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前一日,我獨自去了蘇家退婚。
退還庚帖的時候,蘇容與眸色極淡地看著我:「你真的不後悔?」
他拿著庚帖的指腹卻悄然泛白。
我的笑意不達眼底:「你不就等著我來退婚好全了你有情有義的名聲麼?裝什麼呢?」
不欲與他多說,拿到庚帖後,我立即離開了蘇府。
剛邁下臺階,蘇容與忽然追了出來。
「阿黎!」他拉住我的手臂,氣力異常大。
他的眉頭狠狠皺著,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寡淡,帶著焦急和慌亂,想要解釋。
「那日或許是有什麼誤會,我從來沒有想過和你退婚好另娶他人,我是真心想要和你成親的!隻是,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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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他接上:「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冷哼了一聲,望著他似笑非笑:「蘇容與,三年,我等你等了三年。是,我現在的身份的確配不上你,若你坦蕩一些與我說明,我還可以高看你一眼。可你不該再讓我繼續等你。」
「三年不算多,若三年再三年,人生到底有多少個三年呢?」
我徹底冷下臉來,「我受夠了這種等待無果的日子了。與其被人譏諷我為攀你蘇家高枝,不惜撇下父母兄弟姐妹獨自留在京城,倒不如退婚和你斷得幹幹淨淨,去蜀地重新開始我的人生。」
我使勁掙開他的桎梏,退到離他七步遠的距離。
又想起了什麼,叫來阿綠讓她把手中的木匣子交還給他。
他一臉受傷地看著我。
「你送我的東西和夫人送我的首飾都在裡面了。」
「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06
我回來時裴淵正抱著手臂等在我家門口。
站沒個站形,倒是十足的紈绔樣。
那雙平日裡多情的桃花眼朝我望來,隻上下打量了一眼,便道:「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退婚了。」
我不悅地看過去:「你跟蹤我?」
他單手甩著腰間的令牌,吊兒郎當地靠在牆上,「我何須跟蹤你那麼麻煩,猜的。」
我沒心情和他猜來猜去,左不過他是錦衣衛,隨便一查就會查到我和蘇容與有婚約的事,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裴大人找我有何貴幹?」
他抬步向我走來,從懷裡掏出什麼東西一下扔給我,我下意識地用手接住,是用油紙包裹好的糖塊。
「明日辰時南門會合,記住了別遲到。」
他踱步走了。
似乎隻是來提醒我這件事的。
我打開油紙拿了糖分給阿綠一塊,然後又拿了一塊放進口中,甜味瞬間彌漫開來。
我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的背影。
錦衣衛執行秘密任務絕對不會隻派一人去,更何況還要帶著不相關的人。
片刻我收回視線,推門進屋。
不在其位不謀其事。
隔日我準時來到南門,裴淵早在那等著了。
他望著我身後的馬車,揚了揚眉:「你這是不準備回來了?」
「不是說要投靠嶽家?隻有一匹馬看起來也不像吧。」
他怔了怔,隨後勾起勾嘴角,朝我抱拳笑道:「在下確實沒有姑娘想得周全。」
我不是第一次離開京城,卻是第一次與陌生男子出行。
一路上裴淵並未有什麼出格之舉,與京城中的傳言完全不同。
越往西南方向走,地勢越加變得險峻起來。
行至一個小鎮上,因客棧客房不太夠,我和裴淵迫不得已住在了一起。
南方潮湿又多蛇鼠蟲蟻,裴淵卻想也沒想地自行打了地鋪。
臨睡前,我假裝客套地邀請他上床來睡。
他雙手枕在腦後,看向我的視線似笑非笑,正準備說些什麼,卻敏銳地聽到了外間傳來什麼動靜。
他瞬間變了臉色,警惕地朝門走去。
我提心吊膽地望著他,一動不敢動。
他突然回過頭,一個箭步將地上的鋪蓋放到床上,而後抱著我在床上滾了一圈,對著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不解地望著他,卻又聽到門外的動靜聲越來越近。
隨著他一聲「得罪了」,我身上的外衣與他的外衣一同被脫下扔到了床下。
幾乎是同時,房間的門被人大力推開。
07
官差一面看著手中的路引,又看了眼床上裹著被子的我。
「京城來的?」
裴淵披著外衣,陪笑道:「是的,官爺。」
「怎麼來了西南?」
裴淵愁眉苦臉地說道:「小人和賤內本是在京城做生意,沒想到不是做生意的料,虧了一大筆錢,隻好來這裡投奔嶽家。」
官差又問:「你們是蜀地的人?」
我跟著點頭。
那官差正要將路引還給裴淵,另一個官差發話了:「既如此,你們說說西南的官話。」
這麼謹慎?
還沒等我來得及反應西南官話應該怎麼說,裴淵已是熟稔地用西南官話說了一句。
待官差走後,我好奇地問他怎麼會西南的官話。
他轉頭朝我揚了下眉:「自然我是蜀地的人。」
那表情別提有多驕傲了。
可是我想起來:「你不是在京城出生,又在京城長大的嗎?」
他愣了愣,隨後表情有些玩味:「雲姑娘,你在有婚約的前提下還這麼關注我?」
我毫不示弱:「裴世子的名號,京城誰人不知?」
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總覺得他的笑聲中有種不易覺察的憂傷。
「我的母親是蜀地人士。」他斂去表情,回了我這一句。
裴淵 12 歲那年母親去世,而那時信陽侯奉旨北上抗敵,連妻子的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
侯府內無人掌家,裴淵無人管教,偏偏他又是皇帝的伴讀,無人敢惹,久而久之便成了京城中有名的紈绔。
「雲姑娘。」裴淵忽然正色道,「此番前去蜀地,著實是有要事,不宜說出真實身份,還要委屈姑娘一段時間。事成之後,必定百般感謝姑娘。」
「什麼都可以嗎?」我問他。
「在下能給予的範圍內,什麼都可以。」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裴淵,你能娶我麼?」ťųₘ
08
退婚一時爽,其實我到現在還沒想好怎麼面對父母親的責問。
若是實話實說,他們也會勸我再等一等。
既然如此,還不如找一個讓他們不會拒絕的理由。
移情別戀,然後帶著他來蜀地拜訪父母商談婚事,順便還幫他隱瞞了真實目的。
合情合理,天衣無縫。
裴淵一副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麼的表情,語氣復雜又艱難地開口:「你說什麼?」
看到他這樣,好像我這個要求是有一點過分,還有點不切實際。
多年青梅竹馬的蘇容與尚且在乎家世,更何況身份更尊貴的侯府世子呢?
而且萬一他有中意的姑娘,我不就是拆人姻緣麼?
我考慮了一下,又說道:「嗯……也不是真的要嫁給你,就是做戲給我爹娘看。」
他的神情晦澀難辨:「隻是做戲?」
我連連向他保證:「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糾纏你。待我爹娘接受我退婚的事實,你再與我恩斷義絕,如何?」
我目光希冀地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恕在下無法答應。」他緩緩說道。
這人剛才還說能在他能力範圍內給予我感謝,結果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我。
我垮下臉,正準備控訴他毫無信用,他又接著開口說道。
「娶妻於在下而言是終身大事,豈可兒戲?」
「雲黎,你真的想好了?」
他目光如炬地望著我,眼中多ṭű̂⁰了幾分看不懂的情緒。
我不自在地撇開視線,應和他的話:「你說得對,婚姻大事是該好好考量,是我唐突了,請你見諒。」
不幫便不幫,說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作甚?
他若真覺得婚姻大事不是兒戲,怎麼會提議和我假扮夫妻?
算了,左不過是一場責罵罷了。
我悶悶地將被子拉上來蓋住了臉,盤算著還有幾天就到了父親管轄的地界。
被子突然被人掀開,我下意識地抬起眼來,視線正對上裴淵的雙眸。
那雙眼睛此刻含著幾分懊悔,眼波流轉間還有幾分不自然的羞澀。
「雲黎,我沒有不答應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嫁給我不用做戲。」他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唇,看著我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良久,我才問他:「你真的願意娶我嗎?」
「可是,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也不了解對方,家世更是不匹配。」我垂下眼睫,有些難為情地說。
所以我隻是想讓他幫忙在我父母面前演戲。
等了半晌他沒說話,我又疑惑地抬眸看他。
「雲黎,如果說蘇容與他後悔了,來找你和他回去成親,你會不會答應?」他沉聲說道。
我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堅定地答道:「不會。」
他的嘴角逐漸揚起一個弧度,雙眼隨之彎了彎:「雲黎,既然你選擇了我,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伸出食指點了點我心髒的位置。
「從此以後,這裡隻能有我一個就好。」
他拿過我的手放在他心髒的位置。
「作為交換,我這裡也會隻有你一人。」
09
五天的路程我愣是花了兩天兩夜趕完了。
即使爹娘早就收到我的信得知我在來蜀地的路上,也還是被我一大早出現在縣衙門口的消息驚了驚。
短暫的噓寒問暖之後,他們意料之中地問了我同蘇容與退婚的理由。
我沉默著,忽然跪下來朝他們磕了個響頭。
「父親,求你派人前去救救裴淵!」
那晚我思索再三,仍是覺得嫁給裴淵這事太過衝動。
因愧於當面同他說清楚,我留下一封信後便帶著阿綠往父親所在的縣城趕去。
沒承想裴淵快馬加鞭追了上來。
他又氣又急,大聲質問我為何一覺睡醒後又反悔了。
阿綠吃驚地看著我倆,表情茫然間還有點興奮。
「你存心拿我尋開心是不是?」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是你提的成親,我不答應你要傷心,我答應了你卻反悔。」
「雲黎,你這叫始亂終棄!」
我無言以對。
忽聞後方一陣馬蹄聲響,還伴著人聲,似乎在追什麼人。
裴淵頓時變了臉色,隨即將我抱上馬車,又在前頭叮囑車夫一番,自己則騎上馬,一扯韁繩就要往後方去。
我急忙大聲叫住他,他轉過身來,想起什麼似的從懷中掏出一塊腰牌扔給我,然後對我笑了笑。
「雲黎,替我收好了。」
他策馬往另一個方向奔去,成功將那些人吸引過去。
我從來沒有這麼惴惴不安過。
父親接過我手中的腰牌,頓時大驚失色。
「錦衣衛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他又問我:「你可知是什麼人在追S他?」
我一無所知。
隻能又重重地磕了下頭:「父親,求你救他。」
父親眉頭緊皺,他突然又問我:「你說是誰?」
「信陽侯世子,裴淵。」
父親沉吟片刻,最終嘆了嘆氣。
「此事我無能為力啊。」
我抬起頭,滿臉震驚。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既然是他來,便不會拿他如何。」
10
半個月過去,裴淵毫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