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著盆去洗衣服時,撿回來一個傷重的少年。
主家不喜少年,趁我洗衣時將他扔了出去,告訴我他S了。
我心疼美少年香消玉殒,還給他立了個碑,年年探望。
幾年後,名響京城的大理寺少卿前來抄府,對著那個簡陋土碑平靜道:「哦,看來本官已經S了有一陣了。」
1
我是主家一個任勞任怨的浣洗小娘。
尚未及笄的我,不知道老爺把府上所有人的衣服都給我一個丫鬟洗,是一種赤裸裸的壓榨。
這天已是黃昏,夕陽壓頂,一同浣衣的大娘們三三兩兩結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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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一,還不回府上去?天黑了可找不著路!」
「小丫頭快回去吧,俺村大錘說附近那林子晚上有怪叫,可不安全。」
我無奈一笑:「我衣服沒洗完呢,現在回去,老爺夫人不給飯吃的呀。」
大娘們唏噓著搖頭走遠了,她們知道我的賣身契在府上,主家不肯放人,旁人也勸不得我走。
我揉揉久坐發酸的腿,咬牙拿起衣槌。
府上小姐是個愛幹淨的主兒,衣服又多,洗起來麻煩得很。
倘若她不滿意,動輒挨板子罰站,可疼。
我哼著嬤嬤那學的舊調子:「春水兒綠,春風兒清,葉也生來魚也遊,遊到……」
轉而瞪大了眼睛。
哪裡是「遊到溪邊人家去」,分明是漂到浣衣娘眼前來!
待我哆哆嗦嗦找來竹竿將他撈上來,少年眉目英氣,可已經臉色蒼白得如同沒氣了一般,身上衣衫都浸潤著血紅,眼睛緊閉著。
我覺得這樣好看的少年S了實在可惜,情急之下,便學著戲本子裡寫的那樣,笨拙地掰開他的口給他渡氣。
少年人的嘴唇冰冰涼涼,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回溫。
我害怕了,哇的一聲大哭:「你別S啊。」
俊眉皺起,卻仍然沒睜開眼。
我的哭聲更大了。
活了十四年,我最害怕的不是鬼,而是S人。上一次S在我面前的,是我爹和我娘,他們把僅剩的一小碗糧食留給了我,餓S在一場飢荒中。
我哆哆嗦嗦地架起少年人單薄的身子。
一邊哭著,一邊將他連抱帶拖去了醫館。
2
郎中都被我嚇了一跳,趕忙問我:「十一丫頭,這人什麼來頭?」
我哭哭啼啼:「我撿的,您看看,還能治嗎?」
郎中連忙檢查,面色卻越發驚詫凝重。
「這少年身上不僅有五六處刀劍傷,體內還有蠱毒。若是半月內沒得到解藥,怕是會七竅流血而亡。」
我算了算自己這些年攢的錢,小心問道:「那多少銀子能治好他?」
郎中沉重地搖頭,捋著胡須:「他身上的毒過重,我這裡無藥可解。丫頭,雖說他是你撿的,但我勸你不要多管他的闲事。你瞧他腰間的玉佩,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小心引火上身啊。」
「現在世道不太平,這些貴人的內鬥,咱們平頭百姓參與不得。」
我隻聽進去了那句「無藥可解」,眼淚又忍不住冒出來:「既然他是我撿的,我便不想讓他與我爹娘一般下場。」
我便將少年帶回了府上。
府裡老爺和夫人自然極為不喜我擅作主張帶人回去,即便我再三保證他隻和我一樣睡在柴房,不會叨擾主子們。
夫人嫌棄地撫了撫頭上的釵子:「說得輕巧,他這張嘴吃的飯,睡的地方,哪個不是我們陳府的?我和老爺把你撿回府上給你一口吃食,你倒好,淨會添麻煩!」
我跪在地上,瞧著身旁仍不省人事的少年,堅定道:「那他的飯,從我的工錢裡扣。」
夫人撥弄著她的算盤:「十一,你一個月的銀子隻夠他半月飯錢,若是想讓他留下,他留多久,你便要多做多久工。」
我實在不知那白粥鹹菜為何如此昂貴,還是我每月工錢屬實太微薄,竟養不起一個孱弱將S的少年。
隻是,好歹把他留下了。
我將自己存錢的罐子砸了,去郎中那開了幾服藥,郎中說這藥能在他叫他的傷口不那麼痛。
我將他暫時安置在我的床上,一旁還堆著準備給他墊褥子的平木板。我給他多加了幾層稻草,初春時不寒。
第二日,少年醒了。
可他見的第一個人不是我,是府上小姐。
小姐氣勢洶洶地衝進柴房:「十一!昨日的衣服你定然沒有好好洗,我分明看到衣擺處有個泥點子,S丫頭就知道偷懶,出來挨板子!」
柴房中隻有正休息的少年。
小姐推門就見一個如冠如玉的少年,雖是一身粗布衣裳,卻全然是高門所出之樣,眉宇間淡淡不耐,居高臨下地叫她吃了個癟。
「出去。」
「你是何人?」
他長得好看,又是小姐最喜歡的高傲模樣。
可是實在太高傲了些。
少年的聲音高高在上:「我讓你出去。」
小姐生出的幾分好感和猜測立刻煙消雲散,不管這少年出身如何,這城裡絕沒有比陳家更高貴的人家。
她嗤笑:「知道我爹是誰嗎你?我爹可是這城裡最大的富商,你惹了我不高興,我便讓你從此無處可去!」
「我看你臉長得不錯,本小姐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你不如來討我的開心,說不定我開心了,就在我爹的店裡給你留個生計。」
我提著掃把從裡屋出來,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少年冰封三尺地看著小姐,眼裡涼意彌漫。
心裡大叫不好,我趕緊衝上去領罰,一邊把他往裡推一邊把柴房門關上,從外頭鎖S:「小姐罰我吧!我衣服沒洗好我有罪!他是個傻的,嘴裡沒把門,小姐別同他斤斤計較。」
「嘁,你帶回來的自然不是什麼好人,叫花子罷了,也敢同本小姐裝模作樣……今日多罰你十個板子!」
我堆笑:「多謝小姐,小姐寬容大量。」
夜裡我和少年對坐著。
煤油燈的光暗淡得幾乎沒有,這還是我攢了許久的。
「嘶……好疼……」
小姐今日不高興,手板成了背板。
他替我上藥,動作很熟練,卻一點也不輕柔,像對待男人。
我臉都皺成了一團。
「本來去郎中那給你開了鎮痛的藥,最後卻叫我給用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他的聲音沒什麼情緒:「你的銀子買的藥,自然該給你用。」
一時間無話。
他不緊不慢地上著藥:「一個商賈人家的小姐罷了,何必如此點頭哈腰?」
他在說我今日那哈巴狗模樣。
我苦笑:「你果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像我們普通人,靠主家吃飯呀。」
回頭看他,就見少年眼睫微垂,眼神專注地落在藥膏上。
他不以為意:「普通人謀生的路子有很多。」
我瞄著他腰上的玉佩,他隨手接下來放在我手上:「我撿的,你若喜歡便拿去。與你一樣,我也隻是普通人。」
我咋舌:「那你為何被打?」
他若無其事:「逃出主家的時候,被追了。」
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我同情地扭頭看他,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告訴他,你主家比我主家狠心得多,知道你逃了,還給你下了無藥可解的蠱毒。
「我怎麼叫你?」
「姓周,單名一個晚。」
周晚。
我已經暗自下定了決心。
在他不解的目光下憐愛地看著他:「周晚,我會好好待你的。」
我會送你走完最後一程,至少,在彌留之際,吃得上飽飯。
3
周晚身體恢復得很快,不過半月便好了不少,能四處走動了。
他偶爾去街上,夜裡才回,我總給他留個燒餅。
他說不要。
「吃吧,很好吃的,涼了也好吃,我攢了很久的銅板呢。」
他難言地看我:「你覺得好吃?」
我點點頭,真誠地說:「不瞞你說,這些年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一是小姐的剩菜,二就是這家燒餅啦。窮人,有窮人的活法嘛。」
我的豁達似乎並沒有讓他開心起來。
少年的眉頭蹙起,但很快不在意道:「以後你便不會這樣想了。」
「什麼?」
他認真地看著我,我心跳莫名加速。
「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裡,你可以相信我。」
……
老爺和夫人不高興了。
有一回攔住周晚,冷眼相待:「你來我府上半月也過夠了,傷好了就幹活,我們陳府不養闲人。」
我就在旁邊掃地,拼命朝周晚使眼色,他抿唇不語。
看了我一眼,拿著掃帚去了前院。
我正舒一口氣。
沒安生幾天,老爺發現賬房裡的賬冊被人動過。
一口咬定便是周晚幹的。
「這小子突然出現在府上,想也知道不安什麼好心,」夫人命小廝把我和周晚按住,踢了他一腳,冷哼,「怕不是來盜取賬冊,想壞了我們陳府的生意!」
小姐在一旁添油加醋:「娘,我瞧著他一臉拈花惹草的模樣便知不是好人,你和爹啊就是太心善才叫他擺了一道。本該把他和十一都趕出去,誰知道他們兩個有沒有……」
我急得眼睛都紅了:「夫人、老爺,周晚他的品性我了解,他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都怪我嘴太笨,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小姐指著我:「你那麼急著為他辯解,莫不成是你做的?」
「我……」
突然,周晚冷笑著開口:「一本賬冊罷了,貴府不願給人看,還是不敢?」
「是我翻的又如何?」
「周晚!」
後來的事,我並不知曉了。
我挨了板子,暈了過去。
醒來後,周晚已經不見了。
因為身上遍布紅腫的傷口,我也沒法出去尋他。
幾日後,老爺說,當日他們把他打暈了,扔了出去。
夫人收好賬本,闲適地倒了杯茶:「這樣的人,打S也不為過。」
「估摸著,屍體都讓野狗分食幹淨了吧,真是活該。」
我瞧著手裡的玉佩,癟著嘴,怎麼也沒忍住眼淚。
我給周晚立了個碑,奇怪的是,每一家當鋪都對這枚玉佩避如蛇蠍。
無奈之下,我隻好用僅剩的幾枚銅板,在撿到他的河岸附近立了個小土碑。
我把玉佩葬了進去。
還是食言了……我沒能好好待他,沒能讓他安靜走完最後一程。
五年後。
主家說最近行情不好,貨賣不出去,又倒霉觸了大人物的霉頭,沒錢養著我們這群下人,把我趕出了陳府。
我無所謂,自賬本事件之後,我本就不得老爺夫人信任。
第一個走也好。
可沒過多久。
老爺堆著笑,將我迎回陳府,還往我的茅草屋裡塞銀子。
「十一,府裡不能沒有你啊……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知道該怎麼做的續內容公眾號 - 胡巴 士%/ 後,是不是?」
4
那天是清明。
周晚的墳頭,我放的熱饅頭還冒著熱氣,絲絲白霧消失在綿綿細雨中。
陳家大宅裡清清冷冷站著一道挺直高大的身影,老爺說是上頭派來的大理寺少卿,不能露面。
夫人在府外候著,一見我就撲上來,緊緊拉住我的手就要下跪,眼淚竟然說冒出來就冒了出來,比街頭的戲子還要厲害。
「算我求求你了,丫頭,你救救陳府吧。你看,咱們陳家的賬本何時出了差錯?這些年我們做的可都是老實本分的小本生意,怎麼有膽子貪官府的錢呢?」
原來是陳府的賬本出了問題,裡頭那位大人說我是陳家唯一的證人。
那年讓周晚沒命的賬本,正是陳家與縣官苟合貪汙的那一冊,除了周晚,隻有我見過。
我腦海中又浮現少年被摁住,卻不動如山的模樣。
要是真想來得早些就好了。
眼眶逐漸發熱。
長身玉立的青年轉過了身,我猛地怔住。
眉眼英氣,鼻梁挺直,面如冠玉。
周晚?!
不,也許是長得像……
那個少年身中蠱毒,不可能還活著。
「你不用害怕,但說無妨,本官自會給所有人一個公道。」
「民女可以作證。」
我提裙,上前去,直直跪下,一字一句。
小姐狠狠盯住我,目光像是威脅,卻又帶著幾分慌亂。
「陳家的確與縣官聯手,貪汙了官家的錢。我,我有個好友,被他們發現看到了那賬本,就那樣……」
想到少年青澀又淡然的神情,和冰冷的土墳,我不禁哽咽:「就那樣被他們打S了。」
我毫不猶豫地磕了個響頭:「請大人給我的好友作主。即便是看了賬本,他也一定有他的理由,絕非下流卑鄙之人。」
庭中萬籟俱寂,似乎他們都沒料到,我會為了一個撿回來的,僅僅相處了一小段時光的少年如此激動。
老爺和夫人又開始哭天喊地,指責我不是好人,信口雌黃。小姐更是尖叫著「賤人」,上前要來掐我,不過一起身就被侍衛狠狠摁在地下,臉都變了形。
唯有睥睨這場鬧劇的那人,淡定走向我,高高在上的模樣在迷蒙細雨中顯得冷漠又無情。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就那樣瞧著。
低沉的嗓音平靜,含著一點熟悉。
「我記得你,你叫十一。」
5
大人說,還得勞駕我去官府做個證。
陳富商送給我的銀子,也要命人移交官府,清點數目,充入國庫。
茅草屋內,我坐立不安。
「大人,你看,這茶也吃了,東西也拿了,您手下都走了,要不您……」
他掀起眼皮:「看樣子,十一姑娘還有約?」
我小心地觀察他的神色,卻發現這位大人實在波瀾不驚。
我隻得嘆氣,老實交代:「倒是沒有,不是我不願招待大人,隻是今日清明,我還得去給我那好友掃墓。當時掃墓還未結束,陳家人便來了。」
我從抽屜裡拿出一沓黃紙錢:「我還沒來得及給他燒紙呢。」
他神色復雜起來,古怪地瞧著我。
也是奇怪,這位大理寺少卿非要跟著我給周晚燒紙。
官爺之令,我哪敢不從。
隻得帶他去那小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