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一善罷了。」
「好。」她滿意地轉頭,解下個荷包扔給我,趁著裴祗不注意此處的動靜,語氣森森。
「想來你也是家境艱難才站在路上明目張膽地勾人,拿去買兩身好衣裳,也能賣個好價錢。」
世家小姐多慷慨,羞辱人也是要給錢財的。
我瑟縮著下跪致謝。
隻盼此番落在裴祗眼裡,能換他幾分心疼。
果然,回家時我身後便多了個影子。
我故意涉險試探,是暗衛。
隻要裴祗心中還有我,那事情便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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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韋冷玉施舍的那個荷包裡,並非是銀子。
而是一個鎏金把件,在不顯眼的地方刻著「內造」二字。
是御賜,不能私下買賣。
若我不長眼拿著去當掉,隻會被抓進衙門,說不定還會被安一個偷盜的罪名。
可我偏要去。
次日,我背著包袱前去城中最大的南記當鋪。
還沒進鋪子裡,就已經被人跟上了。
我加快腳程,快趕幾步。
不防在巷子口便同一個女使打扮的人撞到一起,包袱裡的東西散了一地。
那女使嘴裡抱怨著「不長眼」,倒也蹲下幫我收拾,卻在拾到那鎏金把件時眉頭一擰:
「噯,這是哪來的?」
我口裡稱著抱歉,低聲解釋:
「貴人賞的。」
「賞的?」她橫眉一挑,「怎麼跟我家姑娘丟的一模一樣?莫不是你偷去的?」
「我同你說不著這許多。」
我一見那女使腰牌上篆刻的「韋」字便知是誰來尋我的晦氣,抬腿要走。
卻不想那女使扯住我的披帛不依不饒,不肯放行:
「你這小賊偷了東西還想跑?今日要麼跟我回府理論,要麼去京兆衙門吃板子,你看著辦!」
爭執之際,一旁茶館二樓有人掀開窗子問詢:
「紅棉,這是怎麼了?」
抬頭望ťúₑ去,是韋冷玉,也不知她在這等了多久。
紅棉得意地舉起手晃了晃,邀功道:
「小姐,竟還有人敢偷到咱們丞相府上,隻是這小賊不識得御賜,要拿去當賣呢!」
這是空口白牙胡說八道了。
其實隻要韋冷玉一句話,說明這是隨手賞的便可。
可她一個眼神示意,一眾侍衛將小巷兩頭堵得嚴實,手裡還亮出了棍棒刀劍。
好似我當真冒犯了她,今日要同我為難到底。
「紅棉,掀開她的幕籬!」
見我SS攔住,韋冷玉笑了笑,又隨手扔下幾個茶盞:
「你這臉蛋金貴,不願讓我看也好。今日你從這碎瓷上滾過去,我便放了你。」
聞言,一旁的婢女就壓著我跪在碎瓷上,踩住我的手腳,狠狠用力。
無數細小的碎片嵌進我的皮肉,劇痛難耐。
還有人重重踢著我的背,怒罵著要我別矯情,快快滾過去。
還有滾燙的茶水從天而降,順著額頭流進眼睛裡,灼熱刺目的痛。
韋冷玉猶未解氣:
「昨日你錯彈了琵琶我便覺得有貓膩,你到底有什麼,值得裴郎一顧的呢?」
話音方落,身後便傳來一聲怒喝:
「住手!」
裴祗衝到我身邊,一把推開旁人,想將我SS攬在懷裡,又見我遍身傷痕,不敢太用力。
「裴郎,此番是這婢子冒犯在先,紅棉氣不過才打罵了兩下……」
韋冷玉狡辯。
卻隻換來他淡淡的一句。
「你過分了。」
原來,裴祗對她的容忍,也隻是到此為止。
他抱著我離開時,恰好一陣風吹開了我的幕籬。
我緩緩牽起唇角,看向韋冷玉。
隻見她面色大駭,嘴裡仿佛在說著什麼。
「不可能。」
「人S不能復生。」
韋冷玉,我不僅能絕處逢生。
我還要一點一點, 奪走你的一切。
6
裴祗抱著我上了馬車。
七拐八繞了一炷香的時間,到了他如今住的宅子裡。
我見門上掛的是「裴府」而非「韋府」,頗有幾分詫異。
裴祗溫聲詢問:
「怎麼了?」
「若我進了這門,冷玉會不會不高興?」我語氣無辜。
他聞言知我誤會,鐵青著臉丟下一句,抬腿就往裡走:
「我與她從未同住。」
一旁的管家卻笑得燦爛,喋喋不休:
「娘子,我家郎君從未帶女娘回來過,娘子還是頭一位呢。
「您說的韋府就在咱們宅子背面,看似毗鄰而居,實則要繞過一整條街才能到。韋娘子曾想開個後門,不巧白雲觀的老道人算過了,說是不利姻緣子嗣……」
「咦,我一見娘子便覺得親切,好似在哪兒見過…嘶,是在哪兒呢?」
「福叔,去拿藥箱來!」裴祗硬邦邦地打斷。
管家百思不解地遞上藥箱,又恭順退下。
房中隻剩裴祗和我。
他先用帕子蘸了烈酒為我擦洗傷口,很疼,但我咬牙忍住了。
裴祗的手卻越來越抖,仿佛疼在了他身上。
我笑著寬慰:
「不礙事的,閣中常有貴人喝醉了酒胡鬧,我還受過比這更重的傷呢。
「你為了我拂了冷玉的面子,她惱我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你們將成好事,還望不要因為我生分了才是。」
在裴祗心中,我從來都是張揚明媚的模樣。
如今這樣無辜可憐,是否也能多牽動他心腸幾分呢?
眼見他的身軀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直到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砸在我手心,有些燙。
「肯定很疼,是不是?」
「裴祗,你哭了。」
「沒有。」
不承認便算了。
氣氛尷尬,我扭頭打量著屋裡的擺設。
他的屋子隻有天水碧和鴉青兩色,沒什麼裝飾,同他這個人一樣,冷清至寡淡。
隻有裡間書桌正中的牆上,掛著一幅著色秾麗的工筆畫。
畫中女子新月籠眉,春桃拂面,梳起雙環髻,身著桃紅灑金襦裙,闲闲坐在水榭之中,逗弄著池中一雙鴛鴦。
我仿佛,知道管家為何會看我眼熟了。
我正要發問,裴祗卻率先開口:
「允娘,往後你不要再往外跑了,就住在這。我會護你一輩子。」
他同我說這些又是做什麼呢?
都是要和旁人成親的人了。
我搖搖頭:
「做個外室?還是做你房中見不得人的那一位?」
「不!」他似是生氣,又有幾分無奈。
「你放心,當年你家的事我已查探了幾分,韋家…定會敗在我手中。」
像是下定決心,他的嗓音如寒霜,刺骨的冷。
我緩了緩,壓下心底的不安和悸動,嘆了口氣:
「何必呢?我不求大仇得報,隻求能有我和懷英一口飯吃。」
我早知韋家日後是何下場。
更何況,我尚未摸清裴祗在杜家覆滅一案中承擔了怎樣的角色。
復仇之路注定艱險,稍有不慎,我自己就會賠進去。
窗外黑雲壓城,秋雷滾滾,我已在風暴中心,焉知身旁這個人是否是同路人?
我惦記著懷英,沉默著同裴祗告別。
裴祗無奈:
「你不願留,我也不勉強,給你的小院多多加上守衛便罷了。
「我已備了酒菜,你吃過再走罷。」
我還想推拒,誰知佳餚像流水一樣呈上來。
貴妃紅、金乳酥、蔥醋雞、光明蝦炙、羊皮花絲……
都是我從前愛吃的,而我已經很久沒吃過了。
咽了咽口水,告辭的話也順便吞到了肚子裡。
我乖乖坐下,大快朵頤,還有一壺上好的郢州春下飯。
隻是我忘了如今酒量早已不如從前,一壺酒下肚,我已醉了八分。
醉眼朦朧間我又看到玉露團和寒食餅。
「懷英愛吃,我要給他帶走。」
裴祗輕聲笑了笑,滿眼疼惜,喚人套了馬車,跟著送我回家去。
酒意上頭,馬車又晃得我頭暈,我掙扎著要回房睡覺。
卻不防崴了腳,眼看就要歪著身子撲在地上。
ťũ¹裴祗一把將我撈在懷中。
我半醉半醒地說著胡話:
「裴祗,我好想你……也想念從前在長安的日子,如果能回到過去就好了。
「這些年過得好苦,我恨不得陪著爹爹娘親去了,可是懷英怎麼辦?」
迷蒙之中,依稀隻聽見裴祗在耳邊回應:
「允風,我會做你手中的刀,你就幹幹淨淨的,不要沾染一絲血ţü₅腥。
「隻要你別再一聲不響就消失,我做什麼都可以,算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勾了勾嘴角,一夜好眠。
醒來懷英同我大眼瞪小眼。
「姑姑,昨日那人好生眼熟。」
三年前懷英才五歲,不記得裴祗也是正常。
「唔,他沒跟你說他是誰麼?」
「他說……過不了多久我就該叫他小姑父。」
我低頭笑了笑,想得美。
7
我還是每日在清音閣流連,以一手好琵琶技藝穿梭在達官貴人中間。
裴祗也常來我的小院中坐坐,常常帶著看不完的案牍文書,說累得頭痛。
隻是近來他被派去協辦並州蝗災的事,我也有些日子未曾見他。
日子像流水一樣,轉眼便是重陽。
韋冷玉同我下了帖子,說她不日就要和裴祗定親,想提前邀些舊相識過府慶賀。
想來是裴祗將她安撫得很好。
怕我不來,信中還略略提了懷英以作威脅。
裴祗不在,她料定無人為我撐腰,綁也會將我綁去。
不過是又一個火坑罷了。
果然,她邀請了許多我從前在長安的舊相識。
見我來了,韋冷玉拍了拍手,喚得各位貴女的注意:
「姐妹們,瞧瞧這位像誰?」
一瞬的鴉雀無聲後,便是滿耳的竊竊私ţű̂⁹語。
「這……好像是杜允風?」
「真是青天白日的活見鬼,人S還能復生?」
「噓,低聲些,那年杜家的案子還不夠慘麼?不管她是活人還是S人,我隻覺得晦氣。」
議論聲愈演愈烈,生怕我聽不見。
韋冷玉清了清嗓子:
「各位都覺得像,對吧?我隻當從前畫本子裡金蟬脫殼的謀算是假的,沒想到還真有人有這樣的本事。」
話音甫落,一盆冷水潑來,浸透了紗制的外衫。
半透明的衣料下,一個蝴蝶狀的紅色胎記振翅欲飛。
在極度興奮的驅使下,韋冷玉的聲音尖刻又顫抖:
「姐妹們睜大眼好好看看,別讓這賊子說咱們錯認了她!」
是的,我右肩的紅色胎記,曾被妙華寺的高僧說是紅蓮業火的痕跡,京中貴女多少都有所耳聞。
這便是韋冷玉想了許多天的好計謀麼?
可惜,早在五日前我已將近來的見聞寫成密奏,交予了那人,想來不日便會有動作了。
隻是眼前少不得要受些苦楚。
我和懷英被關在大理寺的內獄。
韋冷玉趕著來落井下石:
「你可知我為何不現在S你?」
我搖搖頭,不作聲。
她的目光上下掃視著我,像毒蛇在周身遊移。
「自從你S過一次,我便知沒人能比得過S人。這些年,我學著你的穿衣舉止,學著你的口吻做派,就為了換裴郎恍惚的那一瞬。
「可你竟然沒乖乖去S,不僅如此,還一出現奪走了他所有的注意。這次,我要等他看過你受盡凌辱的樣子,不信他還會對你念念不忘。」
見她如今這樣,我隻覺得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