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父親信誓旦旦說他不會有事,我仍舊放不下心,每日都會出去打聽關於他的消息,可惜都一無所獲。
自我回來之後,家中都默契地沒有提及我退婚的事,也沒有催促我另外成親。
直到有一次阿綠不小心說漏了嘴。
「你對我娘說來蜀地的路上我和裴淵曾住在一起?」
阿綠不知所措地看著我,連連道歉:「對不起姑娘,是夫人來問我裴世子是個怎樣的人,我一不小心就,就說出來了。」
「你還說了什麼?」我揉了揉眉心。
她和盤託出。
我斜著眼瞧她,她知錯地垂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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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我原也是這麼打算的,雖然事情有些超出掌控,但好歹耳根清淨了。
我是之後才明白過來父親那句話。
裴淵的母親姓楊,又是蜀地人士,而駐守西南邊境手握重兵的是鎮國公楊烈。
聯想到在京城時有傳言鎮國公有造反之心,皇帝此時派裴淵南下隻怕是為了此事。
裴淵臨走前之所以將北鎮撫司的腰牌交給我,應是不想被人發現他是錦衣衛。
隻要那塊腰牌還在我手中,裴淵就一定會來找我。
然而我沒等到他,倒是等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蘇容與不知怎的也來了蜀地。
我興衝衝地跑去前廳,正對上他視線的那一刻笑容僵在唇角,連同一顆心都冷了下來。
「阿黎。」他朝我的方向走近幾步,眼神眷戀地望著我,放低了語氣:「你……近來可好?」
我回過頭去看阿綠,神情不明覺厲。
阿綠冤枉地擺了擺手。
都怪她沒說清楚,看她那麼激動,我還以為是裴淵終於來找我了。
白高興一場。
我抿了抿唇,輕聲嗯了一下,算是對他問候的回應。
Ṭũ̂⁰不過一刻鍾,我爹姍姍來遲,我順勢退下。
阿綠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胡猜瞎想:「蘇公子不會是後悔了,這才親自來蜀地將姑娘你迎回去吧?」
她哼了哼,「有婚約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了才曉得後悔,他活該!」
我倒不覺得蘇容與是來賠不是的。
他向來驕傲,從未向誰低頭過,即使是面對金枝玉葉的公主,也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我以為他是因為心中有我,所以對其他女子的示好充耳不聞。
如今才知道在他心裡我和其他女子並無不同,他本身就是一個薄情人。
他在乎的,隻有前途,和能夠給他帶來利益的人。
一顆突如其來的小石子打中了我的頭。
「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千萬別說是因為那個人。」
語調一如既往的不羈懶散,我循聲望過去,裴淵坐在牆頭,手中還擲著顆石子然後又接住。
他跳下牆朝我走來,目光沉沉。
「雲黎,我會不高興的。」
11
我甚是驚喜地望著他。
「裴淵!」
我太高興了,沒顧得上男女之別,一下子衝過去擁住他。
言語中帶著我沒意識到的想念與擔心:「還好你回來了,我都要以為你出事了。」
他俯下身靠在我的肩膀上,帶著濃濃的疲憊,輕聲回道:「對不起阿黎,讓你擔心了。」
然而在我身後看不見的地方,裴淵勾起一抹挑釁十足的笑來。
蘇容與的雙手在長袖的遮掩下緊握成拳,他極力控制住情緒,語氣冷硬:「素聞裴世子無拘無束,視規矩如無物,隻是事關女子名聲,還望世子ƭũ̂²自重!」
聞聲我想要轉過身與他說道,卻被裴淵強硬地摟在懷中。
裴淵輕笑一聲,「蘇大人此言差矣,在心愛的未婚妻面前怎能算不自重呢?」
我怔住了。
真是說話不打草稿,我什麼時候成了他心愛的未婚妻?
裴淵眼神一凜,神情十分不悅,「倒是蘇大人未經允許私自進入他人內宅,這也是君子行徑?」
蘇容與緊抿著唇,面色冷峻,「我有事來找阿黎……」
裴淵「友好」地提醒:「蘇大人莫不是糊塗了,她早就與你退婚。蘇大人既熟讀聖賢書,方能明白這般稱呼於理不合的道理。」
「望蘇大人自重。」裴淵三兩句話輕飄飄地又將他的話還給了他。
我在裴淵懷中憋笑憋得他的胸膛一陣震動。
蘇容與天之驕子,何時被人這樣埋汰過。
「好笑麼?」
蘇容與被氣走之後,我從他懷中起來開始大笑。
我朝他豎起大拇指,滿心佩服:「裴淵,你真厲害。」
他扯了扯嘴角,坐在秋千架上輕輕晃蕩。
「比不上你的青梅竹馬厲害,有學識有教養,還是陛下欽點的探花郎,前途一片光明燦爛。」
我收了笑容,挨在他身邊坐著,關心地問他到底怎麼了。
他沉默著不說話。
一個不好的猜測浮現在腦海中。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難道說,鎮國公他真的……」
造反二字還沒說出口,便被他堅定地否認。
「不是!」
他笑得勉強,神情滿是疲憊。
我看得心疼,催促他去休息。
他搖了搖頭,卻靠在我的肩膀上淺淺睡了一會兒。
臨走前,他無賴地向我索要了一個吻,柔軟而深情。
又好像很熟悉。
12
從父親的話中我得知蘇容與此行正是為了鎮國公一事而來。
裴淵被帶走沒有消息的半個多月,皇帝疑心加重,遂又派兵部尚書等一行人以巡查軍務為名南下。
當初父親便是為鎮國公說情得罪了權貴而遭貶謫。
父親屢屢嘆息,卻又無可奈何。
「原想陛下隻派遣裴世子來此或是還存有對鎮國公的一絲信任,現下看來,陛下連世子都不信任了。」
怪不得那日見到裴淵,他神色裡難掩疲憊。
我隻道他這些天的經歷讓他疲累,卻沒想到皇帝懷疑上了他。
自古君心難測,就算他與陛下情同兄弟,也難逃疑心。
然而沒過幾天,便聽到兵部尚書一行人啟程回京城的消息。
裴淵也回去了。
他來找我拿回北鎮撫司的腰牌,沒說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說他有要緊事要趕回京城。
他歉疚地看向我,欲言又止。
我寬慰他說:「你若擔心不能如約來娶我,沒關系的,本來也隻是一時衝動的承諾而已……」
他氣急敗壞地堵住了我的嘴。
「誰跟你說是一時衝動,我不會反悔,也不許你反悔。」
「你已經反悔兩次了,事不過三,不許Ṱúₗ再說了,我真的會難過的。」
時間緊急,他不舍地擁我入懷,放開我時又在我唇上親了一下,將脖頸上的玉佩戴在我身上後,利落地翻上馬背,揚起馬鞭揚長而去。
玉佩上還留有他溫熱的氣息。
但是,我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
又是這種若有似無的記憶, 可當我仔細去回想的時候, 腦袋一片空白。
冬去春來,鎮國公造反的傳言被徹底洗清,造謠者被ẗű̂ₓ抓進詔獄由裴淵徹查。
與此同時吏部傳來調我父親回京城的消息。
春回大地。
13
蘇容與一定要見我一面。
我想了想, 將地點約在我向他表明心意的地方。ţũₜ
我喜歡有始有終, 哪裡開始, 就從哪裡結束。
湖中亭內, 蘇容與一身月白色長衫, 長身玉立, 一如從前那般靜靜等候, 神色沒有一點不耐。
石桌上擺了一盤棋。
我有些訝異。
回憶紛沓而來。
「容與,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他執起白子放到棋盤上, 掀起眼皮:「該你了。」
我罕見地沒有搭理,執著地問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他唇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若勝了我一子,我就告訴你。」
我沒好氣:「你知道我棋藝比不上你,你這是欺負人。」
他問:「你知道這個做什麼?」
我湊上去, 離他很近,能清晰地望見他眼眸中的我。
「我喜歡你啊, 當然想知道你喜歡怎樣的姑娘。」
他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半晌,我聽見他說:「既是這樣, 我們先定親。」
到最後也沒問出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我沉聲說道:「我不是來和你下棋的。」
他靜靜望著我, 忽然笑了, 隻是笑容越發苦澀。
「阿黎,你不想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了麼?」
他果然記得。
隻是,「與我無關。」
「是麼。」他踱步到桌邊, 自顧自下了一枚白子,「可惜那盤棋你看也沒看,我故意下錯了一子, 隻為你能勝我。」
我沉默著。
「你從不信我。我母親勸你主動與我退婚, 你果真來了。」
「我讓你等我,你卻隻憑偷聽到的三言兩語便認定我會另攀高枝而負你。」
「我若真要攀附權貴, 」他捏緊拳頭, 猛地砸在棋盤上, 棋子紛紛滾落。
「我若真要攀附權貴, 那我這些年來的努力奮進算什麼?」
他紅了眼眶。
「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我辯駁。
「那裴淵告訴你了嗎?」他失控地吼道。
「告訴你, 那年你落水時是他救你上來而我隻能無能為力地在岸上眼睜睜地看著麼?」
我愣在原地,不敢置信。
最後他說:「雲黎,你真的殘忍。」
14
我生了一場大病。
病中做了許多夢。
夢見我十五歲那年虔誠許下心願, 要嫁給蘇容與為妻。
夢見十七歲那年不慎落水,裴淵奮不顧身地跳下來救我上岸。
夢見蘇容與為了不同我退婚與家中對抗。
夢見裴淵絞盡腦汁想出拙劣借口與我同行。
……
迷迷糊糊中有人輕輕擦拭著我額上的汗珠, 珍重地握緊了我的手。
他說快醒來吧,不然我會難過的。
他又說玉佩怎麼不管用,他重新為我求了一塊大師開光的,保佑我歲歲平安。
他碎碎念了很多的話, 念得我頭疼。
「裴淵, 你能閉上嘴麼?」我有氣無力地說道。
「不能!阿黎,我有好多話要給你說。」
「以後再說行不行?」
「以後?你是說成親?」
我忍無可忍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除了裴淵, 還有一輪圓月。
屋外是此起彼伏的蟬鳴聲。
屋內裴淵還在追問:「阿黎,是成親以後再說嗎?」
我吻上他,終於清靜了。
「嗯。成親以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