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夢的那通電話過後,我想了很久。
心裡始終有個想法,卻依舊猶豫不決。
各地區陸續解除風險後,楊炎回到了他原本的醫院。
我和他也恢復了每天都聊天的狀態。
我加了他的社交軟件。
上面名字是他名字的縮寫字母,Y。
頭像是一隻和他不太搭調的可愛動漫小貓。
倒是我蠻喜歡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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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朋友圈背景是一張雜亂的街景照,還有些眼熟。
但是構圖很奇怪,像是隻取了一張照片的上半部分,看起來一點也不美觀。
發的內容隻有一些工作相關的。
我退出他的朋友圈,無聊地咂咂嘴:「真是個不會記錄生活的大直男。」
和夏爽那個直女是一類的。
反觀我和沈夢的朋友圈,巴不得一天發三條。
夏爽總是說我:「屁大點事都要發朋友圈,比古代大臣上奏還勤快。」
我回懟她:「你懂什麼,這叫享受生活,記錄生活,以後回看很有意義的。」
然後她當天晚上就發了條朋友圈,一張偷拍我吃泡面的照片,並配文:【再愛享受生活的人,也得敗給泡面!】
楊炎給她評論:【叫她少吃垃圾食品。】
夏爽(白眼 jpg.):【楊炎滾蛋!別跑我這裝暖男來。】
夏爽對當初楊炎拒絕我表白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對他總是沒好氣。
楊炎知道她脾氣,也沒跟她計較,回了個流汗的表情。
我忍不住暗自嘆氣。
也不禁懷疑楊炎是不是真的是隻喜歡那種曖昧感覺的渣男。
那天晚上我越想越不痛快,就連消息也沒回他的。
結果隔天中午,他就託跑腿的給我送飯來了。
是他自己做的,一葷一素一粥,都是我愛吃的菜。
還附帶了張便利貼:【吃飯不能馬虎。】
在夏爽鄙視的眼神下,我還是沒出息地吃了一個月楊炎做的飯。
結果硬生生吃胖了八斤。
我趕緊叫停,無論他怎麼送我都絕對不吃了。
楊炎沒辦法,又換著法給我做減肥餐。
弄得全醫院都覺得我談了一個二十四孝好男友。
我聽著這些話,心裡開心不起來。
那晚我失眠到半夜,腦子一熱就給楊炎撥去了電話。
凌晨兩點多,那頭的聲音帶著睡意的沙啞。
「怎麼了?做噩夢了?」
「沒有。」
……
我再次開口:「楊炎,等一切結束,等疫情過去,我們就結婚吧。」
話一出,他沉默了。
我有些急了,開始口不擇言:「楊炎,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對我那麼好,還要拒絕我。難道說你真的是故意吊著我嗎!那你不累嗎?」
「我不信你不喜歡我。」
楊炎又沉默了幾秒,才開口:「我是喜歡你。」
他話音剛落,我就開始心跳加速。
楊炎果然是喜歡我的。
此時,我又回想起沈夢說的那句話,不禁開始懷疑楊炎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那為什麼不能和我在一起?」
「因為……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
「什麼意思?憑什麼這麼說?」
「驕陽,不是兩個人互相喜歡就一定要在一起的,不是在一起了就一定會幸福的。」
我喉頭發緊:「我不想聽這種廢話。」
楊炎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忍不住靠近你,給你希望又讓你失望。」
「驕陽,面對你,我總是有種無力感,大概是我這二十幾年來過得太順利了,總覺得要還回去點什麼。」
「我這種人是給不了你未來的。」
楊炎的話聽得我雲裡霧裡。
但我沒思考那麼多,滿腦子都是被再次拒絕的羞憤和失望。
我堅持過了,可沒結果。
「楊炎,我們就這樣吧。」
「我祝你永遠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這是我對楊炎的詛咒。
我沒有刪除他的聯系方式,隻是不再聯絡。
那之後的兩年裡,他也再沒給我發過消息。
2022 年,4 月。
我和家裡介紹的相親對象在一起了。
我們答應先試試,不合適就分開,誰也不耽誤誰。
相處兩個月時,我在朋友圈發了我們倆的第一張合照,不算親密。
隻是身子靠得比較近。
也是我這一年第一條讓他看見的朋友圈。
那次我們鬧掰後,我發的所有朋友圈都把他屏蔽了。
我把楊炎從屏蔽組移出去,點擊發布時,有種莫名的快感。
像是一種報復心理。
我生怕有人看不到,還發了短視頻平臺。
那天,很多人點贊評論送祝福。
夏爽更是直接一個視頻彈窗過來。
她頂著一頭亂發,和大大的黑眼圈,劈頭蓋臉地痛斥我:「好哇!你現在也給我玩秀恩愛這出!不是才談兩個月嗎,就官宣了?你認真的?」
我挑眉:「嗯哼,談戀愛又不是過家家。」
她翻了個白眼,然後像是想起什麼,表情有些猶豫:「那個……你這次也屏蔽他了嗎?」
「沒有。」
夏爽瞬間瞪大眼,衝我豎了個大拇指:「林驕陽,好樣的!這才是你!」
「怎麼?釋懷了?」她又問。
我笑了笑,岔開話題:「你呢,最近工作還好嗎?」
「別提了,我家這的小破醫院,事兒賊多。」
一年半前,我和夏爽的實習結束,都選擇回了各自的老家工作。
我回到南江市,家裡找關系把我塞進了中心醫院。
我和夏爽一年也就能見一次了。
而沈夢和趙啟東的事在 2020 年底被夏爽知道了。
當時鬧得還挺大。
沈夢第一次公開在朋友圈發了和趙啟東的合照。
她懷孕了,趙啟東也和她求婚了。
夏爽看到後半天沒說話。
然後直接起身出門,找到了沈夢。
她們大吵一架。
夏爽說沈夢根本沒把她當朋友。
沈夢說夏爽一直都瞧不起她。
這句話對重情重義的夏爽來說,傷害很大。
起初她難過的是好朋友背著她和她曾經的追求者在一起了。
而現在她難過的是,原來她在好朋友的心裡竟然這麼不堪。
夏爽從沒瞧不起過沈夢。
可能是她一向說話太直,讓心思敏感的沈夢多心了。
但任何一段友情危機,隻要牽扯男人進來,就再也無法破鏡重圓。
夏爽和沈夢也一樣。
她們徹底決裂了。
我夾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沈夢說她沒事,勸我去看著夏爽。
夏爽那晚大醉一場。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那個樣子,她一句話不說,一直灌酒。
最後她抬起通紅的雙眼,哽咽著對我說:「驕陽,你知道嗎?趙啟東就是個渣。」
「他這兩年從沒間斷給我發消息,噓寒問暖、節日禮物也樣樣不落。」
「驕陽,我心動了。」
「但我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原來這些年夏爽和趙啟東還有聯系。
趙啟東看起來人模狗樣的,竟也幹出腳踏兩條船這種事。
我氣得不行,給趙啟東打了個電話,大罵了他一通。
說他就是個禍害,不僅毀了我們仨的感情,還辜負了夏爽和沈夢。
趙啟東在電話裡哭了,他哭著跟我說:「驕陽,我沒楊炎那麼好命,他喜歡的人,也喜歡他。我知道我對不起她們倆,我就是個王八蛋!但沈夢我一定負責到底的,隻是我真的沒辦法給她想要的愛。」
「我放不下夏爽,真的放不下。」
「我以後不會了。」
「你替我……你照顧好夏爽。」
這一刻,我突然感到疲憊和無力。
我想,其實他們誰都沒有錯。
隻是時間錯了,是愛的人錯了,是命運弄人。
7.
最近一次見沈夢是今年六月,她和趙啟東的女兒已經一歲多了。
但兩人還沒來得及補辦婚禮。
因為自從生下孩子後,沈夢的狀態就很不好。
總是失眠,情緒失控。
我好不容易把她約出來,隻見她面色憔悴,二十四歲的年紀,卻像是三十四歲。
往日光鮮亮麗,眉眼間都是高傲的沈夢,此刻變得多疑敏感,說話都帶刺。
「你是替夏爽來看我笑話的嗎?」
「我知道你們都打心眼裡瞧不起我,趙啟東幹過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他不愛我我也知道,但我裝作不知道,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愛上我的。」
「你知道嗎?趙啟東給我們女兒取名叫趙思絲,縮寫就是 SS,你說是不是和夏爽有關?是思爽?還是……」
「夠了!沈夢,你想多了。」我實在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臆想。
這次的見面不算愉快。
分別前,沈夢深深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道:「我總算體會到楊炎的感受了。」
我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而一周後,就傳來了沈夢的S訊。
夏爽說趙啟東不知道從哪得知了她出車禍的消息,跑來看她。
沈夢也悄悄跟了過來,但並沒露面。
然後就從樓頂天臺跳了下來。
很突然。
後來我們才知道,沈夢是產後抑鬱加重度焦慮。
趙啟東追悔莫及,三天沒合眼。
夏爽跪在沈夢的黑白照片前,哭到幾近暈厥。
「我沒有想和你搶趙啟東,我沒見他,門都沒給他開。」
「小夢,我是希望你幸福的。」
沈夢的黑白照片用的是多年前的照片。
女孩笑容張揚明媚,眼裡滿是驕傲放縱,與多年前操場上,烈陽暴曬下的那一幕重疊。
我們仨裝肚子疼,去一旁休息。
她的迷彩帽下壓著一頭精心燙過的卷發,化了精致妝容的臉主動湊過來,帶著一股香氣:「你們好,我叫沈夢,性別女,愛好帥哥,夢想是二十八歲之前找到最愛我的人,然後結婚生子。」
那一年,沈夢十七歲。
之後,沈夢永遠二十四歲。
在沈夢的葬禮上,我見到了楊炎。
他穿著一件黑色衝鋒衣,撐著一把黑傘,默默站在角落裡,眼睛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感覺他好像比上次見又瘦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因為工作太累。
聽說他也回了南江,家裡人不讓他做這一行了,讓他去考公。
我把夏爽安頓好後,從屋子裡出來。
碰見在拐角處抽煙的楊炎和趙啟東。
趙啟東眼睛通紅,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楊炎一眼。
起身走了。
楊炎把未抽完的半根煙扔到地上,用腳碾滅。
不知他什麼時候也學會抽煙了。
他衝我笑:「好久不見了。」
我點點頭,笑不出來:「好久不見。」
接著是一陣沉默。
風中夾雜著細細密密的雨點砸到臉上,針扎似的疼。
我轉身打算回屋。
楊炎突然叫住我:「驕陽。」
「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我願賭服輸。」
「而且我和我男朋友現在挺好的,他人很好,包容我的脾氣,記得我的喜好。」
楊炎,你看,不是隻有你會對我好。
「嗯,挺好的。」
「時間過得真快,我們都認識八年了,記得當初……」
我回過頭,流了一臉的淚,打斷他:
「楊炎,別再回憶了,我們都回不去了,沈夢不在了,我們這一伙人也徹底散了。」
楊炎的眼神黯淡下去。
他啞著嗓子說:「結婚的時候我可能不能到場,但我會給你準備一份厚禮的。」
我勾唇諷笑:「放心,不會讓你這份厚禮等得太久的。」
和楊炎的這次見面,依舊不太愉快。
可能是我還沒辦法釋懷。
日子一天天過,夏去秋來。
趙啟東打算帶著孩子去南方,我去火車站送他。
夏爽沒來,楊炎也沒來。
他告訴我,他已經很久沒和楊炎聯系了。
送走趙啟東後,我給夏爽打了電話:「已經上飛機了。」
「嗯,太遠了我請不下來假。」夏爽聲音淡淡。
「年前還有空聚一聚嗎?」
「應該有,到時候我告訴你。」
「好。」
和夏爽這一約就約到了年底。
2022 年底,全面放開,他們說這個病毒隻要得過一次就不會再得了。
於是,很多人都放下戒心,鼓起勇氣開始對抗這個折磨了全世界人三年的「魔鬼」。
身邊人陸陸續續中招,發燒,嗓子痛,渾身痛。
然後一個個熬過去,戰勝了疫情。
大家都在期待滿滿地準備迎接新的一年,全新的開始。
2022 年 12 月 29 日。
知道楊炎去世的消息時,我剛下夜班,走出醫院大門。
天剛蒙蒙亮,空氣中大霧彌漫。
我握著手機,深吸一口氣,肺裡鑽進一股涼意,嗆得我忍不住咳嗽。
低頭的時候,視線又落在亮著的屏幕上。
朋友圈最新一條是楊炎媽媽用他的賬號發的讣告。
上面寫著楊炎的葬禮在後天上午九點。
這個消息突然到我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心髒突然有些刺痛,蹲下身,半天緩不過來。
路過的人看到我這樣,好心上前詢問:
「你沒事吧?」
我連抬頭看她的力氣都沒有,隻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不行:「我動不了了,全身發麻。」
最後,我是被人又抬回醫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