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伴讀中可律安有喜歡的?」
我搖頭:「談不上喜歡,但確實有看著就叫人高興的。」
娘舒心一笑:「這便夠了。」
18
隔日我又去了湖邊,卻沒有見到宋懷謙。
剛生氣轉身往回走時,卻碰上一臉著急的徐盈語和楊照溪。
我連忙問原因。
楊照溪氣喘籲籲,徐盈語也是說一句歇一句:「江巖……他娘……上吊自盡了,江巖也不見了,我們現在正找人呢!」
「走,先回家找人幫忙!」我仰頭看了一眼天空,已經開始飄起小雪,心中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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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府裡幾個家丁,叫他們挨著挨著叩各家門問問。
原本村子就不大,大家也都相熟,自然都知道江巖家的情況,更有不少人心疼他的。
所以一聽說這件事,就放下手裡的事加入了尋人的隊伍。
不一會雲溪村大半人都出來尋找江巖了。
雪下得越來越大,如煙般縹ţú₋緲的雪花紛紛灑灑,飄飄搖搖,如同玉白色的蝴蝶,不斷銀灰色的天空落下。
眼前的路很快被白色填滿,顯得模糊不堪。
耳邊全是村民呼喚江巖的聲音。
我的腳凍得冰涼,拉著徐盈語和楊照溪的手也開始發木:「你們小心,雪下大了,別摔著。」
漫無目的地找了一個又一個田埂後,我忽然望向遠處的小山包。
江巖家是獵戶,所以他從小是習慣待在山裡的,說不定現在也在。
我帶著兩個有著功夫底子的家丁進了山,四處搜尋。
時間一點點過去,白色天空逐漸變黑,不知過去了多久。
翻過一個小山坡後,我終於在背後一個小山洞處看見了江巖的身影。
他蜷縮著,將頭埋進膝蓋,頭上染上淺淺白色霜雪,一動不動。
我著急呼喊:「江巖!江巖?你說話江巖!」
他抬起頭,鼻子凍得發紅,雙眼無神:「律安……姐姐……」
我忙把自己剛剛多披的一件蓑衣給他穿上:「你是瘋了?這地方待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真怕自己S不了了?」
他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但硬撐著沒掉下眼淚來。
但我要人扶他起來,他卻不動。
隻低著頭,說道:「我明明能照料她,為什麼娘覺得她會拖累我?為什麼非要去S?」
我問過外曾祖父和葛神醫關於他娘的情況。
說是治不好的病,先Ţüₙ天不足,就算買藥治,也隻能苟延殘喘,不如求個痛快。
「你也知道,葛神醫給你娘看過病對嗎?」我蹲下,輕聲說道,「她好不了的,所以才會覺得會拖累你一輩子。」
他抬頭看著我,滿眼委屈:「可我不覺得拖累。」
我替他拂去頭上雪花,說:「可她疼江巖,疼得不能忍受了,她不想繼續疼了。」
「她給你做好了飯才去的,她不疼你嗎?你還要在這待著嗎?飯都涼了。」
我說完,他再也忍不住,在漫天大雪中號啕大哭。
「我不對!都是我不對!我太自私了,隻想到自己難過難受,總忍不住和娘抱怨。
「我還兇她,我還不聽話。
「也不知道體諒她生病也很疼很難受,現在甚至還想和她一起S。
「律安姐姐……都是我不對。」
我學著娘的樣子,將他緊緊摟在懷裡安慰:「不是你的錯,我們都是孩子,不懂這些很正常。」
「你健健康康長大,她才會安心。」
他歪著腦袋枕在我懷裡,涕泗橫流。
那日江巖回了家,吃了他娘給做的最後一頓飯,然後就到了我家拜了青樾叔叔為師。
後來過了好幾年,青樾叔叔將他帶到了我面前,對我說:「小姐不是說沒有自己的護衛嗎?從今日起,他就跟著您了。」
打那之後,他就再也沒叫我律安姐姐了。
19
饒邑來人送信時,正是三月。
我和娘正在院子裡試徐盈語新給她做的改良輪椅。
「這次我給輪子包了一層料,可以做得更輕便些,坐起來更舒服,整體也輕便不少。」徐盈語束起袖子,露出堅實漂亮的肌肉。
雖然還是那張漂亮臉蛋,卻看不出一點可愛模樣。
她比饒邑最好的木匠還精通匠活,村裡十戶有九戶都找她打過家具。
時不時還會想些新奇東西,什麼輪椅、水輪、手推耕田的輕便工具。
娘的腿早已治好,但依舊無法和常人一般,走起路來總有些不順暢。
所以她很喜歡徐盈語做的輪椅,這回已經是改過的第三個了。
「公主,饒邑來人了。」春塵姐姐從院外的長廊跑來,將信遞給娘,「是陽平侯府的。」
娘臉上的笑容頓住,接過信打開,掃了兩眼,面色不悅。
我走上前,展開信紙。
信上說,我那便宜哥哥將要行冠禮,我這個做妹妹的必須得回去恭賀,又提我到了待嫁的年紀,已經有人上門提親,他們覺得對方人品才華甚好,便替我先應下了。
兩年前我及笄時,雖然娘和外曾祖父都說不辦,饒邑也沒傳一句話來。
如今卻想起我了,看來是覺得我年紀到了,得標個好價錢賣出去。
剛看完,手指輕輕一劃,我竟在信紙下又發現極其薄的一層。
打開一看,居然是我那便宜哥哥寫給我的。
滿篇思念之情,遣詞用句雖不出格,卻暗含奇怪意味,既像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又如同情人間的尋常問候。
叫我看得惡心,忍不住開口說道:「把送信的打出去。」
娘回頭,拿過我手裡的信紙,隻看了一眼,便將信紙揉作團,狠狠扔到了旁邊的池塘裡。
她氣得渾身發抖:「汙言穢語!這個S性不改、不知倫常的瘋子!」
「我攔了多少回,他居然還不S心,想這些下三濫的辦法來汙我兒的眼?」
接著對春塵姐姐說:「把人打出去!別汙了我的地兒!」
小時候,薛知珩就喜歡先唆使姐姐薛知瑤欺負我,再給我送東西。
他仿佛覺得我很笨,察覺不出來他那些小動作,隻會討厭薛知瑤一個人。
但我不說,因為他能給的東西在我這裡已算很好的玩意兒了,畢竟薛少塵把什麼都給他倆。
我那時隻覺得他偽善,一邊挑撥離間讓薛知瑤做惡人,再來假裝自己是個稱職兄長。
如今看來,那時他就對我這個名義上的妹妹有極為復雜的感情。
他自卑,羨慕我娘是光華萬丈,陽平侯府全家畏懼的公主,而他不過是個奸生子。
他自得,是覺得我可憐,不過如此,卻又忍不住想和我親近,比起和他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更喜歡討好我,什麼好玩意兒都緊著我。
然後又樂得看他姐姐嫉妒,再來欺負我,仿佛這樣,他就和我平等了。
從前我覺得他奇怪。
若我出身這麼不堪,要做惡人,我便做到底,絕不向人透露自己的軟弱之處。
若不想做惡人,那便離人家遠些,隻管好自己。
直到如今,我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也不想明白,隻覺得他大概就是骨子裡帶的賤。
和他娘一樣,既要又要,還不忘記裝樣,惡心惡心我。
20
將人打走後,娘還在生氣,便邀我對弈,想平平自己心中怒氣。
我同她一起在亭中坐下。
「那畜生近來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有時朝中老臣想和他說幾句話都撐不住。」娘喝了口茶,放下手中棋子,「好在宋老相國老當益壯,他不處理政事也不礙事。」
我搖頭,並不贊同:「梁國和陳國如今情形緊張,我瞧著就要起兵戈,兩國雖有接壤,但夾在中間的,卻大部分是獻國,難保不被波及。」
娘和文姨的謀劃我清楚,但除了王位上那個,我還有另外兩個舅舅,都封了侯,各自在封地。
如今表面風平浪靜,可一旦他們察覺到風吹草動,再打個勤王救駕的名號,那一番辛苦就為他人作嫁衣了。
娘沉思片刻,說道:「我兒思慮周全。」
「娘要顧著宮內,本就分身乏術,女兒豈能不多想想。」我回道,「眼下梁國和陳國劍拔弩張,要動手隻是時間問題。」
「三國並立,他們就不得不把獻國也算進來,即便不拖著下水,也會想辦法穩住。」
說完這些話,我將手放在娘手背上,安慰道:「朝中局勢瞬息萬變。」
「我們該回饒邑了娘,不在眼前,總不知如何動作。」
娘輕輕嘆氣,目光掃到池塘處剛剛扔下信紙的地方。
最後說道:
「我隻想著不如他們意,氣昏了頭。
「說起來也的確到時間了。周餘白他們經你外曾祖父引薦,都得了好出路,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作用的。
「收拾收拾,明日回饒邑。」
是夜,我囑咐江巖替我收拾行李,自己則在屏風後沐浴。
透過屏風,我看到那個少年高大忙碌的身影。
他長大了不少,比我都高出許多。
闲得無趣,我忽然問道:
「周餘白他們都去了饒邑,眼下雖隻是門客,但以後總會涉足朝堂。
「還有些人,也進了軍營,但論天資,你是最好的。
「你就一點都不羨慕嗎?」
他沒有遲疑,立馬回道:「他們說不定還羨慕臣呢,能日日看見小姐,聽見小姐的聲音,臣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聲音低低的,沒有少年的悅動,卻清潤低醇,如陶埙吹出來最低沉婉約的樂曲似的。
我心中一動:「江巖,你進來。」
他收拾東西的動作頓住,不敢回頭看屏風處,聲音也忽地顫抖惶恐起來:「小姐若要寢衣,臣替您掛在屏風上。」
我繼續道:「我說你進來,聽不懂嗎?」
他瞬間身軀一震,放下手裡的東西,往我的方向來。
我看他埋著頭,不敢看我一絲一毫的模樣,說道:「抬頭,我長得叫你害怕嗎?」
他抬起頭,輪廓分明的臉龐漲紅,眼睛慌亂,不知何處安放。
「蹲下,不然我怎麼和你說話。」我道。
他乖乖蹲下。
我趴在浴桶邊,沾水的手指慢慢撫上他的臉:「江巖,要是你能永遠陪著我,你願意嗎?」
少年劍眉英挺,眼睛澄澈明亮,清清楚楚映出我的影子,大概因為緊張,嘴唇被他抿得發紅。
「你呼吸亂了。」我放下在他俊臉上撫摸的手,輕笑,「也不說話了。」
他愣愣的,後知後覺呼出一口氣,埋下頭跪在浴桶邊。
接著說:「小姐不需要問,臣也會一輩子跟著小姐的。」
21
隔日是個好天氣,外曾祖父送我們離開時,我託他給徐盈語傳了個信。
要她安心做事,不必多想,等以後我會來接她的。
她雖性格和小時候截然不同,但依舊是個心思敏感的姑娘。
同她一起讀書的其他人,大都離開村子謀出路了,唯有她。
她曾和我說過很多次,覺得自己辜負她爹一番苦心,頂著那麼多非議送她來讀書。
最後依然也沒什麼用。
我總安慰她,不是她沒用,而是眼下沒有機會,但隻要耐心等等,總會有機會的。
昨日和娘商議回饒邑的事時,我就注意到她不安的面色,所以還是覺得給她留個信兒好,免得她又會胡思亂想。
離開饒邑七八載,路上的風景卻還和我們離去時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