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能救弟弟的命,用什麼姿勢掙錢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也不去想自己的未來了。就像機器一樣掙錢,掙錢,掙錢。
而範少的出現,挑動了我麻木許久的神經。
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麼,每晚需要聽著別人唱歌才能入眠。
年紀輕輕又不缺錢,他還能有什麼痛苦呢?
但我不會去輕易評判他。每一個人生有每一個人生的苦難。
我不理解他,但我同情他。
我給範少回消息:「實在對不起!昨晚喝多了,斷片了,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
過了一會兒,範少回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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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給你多少錢,讓你喝得這麼盡興?」
我心頭一堵,覺得他這話不太好聽。
我克制地說:「這是我的工作,沒辦法。」
他變本加厲:「那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工作?」
「掙錢啊。怎麼,你覺得寒碜?」
「何止寒碜,簡直是 jian。」
最後一個字他打的是拼音,但我知道寫成漢字是什麼。
我愣怔了一會兒,給他回復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4
我的克制,替我保住了範少這個 VIP 客戶。
凌晨三點,他準時給我打來語音,一上來就道歉:
「對不起,昨失眠一夜,白天我控制不住暴躁,說話沒輕沒重,傷到了你,抱歉。」
我淡然說:「沒關系。」
他說:「今天不唱歌了吧,咱們聊會兒天?照單付費。」
我頓時來了精神。
好啊,不唱歌好啊,隻要不讓我人肉單曲循環,聊啥都行!
他說:「不過,我也不知道該聊些啥。」
我說:「那我問你個問題。」
「你問。」
「你為啥這麼喜歡聽千千闕歌?」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因為我媽媽喜歡唱這首歌。她是香港人,小時候哄我睡覺,就用粵語唱這首歌。」
這下我明白了,原來這是他的搖籃曲啊。
他繼續說:「你的粵語不是很標準,但你的聲音,有點像我媽媽。」
我:「哦……」
「該不會覺得我有戀母情結吧?哈哈。」他笑起來。
他居然笑了。
很爽朗的笑聲,撥開陰翳見豔陽的感覺。
「我沒有戀母情結啦,也沒把你幻想成我媽,我隻是好久沒見她,太想她了。」
「那她去哪裡了?」
「不知道。可能是加拿大,也可能是英國,她換了聯系方式,我找不到她了。」
我找不到她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卻一下子感受到其中的沉重。
我說:「哎呀,不聊了,我還是唱歌給你聽吧。」
「好。」
我剛唱了兩句,那邊就傳來輕微的鼾聲。看來,這次他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範少一下子給我轉了 8000,算是把昨天克扣的 2000 也補上了。
「謝謝老板!」我呲牙笑。
他說:「今天下午有空嗎,見面吃個飯?」
啊喲,範少第一次約我見面耶。
我小激動。
但還是矜持地表示:「約我吃飯,要付小費的。」
他說:「算啥事,我差錢?」
5
這次出門赴約,我刻意打扮得很素淡,牛仔褲白球鞋,把頭發梳成馬尾辮。
我不想讓他一看到我,就聯想到我的工作。
我們約好在天橋上見面,範少先到了,靠在欄杆上看手機。颀長的身材加上慵懶的氣質,在路人中格外顯眼。
我小跑過去,「不好意思,久等啦!」
他很自然地牽起我的手,帶我穿行在人流之中。
遇到人多的地方,他就把我拉到身前,緊緊地護著。
我這才發現,他好高啊,我才到他的胸口。
我仰頭看著他,忽然想起了我的弟弟。
青春期時,弟弟的身高第一次超過我,他特開心地說:「以前都是姐姐保護我,以後我可以保護姐姐啦!」
爸爸在一旁開玩笑:「對,要是你未來姐夫敢欺負你姐姐,你就揍他!」
這時候我冒出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未來範少欺負了我,我弟弟會揍他嗎?
哈,白日夢趕緊打住。熙寶,你現在是在工作,身邊這個男孩,隻是你的客戶。
我們去了一家網紅餐廳,邊吃邊聊。
範少今天情緒高漲的樣子,話很多。
我認真聆聽。心想說吧,多說話心情就會好的。
範少忽然話鋒一轉:
「熙寶,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麼忙?」
「還是曉晨的事。」他低頭攪動著碗裡的湯,「我想再努力一把。」
哦,原來他還沒有放棄曉晨啊。
我原本明媚燦爛的心情暗淡下來。
「要我怎麼幫你呢?」
「你跟她關系好,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為什麼不喜歡我?」
我沉默良久,索性跟他直說:
「我們會所,有一個超級 VIP 客戶,是個姓吳的大老板。你隻要能證明,你比吳老板更有錢,就能抱得美人歸。」
吳老板,就是曉晨的那位金主。
聽完我的話,範少毫不驚訝,淡淡問:「那吳老板有多少錢呢?」
「具體我不知道。聽說人家的產業遍布全國,估計有億萬身家吧。」
「那我確實沒他有錢。」範少苦笑。
我和範少的這次見面,以期待開頭,以索然結尾。
我七點與他分開,趕回家收拾收拾,八點半去上班了。
九點,範少居然跑到泛悅灣來了。
他趕得不巧,今天是周六,曉晨不上班,去陪吳老板了。
範少卻說:「我今天不找曉晨,專門來找你的。」
我挺高興。陪他,總比陪別的客人好。
可很快我又不高興了。
他又讓我人肉單曲循環千千闕歌!
這是電話裡沒聽夠,還要來聽現場?!
包廂裡,我一遍一遍歌唱,他一杯一杯喝酒。
喝到後來,他躺倒在我的腿上。我低頭看著他的側顏,長長的睫毛湿漉漉的。
男孩哭了。
再後來,他睡著了。
6
第二天晚上,我沒喝太多酒,早早回家,泡了一杯胖大海,坐等三點給範少唱歌。
三點到了,範少那邊沒動靜。
以前他很準時的。
三點半,還是沒動靜。
我給他發消息:「範少,睡著了?」
沒動靜。
我又等了半小時,收到他的消息:「睡吧。」
我猜他可能臨時有事,就沒多問。
唉,少掙了一晚小費,難過。
又過了一天,範少依然沒有再找我「點歌」。
後來的幾天,他都沒有再聯系我。
我略感遺憾。那晚包廂裡,我為他唱歌,他躺在我腿上哭泣,竟是我們最近的接觸了。
自那之後,漸行漸遠漸無書。
再見到範少,是一個月後了。
他來泛悅灣了。
我跟他打招呼,他對我笑了笑,敷衍而疏離。
他點了曉晨陪酒。
這一晚,他們兩人在包廂裡待了很久。
下班時我聽領班興奮地說,範少今天又消費過萬。
出了泛悅灣大樓,我遇到了範少和曉晨。兩人依偎在一起,難分難舍。
我從他們身邊走過,範少側頭看向我,我當作沒看見。
夜裡回到家,我洗洗準備睡了。
忽然接到範少的消息:
「睡了麼?」
我有點意外,想了想,回復他:「沒,在外面陪客人喝酒。」
他:「還在喝!你賺錢不要命了?」
我:「錢比命重要。」
他:「隨你吧。」
我沒再搭理他。
第二天上班,我在洗手間補妝,碰到曉晨,聊了起來。
曉晨往臉上撲著粉,跟我說:「那個範少,人還是不錯的。」
我說:「哪方面不錯?」
她說:「各方面都不錯。年輕,帥氣,對我好。」
頓了頓,又補充道:「經濟條件也不錯,之前是我看走眼了。」
我笑問:「難道比你的吳大老板還有錢?」
「吳老板再有錢,也不是我的錢。」她嘆氣,「老家伙有家有室有兒女,我永遠都是個三兒。範少起碼願意給我一個正經名分,我年齡不小了,該考慮上岸了。」
曉晨到底是個明白人。
7
之後幾天,範少常來泛悅灣找曉晨,每次都是一擲千金。
我心裡酸了幾天,便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全身心投入工作。
由於工作賣命,喜歡我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每天能賺到很可觀的小費。
有個客人特別喜歡我,就是上次 666 元一杯酒的那個土豪,一位三十多歲的單身男士,我們都叫他小白總。
小白總說,我那種喝酒不要命的瘋勁兒感染了他,讓他覺得特爽,特快樂。
有錢人的快樂我不懂。反正能讓他快樂,我就有錢賺。互惠互利。
小白總出錢爽快,但就是喜歡灌我酒。
好幾個晚上,我喝得七葷八素,要去廁所吐好幾回,吐到懷疑人生,甚至想要放棄。
但看到手機上的轉賬,默默擦幹眼淚,補好妝容,帶著微笑回到包廂。
有一次下班,進電梯時遇到範少。我醉得趔趄了一下,他扶住我。
「你還好嗎?」
「挺好,謝謝。」
「要我送你回家麼?」
「不用,我已經叫車了。」
他扶著我,一直把我送到出租車上。關車門前囑咐:
「到家了給我發個消息。」
回到家,我抱著馬桶又是一頓吐,妝都沒卸,撲到床上就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手機鈴聲鬧醒。
我迷迷糊糊:「喂?」
「你到家了麼?」是範少。
「到了。」
「怎麼不給我發消息,讓人擔心。」
我頭疼欲裂,「範少,你是曉晨的客人,我不方便跟你走太近,就這樣吧,好嗎?我要睡了。」
掛斷電話,關機。
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第二天,我頂著黑眼圈去上班,又被小白總給灌醉了。
迷迷糊糊去上洗手間,在走廊撞了人。
那人順手就給了我一巴掌。
我一下子被打醒了,定睛一看,竟然是曉晨?
冰山美人怒氣凜然,「走路不長眼睛?」
我有點懵。
一起工作的好姐妹,走路撞了她一下,就要打我耳光?
「覺得無辜是不是?」她借著酒勁兒,指著我的鼻子開罵:
「無辜你媽**無辜。昨晚你跟範少打語音電話,以為我不知道?」
我大無語。
她說:「我剛才無意間看了他手機聊天記錄,才發現你們以前整夜整夜地聊語音,還約過見面。藏得挺深啊你!他是我的客人,你不懂這兒的規矩嗎?敢撬我的客人,活膩了?」
我垂著眼,不解釋。
我不想跟她鬧,她是這裡的頭牌,經理和領班的心頭寶,我跟她爭,吃虧的隻會是我,沒準還要扣我錢。
曉晨卻不罷休,反手又是一巴掌,「喝多了是嗎?聽不懂我在說什麼?那我幫你醒醒酒,讓你記住什麼是規矩!」
我差點又要挨巴掌,範少及時走過來,擋住她的手。
「怎麼回事?為什麼打她?」他語氣裡壓抑著煩躁。
曉晨哭起來,「你還想跟我好麼?這頭跟我海誓山盟,轉頭又跟她勾勾搭搭,什麼意思?」
範少平淡地說:「我跟她什麼關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