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會算卦,能算出每個人的S期。
包括他自己。
元宵節那天,爹爹如他所言S在了一場大火裡。
是徐家少爺收留了賣身葬父的我。
後來,徐家突然被封,徐老爺跳樓,徐家母子去了山西。
也是少爺將私藏的銀元和貼身懷表贈我。
他以為我們此生不會再見了。
可他不知道,我早跟著他們一路到了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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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告訴他,我算的卦不輸給我爹。
我早算出,他會S在次年的冬日裡。
他是那樣好的人,我實在不忍心讓他S。
1
我爹會算卦,能算出每個人的S期。
那天我剛把卦攤支好,突然聽到身旁「砰」地一聲響。
是我爹,他突然一拍桌子,激動地對我說:
「小蓁兒,你爹馬上要S了,就S在正月十五那天。」
他還是平日裡那副笑嘻嘻的樣子,好像說的事與他無關一樣。
我爹這人,成日裡總神叨叨的。
但他算的卦,十個裡有八個都是準的。
到了正月十五這天,我爹依然活得好好的不說,一大早還起來灌了二兩酒。
他靠在門邊看我煮元宵,一邊喝酒,一邊抹嘴念叨:
「蓁兒,等爹S了,你記住,我得用柏木棺材下葬,可別想著一卷草席就把你爹我打發了。」
「哎,閨女!你聽見了嗎?」
我一手捂著耳朵,一手把元宵端給他:「爹,您就放心吧,還剩三個時辰今天就過去了,我看您吶,是S不成啰,安心吃飯吧。」
我爹意外地沒有再接話,他接過元宵,分了一半裝在碗中,讓我先提著竹籃去分給城隍廟中的流民。
城隍廟離我家不算近,好在元宵很快就分完了。
我正往家走的時候,突然看到張大嬸迎面朝我跑來,她火急火燎地拽著我胳膊:「阿蓁!快點!你家著火了!」
我連忙甩開她,提著竹籃飛快往家跑去。
等我到時,火勢已然很大,我根本無法進去,我爹也出不來了。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大火吞噬了一切,我的家隻剩下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燒焦的味道刺鼻,燻得我頭昏腦漲。
嘖,我爹這次算得可準啊,他果真S在了正月十五這日。
我抱著我爹冰冷的屍體哭了好久,哭到嗓子都啞了,才遲鈍地想起爹臨終前說的話——他要柏木棺材下葬。
柏木棺材……
我茫然四顧,家都沒了,爹也沒了,我身上空無一物,拿什麼去買柏木棺材?
竹籃還放在一邊,裡面空空蕩蕩的,隻有那本被炭火燻黑了邊角的《連山易》孤零零地躺著。
我擦幹眼淚,踉跄著站起身,麻木地朝著城中最熱鬧的地方走去。
我決定了,要賣身葬父。
2
為了給我爹買棺材,我頭上插著草標,咬牙跪在了夫子廟前。
廟前人來人往,香火鼎盛。
經過我身邊的人大多會停下,向我投來各種目光。
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憐憫。當然,還有鄙夷的目光,但大部分人也隻是看一眼就走了。
一個穿著綢緞長衫,油頭粉面的中年男人,在我面前蹲下身子,輕佻地抬起我的下巴。
「小姑娘模樣倒是不錯,跟著我,保你吃香喝辣。」
他語氣輕浮,眼神猥瑣,讓我感到一陣惡心。
我厭惡地別過臉,想要躲開他的觸碰。
他卻不依不饒,捏著我的下巴不放,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
「怎麼?還裝清高?賣身葬父,不就是出來賣的嗎?」
我猛地抬起頭盯著他,衝他怒吼:「滾開!」
中年男人被我的眼神嚇了一跳,愣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一把將我推倒在地。
「臭娘們,給臉不要臉!」他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狼狽地跌坐在地上,膝蓋「咚」地一下磕在了石板上。
我還顧不上疼,就聽到另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
「瞧她那窮酸樣,還想找個好人家?做夢吧!」
我緊緊咬著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我知道,在這亂世,普通人自保都成問題,哪有闲錢買人?
可除了這條路,我還能怎麼辦呢?
3
我已經記不得跪了有多久。
膝蓋早已麻木,寒風像刀子一樣刮著我的臉。
時間仿佛凝固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在了我面前。
車窗搖下來一半,露出半張年輕男子的臉。
他戴著金絲邊框的眼鏡,眉目清朗,聲音溫和:「穿得這麼單薄,你冷不冷?」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身體卻因為突如其來的溫暖而微微顫抖。
那人似乎也不在意我的沉默,繼續說道:「這大冷的天,你跪在這裡做什麼?」
我抬起頭看著他,嘴唇嗫嚅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音。
我該怎麼說?
說我家破人亡,走投無路?
說我為了葬父,不得不賣身?
這些話太沉重,也太難以啟齒。
那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從車裡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領口露出一截潔白的襯衫,整個人看起來幹淨而優雅。
他遞給我一張薄毯:「先披上吧,別凍壞了。」
我遲疑了一下,不自覺地伸出手接了下來。
薄毯帶著淡淡的茉莉香味,很溫暖,像爹的懷抱。
我再也忍不住捂著臉,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我在淚光中抬起頭偷偷打量著他。
這個人真的很年輕,看起來似乎和我差不多大,和剛才那些滿身銅臭的商人,那些眼神猥瑣的男人截然不同。
這樣的人,會是我的救贖嗎?
還是說,他隻是另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我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現在走投無路,隻能抓住這根或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我哽咽著,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你肯買我嗎?」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
他打量著我,目光清澈,沒有絲毫輕浮。
「你為什麼要賣身?」他問。
我深吸一口氣,把爹的事,還有我賣身葬父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我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裡擠出來一樣,帶著無盡的酸楚和無奈。
那人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我。
等我說完,他給了我十塊大洋,讓我早些回去安葬父親。
我接過錢,猶豫了一下,厚著臉皮扯著他的衣袖:「我叫沈蓁,我識字,還會算卦,什麼雜活都能幹,求求你收留我吧。」
「沈蓁……」他輕輕念了一遍我的名字,想了想,彎眸笑了起來:「你那是封建迷信,我可不信。」
「不過……」徐瑾之看著我,「我的書房正好缺一個整理的人,你要來嗎?」
4
我就這樣進了徐家公館,成了徐家的佣人。
公館比我想象中還要大。
和我同住一屋的秀秀,是個活潑愛笑的姑娘。
屋裡的鐵鉗子燒得通紅,秀秀正對著鏡子燙頭發。
她高興地哼著小曲兒,一邊往鬈發上抹桂花油。
空氣中彌漫著桂花淡淡的甜香,和頭發被鐵鉗燙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好妹妹,」她轉過身,笑嘻嘻地朝我招手,「幫我看看,這頭發燙得好看嗎?」
我湊上前,仔細端詳著她的新發型,卷曲的發絲襯得她更加嬌俏可人,確實好看。
「好看。」我由衷地贊嘆道。
秀秀更加得意了,轉過身繼續對著鏡子擺弄頭發。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妝匣裡翻出三枚銅錢,塞進我手心。
「好妹妹,幫我算算姻緣?」她眨著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我爹的確教過我一些,可我壓根沒用心學過,因為我不信命。
可秀秀滿眼期待地看著我,我索性閉上眼睛,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銅錢,然後隨意地拋在桌上。
銅錢叮叮當當散落在桌面上,卦象落在震宮,螣蛇纏繞官鬼爻。
我心中一驚,一種莫名的不安感湧上心頭。
「怎麼樣?怎麼樣?」秀秀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看著桌上的卦象,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秀秀姐,這卦象……不太好。」
「不太好?」秀秀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抖,「哪裡不好?是說我的姻緣不好嗎?」
我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大兇之兆,恐有性命之憂。」
「性命之憂?」秀秀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眶也紅了,「你……你是說我會S嗎?」
她的手猛地一抖,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滾燙的茶水傾瀉而出,瞬間打湿了桌面,銅錢也叮叮當當滾落下來,一直滾到床底下,不見蹤影。
「哎喲!」我慌忙拿起抹布擦拭桌面,「秀秀姐,我爹去得急,我實在是還沒跟他學到什麼本事呢,我、實話告訴你吧,秀秀姐,少爺說我會算卦,那其實……隻是我騙他的。」
秀秀似乎被我的話安慰到了,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她噘著嘴,有些不高興地說:「真是的,白高興一場,還以為你真會算卦呢。」
說完,她就拿起梳子,繼續對著鏡子梳頭發,不再理會我了。
我也暗自松了一口氣。隻覺得自己學藝不精,還是安心在徐家工作吧。
徐瑾之長得好看,人也和善,給我安排的活很輕松,隻要負責書房的衛生,將書房的書分類,寫標籤貼上就好。
我推開書房門時,徐瑾之正踮腳夠頂層那本厚厚的書。
晨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他白色的西裝上投下淡藍色的光斑,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我一時看得有些入迷。
「當心!」
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他腳下的榉木梯子有些傾斜,似乎要倒下來。
我驚呼一聲,連忙撲過去扶住梯子。
「謝謝。」他回過身,呼吸拂過我的耳畔,帶著淡淡的清香。
「沈姑娘,識字很快。」他一邊走下梯子,一邊對我說:「記得把日文商船記錄單獨歸檔,那些很重要。」
我愣愣地點頭。
徐瑾之待我很好,不僅給我講一些書本上的知識,還教我一些簡單的日文。
我漸漸識得了不少日文,我想我也該回報他才是。
我決定認真研究爹留下的那本《連山易》。
雖然我不信命,但心裡還是隱隱有些好奇。
或許,我可以試著為徐瑾之好好卜一卦,看看他未來的運勢,避避吉兇。
可我還未看完書,秀秀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