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被灌醉了。早上醒來,我發現自己被陸白糟蹋得不成樣子。
他抽著煙,餍足地說:「範思遠搶我生意,我搞他女人,算是扯平了。」
我問:「誰是他女人?」
他掐滅煙頭,望向我,「他心裡的女人,還能有誰?」
我恍惚了一下。
範思遠心裡的女人,肯定不是我。
我還記得那天,範思遠喜歡的女孩曉晨在走廊裡扇我耳光。
就因為我跟他聊過幾次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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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思遠為了哄曉晨開心,當場打開微信,把我刪了。
他還跟曉晨講,我隻是她的替身,用來「解悶兒」的。
最後是陸白過來救了我。
他把我帶回包廂,替我擦幹眼淚,問我願不願意……跟著他。
1
少年懶洋洋地靠在包廂沙發上,我們一排女孩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的挑選。
他隨手一指,對領班說:「就她倆吧。」
被選中的女孩,就是我和曉晨。
我和曉晨,都是泛悅灣會所的陪酒女孩。
來這裡消費的客人,通常都是三十以上的成功男士,衣冠楚楚,呼朋引伴,圖個風流快活。
範少是個特例。
他沒帶同伴,自己一個人來的,穿著街頭潮服,背著大書包,頭發亂糟糟。
一臉慵懶厭世,像個逃學的高中生。
領班還以為他是來應聘侍應生的,正想上前問話,卻聽這少年說:
「給我開個包廂,叫個小姐姐,陪我喝點酒。」
又補充道:「我十九歲了,不是未成年。」
領班問:「您……怎麼稱呼?」
「姓範。」
「好的範少,我給您帶幾個女孩來選選。」
最終,我和曉晨被選中,留在包廂裡。
範少對曉晨招招手:「來,坐到我身邊。」
我也想坐過去,他卻指著點歌機說:「你,就坐在那兒,唱歌給我聽。」
這這這,公然搞歧視?
我問:「您想聽什麼歌?」
「陳慧嫻的千千闕歌。」
這麼老的歌哦,現在的 00 後口味真多元。
我開始唱,範少和曉晨在一旁玩得開心。
千千闕歌唱完,我正準備換歌,一門心思都撲在曉晨身上的範少突然扭過頭來,對我說:
「別換,就唱這首歌,單曲循環十遍。」
……行,客人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
又過了一會兒,少年像是喝多了,居然開始表白:
「曉晨,我喜歡你。」
曉晨:「謝謝範少。」
「做我女朋友……好嗎?」
「對不起,我隻陪酒,不賣身。」
「不是讓你賣身!做我正牌女友,我養你,以後你就不要幹夜場了。」
「B養我嗎?對不起,我不賣身。」
「你怎麼就聽不懂我的意思呢?」
倆人拉鋸了一小時,我已經千千闕歌了十多遍。
終於,病嬌少爺失去耐心,換了一副面孔。
「你隻喝酒不『賣身』是吧?好,今天就讓你喝個夠!」
他叫來侍應生:「上子彈杯!」
開了一瓶烈酒,一個飛機盤擺上 24 個子彈杯,全部倒滿。
範少對曉晨說:「喝一杯,500 塊。」
我心說還有這麼好的事啊,我也想喝,我也想喝!
曉晨一言不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連喝了 8 杯,她不太行了。
我一邊嚎著千千闕歌,一邊在心裡吶喊:「讓我來!我來喝!我酒量好!」
喝到第 15 杯,曉晨跑出去吐了。
範少靠在沙發上,發呆。
我湊過去:「範少,我替曉晨喝怎麼樣?我隻要 200 塊一杯。」
範少看都不看我,漠然說:「歌別停。」
這一夜,曉晨豁出命去,喝完了 24 杯酒,賺到了五位數的小費。
我唱了 50 遍千千闕歌,嗓子都冒濃煙了,最後隻拿到 1000 塊的基礎小費。
嗚嗚嗚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之後一連好幾天,範少天天來,天天點曉晨,每次都消費過萬。
可惜,千金難買美人心。曉晨說什麼都不肯做他女朋友。
2
再後來,範少就不來了,可能是放棄了。
我跟曉晨說:「你把人家純情少年的心傷透了。」
曉晨滿臉的無所謂:「我客戶多,不差他一個。」
嘖,凡爾賽。
不得不承認,曉晨有凡爾賽的資本。
她長得特別好看,性格清冷孤傲,冰山美人,是我們這最受客人追捧的女孩。
而我,是經常被客人挑剩下的灰姑娘。
這天,我凌晨兩點下班回家,洗了洗準備睡覺,手機響了。
嚇我一跳,竟然是範少打來的微信語音?
上次他加我微信,隻是為了給我結小費,我們後來沒聯系過。
我接起來,傳來範少空洞疲憊的聲音:
「我睡不著,想聽你唱歌。」
我詫異:「啊,就,就在電話裡唱嗎?」
「對,就這麼唱。我會付錢給你。」
哦哦,微信語音付費點歌啊,這屆 00 後真會玩。
「好吧,你想聽什麼歌?」
「千千闕歌。」
又是千千闕歌!我大大的不理解。他對這歌是有什麼執念?
但客人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必須執行到位。
我清了清嗓子,輕輕唱起來:
徐徐回望曾屬於彼此的晚上
紅紅仍是你贈我的心中豔陽
……
那邊一直安靜聽著,直到我一曲唱完,他說:「不要停,繼續唱。」
我又唱了兩遍。
「繼續唱。」
「……還要唱多久?」
「一直唱,我睡著了也不準停。」
這,過分了啊!
我正想嚴詞拒絕,他發來一筆轉賬,3000 元。
「如果我醒來還能聽到你的歌聲,再補 3000。」
拒絕的話都到嘴邊了,我默默咽了下去,把轉賬收下。
「那你什麼時候會醒呢?」我問他。
「每隔一兩小時可能會醒一次。」
……好吧!
我今天上班沒掙上啥錢,為了這 6000 塊,就給他唱唄!
「來日縱使千千闕歌
飄於遠方我路上」
……
一遍又一遍,人肉單曲循環,最後都快給我唱魔怔了。
直到天泛出微光,不知第多少遍唱完,電話那頭終於響起了他的聲音:
「我醒了,你不用唱了。」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我終於得解放了!
掛掉電話的同時,我收到了範少的 3000 元轉賬。
困意洶湧襲來,我一下子昏過去了。
醒來已是下午,我打開微信,看到範少給我的留言:
「昨晚我睡得很好,謝謝你。」
唉,可憐的男孩。
我沒法告訴他真相。
其實,曉晨早已有了金主,是個五十歲的大老板。
她處於被他半B養的狀態。
平時老板在外地,她就在會所上班。
周末老板回來,她就去陪老板。
兩頭賺錢賺到手軟,據說已經首付了房產。
這樣的女人,又怎麼看得上一個十九歲的小屁孩?
我問過曉晨:「範少條件也不錯,關鍵是年輕帥氣,對你又是真心,你真的不考慮考慮?」
曉晨點燃一根煙,「我十六歲出來,在這種場子混了五年了,閱人無數。範少那種小屁孩,一看就不是富二代,估計是偷了父母的積蓄出來亂刷,要麼花的是學費。你看他這些天都不來了,估計是錢花完了吧。」
說完,冰山美人吐出一口煙霧,繚繞著風塵與世故。
3
但我也沒有告訴曉晨真相。
其實,範少的錢還沒花完。
自那天起,每天凌晨三點,他都會準時給我打微信語音,讓我唱歌給他聽。
千千闕歌。
千年不變就這一首。
唱之前給 3000,第二天睡醒給 3000,從不拖欠。
聽上去很爽。
但其實這錢真的不好賺,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有時候實在太困了,我怕自己睡過去,就用發卡尖端扎自己的大腿。
古有蘇秦刺股,今有歌女扎腿。
有一天晚上,我實在快要唱吐了,就悄悄換了首歌。
剛唱兩句,電話那頭就傳來憤怒的質問:「誰讓你換歌的?」
「啊?你還沒睡著?」
我剛才唱了一個多小時,他沒動靜,我以為他睡著了呢。
他說:「剛醒了。我說過,我每隔一兩小時會醒一次。不許換歌,聽明白了嗎?」
第二天,我收到的轉賬隻有 1000 元。扣掉的 2000 元,是對我隨意換歌的懲罰。
這個範少,妥妥一個病嬌!
心裡把他罵了一百遍,我一邊打開手機銀行,給媽媽匯款。
過了一會兒,媽媽回復消息:「寶兒,錢已收到。」
我問她:「弟弟的病怎麼樣了?」
「還是不行,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準備換進口藥。」
換進口藥,意味著需要更多的錢,更多更多的錢。
這也意味著,我要更加賣力賺錢。
我開始接一些白天的工作,比如陪客戶吃飯喝酒應酬,收取小費。
晚上 8 點趕到會所上班。
凌晨 3 點再給病嬌少爺唱歌。
一連半個月,連軸轉。
有時候累得坐在馬桶上都會睡著。
這天晚上,遇到一個土豪客人,讓我們幾個女孩喝酒。喝一杯獎勵 666 元小費。
我本來正犯困,一聽這,立馬來了精神,張牙舞爪衝上去就開喝。
最後不記得喝了多少,什麼時候斷片的也不知道。
等我醒來,太陽已經曬屁股了。
我垂S病中驚坐起:「千千闕歌!」
手機電量已經耗盡,自動關機了。我手忙腳亂充電開機,微信二十多條未讀。
我顧不上看那個土豪客人給我轉了多少錢,首先點開範少的聊天框。
從凌晨 3 點到早上 8 點,他給我打了 15 次語音。
我突然好內疚。
我想象著那個場景。一個抑鬱的少年,苦苦等待我的歌聲入眠,漫漫長夜,輾轉反側。
他讓我想起了我的弟弟。
我弟弟跟他一般大,今年也是十九歲。
弟弟學習很好,是全家的希望。
高三上半學期,他期中考試後突然暈倒。在縣裡、市裡、省裡的醫院輾轉了一個月,最終確診。
白血病。
那時候我正在上大專,每天刻苦學習,準備考專升本。
弟弟確診後,我在圖書館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平靜地辦理休學。
從學校出來,我脫掉牛仔褲,穿上黑絲襪,放下馬尾辮,頭發染成網紅顏色,進了泛悅灣。
我需要掙錢,在很短很短時間內,掙很多很多錢。
上班一個月後,我給家裡匯了第一筆款。
爸媽從來沒問過我錢是怎麼掙來的,也許他們已經猜到了些許,隻是不敢從我嘴裡聽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