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夏,太陽牛逼吧?」
我:……
我知道顧淮是個標準理科生,沒什麼文採素養,但聽到這種形容詞,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顧淮捏著我的臉,警告我:「別笑。」
我連忙點點頭,再笑就不禮貌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贊同他:「很牛逼!」
他看了我一會兒,轉過頭去,自己先破功了,笑得肩膀顫抖。
「完了,你這一臉認真的樣兒,我後面詞兒都給忘了。」顧淮抓了抓頭發,又報復性地伸手過來揉亂我的頭發。
「林之夏,我這人嘴巴素質堪憂,除了罵人能得滿分,嘴țũ₂裡一般沒什麼能及格的好話。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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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從何處來,能去到何處,隻要我還能呼吸一刻,我就會堅定地喜歡你一刻。」
看日出的人聚集得越來越多,相機咔嚓聲此起彼伏,有人在日出絢爛下相擁,有人為朝陽振臂而呼。而我,在熱烈的光芒與人海中,鼓起了勇氣,直直地望進了顧淮盛滿了純粹愛意的眼眸裡。
11
為了王峰那件事,我請了幾天假回家。
我跟我爸當面說了這件事,他頭發已經發白,聞言隻是沉默地將做好的飯菜擺在桌面上,催著我吃飯。
我拿著筷子,沒了吃飯的心情。
從小到大,我爸腿腳不便,做工都沒什麼人要,尤其是以前錢難賺的時候,我們家靠大伯接濟得多一些。
也因此,我爸總教我,長大後要好好地孝順大伯,總教我記得感恩。
等我回過神來,隔壁傳來一陣吵鬧聲。
我衝出門去看,我爸拖著一隻跛腿,從來溫順的他,此刻像隻被逼瘋的狼。
「陳應花,你賣我女兒?我一口面糊一口米地喂大的女兒,不是讓你這麼糟蹋的!」
「夏夏上了兩年大學,一邊讀書一邊在外面賺錢,逢年過節就給你和大哥寄東西、寄錢,她感恩,她記著你們的好。你良心被狗吃了嗎?!」
我的大伯母陳應花叉著腰,衝著我爸罵道「我早就跟你說女孩子讀書沒用,讀完了還不是出來找個人嫁了,我好心為她早打算,還怪我?真以為自己讀了書翅膀硬了,阿弟不是我說你,她小時候我就勸你別讓她讀那麼多書,你看看她現在讀書把眼睛都讀到天上去了,那王峰多好一人啊……」
「陳應花!你,你……」
我爸氣到手發抖,將一直捏在手上的紅色塑料袋展開,拿出一疊錢,用力地放在桌上。
「大哥,這是十萬塊,這是我給夏夏存的嫁妝錢,加上夏夏還的那五萬,足夠抵你們這幾年的救濟,這錢還你們。以後沒有任何事,我不會踏進你們家一步。」
他說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我扶住他:「爸爸。」
「夏夏,是爸爸沒用,從小到大都是爸爸沒用,爸爸對不住你……」我爸坐在椅子上,望了窗外半晌,才開口說話。
我搖頭道:「爸,我沒有怪過你,現在一切都好,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其實,不懂事的時候,我是怪過的。
我會想,為什麼別人會有爸爸還有媽媽,也會想為什麼我的爸爸跟別人不一樣。
甚至會覺得,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還不如S了好。
可是後來,長大了細細地回想一路走來的荊棘,才發現我原來一直被愛著。
我隻有爸爸,可是他會給我買公主裙,他也會給我織圍巾。
我在外面再苦再難,我還有爸爸永遠地在等我回家。
再次見到王欽雅的時候,是在回校的前一天,那時我剛好在附近的便利店買東西,而她身邊跟了個女生。
見到那個女生第一眼,我渾身戰慄,抓著塑料袋的手都是抖的,下意識地想逃。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林之夏?是你吧?見到我跑什麼,老同學不認識啦?」
王欽雅看著身邊的女生,問道:「你認識她?」
那個女生叫季笙,聞言大聲地回道:「認識啊,我倆小學連著初中都是同學呢。」
隨著她的聲音,那些可怕的記憶奔湧而來。
是季笙帶著一群人,將一張張一塊錢的紙幣扔在我臉上。
是季笙將我逼近廁所,用一把剪刀剪掉了我的長發。
也是她,孤立、辱罵、造謠,刀子劃掉書包、飯裡擠滿膠水全是她。
我原以為,我已經走出來了。
我原以為被欺負隻是因為我弱小,隻要我長大了就好,長大了就能反擊了。就算不能反擊,我也能挺起胸膛。
然而,到今時今刻我才驚覺,原來長大並不是一件多神奇的事,人能一下子變強大都是假的,人對傷痛的恢復能力是有限的。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做錯事的不是我,可我卻這樣害怕?
我已經盡量地忘記那些過往了,我有在好好地生活,我盡量讓自己像一個正常的人一樣讀書、賺錢,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我的手還在顫抖,帶動著塑料袋一陣陣地輕響,我的腳像在地上生了根,腦子裡一片空白的混亂,不知何從何去。
這時,有人扶住了我的肩膀,我下意識地抬頭去看。
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出現了。
顧淮低下頭看著我,嘴邊掛著笑:「怎麼,才分開幾天就忘了我?」
我抬頭看著他,仿佛突然看到了從陰影處灑下了一束光,用力地抓著他的手臂。
顧淮回握著我的手,將我的身體肩膀慢慢地扶正,他的聲音在我耳邊,很輕很輕卻有著千斤的力量:「別怕,我在這兒呢。」
我回過頭,成年後第一次勇敢地直視著季笙,直視著這個曾是我無數陰影的制造者。
她看了我一眼,語氣有些嘲弄,開口確是對著顧淮說話:「淮哥?我還一直納悶是誰勾引的你?原來是她啊。」
季笙話落,顧淮收斂了笑,眼神如利刃般直直地看著她。
王欽雅見狀,默默地往身側退了一步。
偏偏,季笙還在說:「你不知道她,她小學的時候就故意地讓她爸爸到學校鬧,說自己家沒錢,逼得我們老師發動全班同學給她捐款。還有,聽說她初中就跟老男人……」
「你撒謊!」我逼視著她,哪怕這些話我以前說了無數遍。
我說給老師聽,說給教務主任聽,說給同學聽,不管我怎麼說,都沒人聽沒人信,我還是重復地說著。
「我爸爸他不是去學校鬧,他隻是以為我沒帶錢,買不了計算器,所以他去到了學校,託你把五塊錢給我。是你,是你在班級裡將我的家庭情況大肆地宣揚,是你用垃圾桶做了捐款箱,讓班主任發動全班給我捐款……」
「從那之後,你就覺得我是貧窮的,是該S的,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任何東西,你剪掉了我的頭發,你將我的書包扔進廁所,你帶人孤立我、編排我……」
季笙大叫起來:「你胡說!我沒有做過,你從小就是個撒謊精!你現在還這樣,你爸說你考上了名牌大學,你就算考上再名牌的大學,你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顧淮冷聲道:「閉嘴!」
王欽雅一臉震驚地看著身邊的季笙,難以置信地問她:「你以前是霸凌者?」
「我沒有做過那些事,她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就信了?」季笙反駁著。
王欽雅無語地看著她:「你當以前那些人都S了嗎?事情真相如何,你以前能一手遮天,你現在還能堵住他們的嘴?」
季笙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並非是怕我,我再如何成長,對她來說依舊是個不屑一顧的存在。
她隻是怕我身邊的顧淮,畢竟她從前欺辱我時,仰仗的就是她的家世。
12
那天我很開心,因為我第一次那麼勇敢地直面曾經霸凌過我的人。我從小卑怯弱小,能做到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是到後來,我才聽說了關於以季笙為首的那伙人的事。
不知道是誰,在她的學校官方平臺,將她以前做的所有事都曝光了出來。
爆料的人顯然準備了很長時間,從季笙的小學到大學,與她相關的所有被霸凌者都接受了採訪。
曝出的材料有打碼的採訪視頻,有電話採訪錄音,還有年代久遠的圖像資料。
季笙的家世背景在本地雖然不大,但也是有名有姓的,背後的人一推波助瀾,事情發酵得很大。
我問過顧淮,他說不是他做的,可是我不大相信,因為當日的事隻有我們幾個人知道。
他被我問多了,老實地交代了人頭,有義憤填膺的江老師,還有妻管嚴的顧淮爸爸,竟然還有那天的王欽雅。
可是,後來我知道得更深入時,江阿姨告訴我,那都是顧淮一個人做的,他沒借助過顧家的任何權勢,那些人都是他一個個地跑出來的。
我才想起,他來找我的那一晚,躊躇了很久才看著我的眼睛問:「林之夏,你有沒有勇氣最後再想一遍那些事,將那些事都告訴我,然後把它們從你的回憶中清除,永遠永遠地忘記。」
或許是人對災難記憶有自動屏蔽功能,我回憶不起很多細節,但想起來時每一幕都歷歷在目。
那天晚上,我講的時候並不平靜,有幾個瞬間我恍惚覺得心髒被狠狠地揪住,那種窒息感撲面而來,像溺水一樣無法呼吸。
顧淮紅著眼,除了握著我的手,他一刻也沒打斷我。
我講完後,風也靜止了,顧淮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我手背,他將唇咬破了都沒出聲。
我輕輕地環住他,一下一下地摸著他的頭發,輕聲地哄道:「不哭,不哭。」
現在想起,我們遇見季笙的那一日,顧淮的神色看不出有多大的情緒波動。
他隻是問我,那樣的時光持續了多久。
我想了想,大約是七年,很不幸的,從小學三年級到初中三年,我都活在季笙的陰影下。
因為小學被發動全班捐款的事,哪怕到了後來國家重點扶持貧困生,我也從來不敢報名,我寧願少吃點,我也不敢申請貧困生助學金。
我怕別人看到我的名字,會像季笙那樣對我,我可以不要錢,但我不敢再過那樣的生活。
我的人生真正開始是在上了高中,那時的同學來自不同地域,明事理、懂是非,隻有高考一個目標,也是在那時,我體會到了什麼是師生情、同學情。
我的高中就在離我家過三條街的地方,我帶著顧淮去看我的高中母校。
微風輕蕩中,三三兩兩的學生在林蔭路下拉扯打鬧,不知是春意暖人心,抑或是少年的眼神更為醉人,我像是在溫熱的香氛中重活了過來。
顧淮指著校內盛大到溢出圍牆的樹,問我那是什麼樹。
我搖搖頭,笑著說:「不知道,誰上學的時候還認樹呢。」
顧淮插著兜,仰頭看去,微眯著眼說:「應該是翠柏。」
微風帶著樹葉顫動著,奏出讓人遐想的青春樂曲。
少年的梨渦淺淺,側頭看我,眼中都是我:「知道翠柏……有什麼寓意嗎?」
「什麼?」
「鬥寒傲雪,堅毅挺拔。」
「林之夏。」
「嗯?」
「謝謝你啊。」
「謝我什麼啊?」
「謝謝你,歷經霜寒,折過傲骨,也依然好好地長大了,那樣健康,那樣善良。」
我張開手心,上面的手紋斑駁錯亂到不可辨認,但我的眼淚卻清晰地滴落在上頭。
一雙溫熱的手伸過來,揩去了我眼下的淚痕。
「隻許你再哭這一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