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天,徐瑾之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站在鏡子前,而我站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為他整理著領帶。
突然,響起一聲悽厲的尖叫聲,緊接著就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哭喊聲。
我和徐瑾之都愣住了,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看看。」徐瑾之皺著眉頭,快步朝前廳走去。
我也忐忑地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當我們趕到前廳時,隻見院子裡已經圍滿了人。
院子中央,幾個人正用草席抬著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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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席的一角掀開,露出一截卷曲的頭發。
徐瑾之突然伸出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的手冰涼而顫抖,聲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別看。」
「是……是秀秀。」我聽到有人在低聲抽泣著。
秀秀她……她S了?
我隻覺得渾身冰冷,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攫住了我的心髒。
秀秀的S,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上。
後來聽人說,她是有了身孕,可孩子爹不願負責,才走了絕路。
梅雨季湿漉漉的,我沒扛住,染了風寒,高燒不退。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有人敲門。
秀秀走後,這屋裡就隻剩我一個人了,我頭疼得厲害,實在起不來身。
「吱呀」一聲,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
是徐瑾之。
他逆著光,身影有些模糊,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正燒得迷糊,一下子清醒過來,聲音都有些發顫:「少爺,您怎麼來了?快出去,別被我過了病氣。」
他沒走,反倒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聲音很輕:「一整天沒見你,怕你出事,來看看。燒得這麼厲害,吃藥了嗎?」
我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躲閃。
徐瑾之皺眉,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裡多了個體溫計和幾片藥。
他站在門口,又敲了敲門才走進來,「這是溫度計和阿司匹林。」
他走到床邊,將東西放在床頭櫃上,認真叮囑我,「超過 38 度就要吃一粒,一天不能超過 4 粒。」
說完,他又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猶豫,又像下了什麼決心,倒了杯水,拿著坐到我的床邊。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扶起來,攤開掌心,是一粒白色的藥片。
我從他掌心拿起藥片,含在嘴裡。
他又將水杯遞到我唇邊,我就著水將藥片咽了下去。
他的動作很輕柔,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溫柔得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少爺,您別在這兒待了,快出去吧,我怕過了病氣給您。」
我再次開口勸他,聲音依舊嘶啞,卻比剛才清晰了一些。
他將毛巾浸在熱水裡,擰幹後轉過身,笑著將帶著淡淡熱氣的毛巾敷在我的額頭上:「你安心躺著,我身子骨硬朗著呢。」
他一邊幫我敷著額頭,一邊輕聲說道:「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
少爺說,他不放心我。
我的心突然顫了一下,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擊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他怎麼能這麼好?
這讓我感到惶恐,也感到一絲隱秘的、不敢言說的期待。
我的臉自耳後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我趕緊蜷著身子縮回被子裡,不敢再去看他。
「阿蓁,又不舒服了嗎?」徐瑾之見我默不吭聲地鑽進被子裡,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從被子中露出半張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有些頭暈。」
徐瑾之笑著走上前,仔細幫我掖好被角:「那就睡吧,閉上眼睛,好好休息。」
他的話好像有魔力一樣,溫柔而充滿安撫,讓我緊繃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
我真的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等我再醒來已經是晚上了。
房間裡依舊昏暗,隻有床頭一盞昏黃的燈光,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我睜開眼,就看到徐瑾之靠著門邊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專注地在看。
他戴著金絲邊框的眼鏡,也擋不住那長長的睫毛。
他,難道一直沒有走嗎?
砰砰,砰砰。
我聽到了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清晰而有力,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像是夢一樣。
徐瑾之每天都會來我的房間,給我送飯,再盯著我吃藥,給我讀日文故事書,教我認日本字。他會溫柔地問我今天感覺怎麼樣,會耐心地解答我提出的各種問題,會笑著跟我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
在他的照顧下,我的病很快就好了。
我拿出銅錢,想為徐瑾之卜卦。
可卦象一出,我整個人都懵了。
他……會S在次年的冬日裡。
這怎麼可能?
徐家富可敵國,徐瑾之又是留洋歸來的天之驕子。
他那麼優秀,那麼好,怎麼會……S?
我不甘心,又重新卜了一卦,結果還是一樣。
我慌了,手忙腳亂地收拾起銅錢,好像看不見它,就不會應驗一樣。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阿蓁,你在幹什麼呢?」徐瑾之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一絲笑意。
我嚇了一跳,匆忙打開胭脂盒子,用手指沾了些許胭脂,胡亂地抹在唇上,想要掩飾自己蒼白的臉色和慌亂的神情。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才轉身朝他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在看新買的胭脂呢,少爺,你看好看嗎?」
我故作輕松地走到他面前,將臉湊近他。
徐瑾之盯著我,眼裡的笑意更深了,彎彎的,像月牙一樣好看。
他突然拉起我的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阿蓁,我有件事想與你說。」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仿佛要破膛而出。
「明天晚上,你有空嗎?」他看著我,眼神溫柔而專注。
我愣愣地點頭,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回應。
他笑著從上到下打量我,眼裡的笑意更濃了:「明天晚上記得打扮得漂亮些,我帶你出去。」
他的話說得隱晦,可我心裡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
我的心瞬間被巨大的喜悅淹沒,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都煙消雲散。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明天快些到來。
我幻想了無數次,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是怎樣的場景。
他會牽我的手嗎?
還是會擁抱我呢?
可我沒有想到,那天晚上,會是徐家的噩夢。
6
這晚,無數穿著制服的人將徐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徐老爺一個人站在頂層的陽臺上,他手中拿著一疊紙張,風吹得紙頁獵獵作響。
我認出那是日本三井銀行的匯票,曾經象徵著徐家無盡財富的憑證,如今卻如同廢紙般被他揚起。
一張張匯票,像雪花一樣飄落。
「日本商社聯合銀行擠兌,我們徐家走投無路了!」
他的聲音嘶啞而絕望,被風吹散,卻依然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話音未落,他縱身一躍。
瞬間,鮮血染紅了地面。
洋樓裡,哭聲、喊聲、吵鬧聲亂成一團。
徐夫人和小姐抱著徐瑾之,哭得撕心裂肺,佣人們也跟著抹眼淚。
徐瑾之被圍在人群中,身形筆直又單薄。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神情哀傷地朝我這邊看來,動了動唇,卻一句話也沒說。
隻點了點頭示意我安心。
徐家到處都被貼了封條,徐瑾之的母親拿出自己的私房錢,顫抖著分發給家中的佣人。
她一臉愧色,聲音哽咽,一遍又一遍地向我們道歉,讓我們趕緊離開,另謀出路。
她哭得泣不成聲,甚至還彎腰鞠躬。
我慌亂地掏出懷中的銅錢,想要為夫人卜上一卦,指尖卻顫抖得幾乎握不住銅錢。
兇星入煞,她的卦竟無一絲生機。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夫人注意到了我,她朝我身後指了一下。
我恍恍惚惚地扭頭,徐瑾之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
他摘下脖子上的懷表,連同兩塊銀元,一起放在我的手心:「阿蓁,你走吧,這裡不能住了,你的日文記得復習,你可以再找到更好的工作。」
我看著他澄澈的眸子,腦海裡有一個念頭正在叫囂。
算卦之人,既能預見未來,那為什麼不能改變未來?
就像我爹,他明明預見自己會S在正月十五那日。
如果那日,他再小心一點,或者讓我守在他的身邊,沒準不會著火,他也不會S。
我不明白,如果不能改變未來,那算卦預見未來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少爺和夫人都是那樣好的人,我實在不忍心他們落得那般結局。
「我不要,你拿著。」
我把貼身藏著的銀元和他給我的東西,一股腦地塞回他手裡。
「我會陪著你。」
徐瑾之愣了一下,而後堅決地搖頭:「阿蓁,你該走,你必須得走。」
他離我很近,呼吸就灑在我的臉上,痒痒的。
我鼓起勇氣,往前走了一步,幾乎貼到他身上,仰頭看著他:「如果我說我不走呢?少爺,我喜歡你,我求你,不要讓我走。」
徐瑾之的眼睛裡,瞬間閃過一絲光亮,像煙花一樣絢爛,但很快又熄滅了。
他後退一步,拉開與我的距離,語氣嚴肅:「阿蓁,不要開這種玩笑。」
「你是個好姑娘,你會有很好的未來,我的未來會很難很難,你不該被我拖累。」
得知我的心意後,他強硬地將懷表佩戴在我脖子上,銀元塞進我手裡,態度堅決地將我推了出去。
我分明看見,他的手都在發抖。
7
徐家公館的正門上貼了封條。
因為資不抵債,徐家母子坐上了開往山西煤礦的卡車。
他們出發的那天,徐家過去的佣人們都自發跟著車送行。
我混在送行隊伍中間,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遠去。
徐瑾之始終沒有回頭再看我一眼。
倒是他年僅 14 歲的妹妹,似有所感,轉身朝我們用力揮手。
我從袖中掏出銅錢,顫抖著為小姐遙遙卜了一卦。
七日之內,小姐……會S……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一股巨大的寒意從腳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就在這時,珠兒拉住了我的手,問我:「阿蓁,你確定要跟去山西嗎?」
我緊緊攥著手中沉甸甸的行李袋,點了點頭。
她突然往我手裡塞錢:「這是我的私房錢,你收著,給夫人、小姐和少爺買些能用得上的東西吧。」
她起了這個頭後,又有其他佣人都往我的手裡止不住地塞東西、塞錢。
「阿蓁,這是夫人給我的錢,我不能要,你拿著。」
「這個給你,我家在這,走不了,你帶著。」
「幫我照顧好小姐,她沒吃過苦。」
她們一邊悄悄抹淚,一邊你一嘴我一句的給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