
「因為你怨她。」
江採薇笑了起來,一字一句:「你還在怨她當年攔著不肯讓你和我一起來京城。
「你覺得你若是早來京城得了權和財,你阿爹就不會因為請不來神醫買不到靈藥而重傷身亡,你阿娘更不會因著心病就跟了去。
「謝鶴,你其實是在怨她拖累了你。若是沒有她,我們也不可能分開得這般久。」
謝鶴依舊沒有吭聲。
可那素來挺拔的背影卻隱隱顫抖了起來。
狼狽又難堪。
像是被戳穿了骯髒又見不得人的心思。
我愣住。
所以謝鶴一直都在怨我。
所以——
所以個屁!
先前好不容易熄下去的怒火騰地又燒起。
謝鶴這廝不光沒良心,還是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