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這次,我們走向的是煙火繁華處。
轱轆停下,我剛走下馬車,正準備扶娘時,就聽見了一個邪肆慵懶的聲音。
「一別數年,妹妹出落得越發美麗了。」
我扶著娘,順著聲音看去。
那人有著刀削一般的輪廓,劍眉下是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眸色輕佻,嘴唇淺紅,隱隱約約勾著不明意味的笑,一頭黑發肆意披散,頭頂隻簡單插了一支玉簪。
一群人中間,好看得鶴立雞群。
是薛知珩。
我沒開口回應,隻俯身淺淺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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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娘能從馬車上走下,薛少塵和他嬌嬌滴滴的側夫人,都目露驚色。
娘下了馬車,坐上輪椅,並未給他們一個多餘的眼色。
眼見著娘指揮我推她進院子了,薛少塵終於憋不住:「魏夷歌,數載不見,你竟將律安教得這般不知禮數。」
娘挑眉,絲毫不給他面子:「怎麼,難不成本宮還要教自己女兒叫S母仇人作爹?抑或教她叫數載不進門,進門比她年紀還大的人為兄姐?」
「還有帶著這兩個東西的……」她目光掃過那位小聲啜泣的側夫人,「本宮實在不想提起,髒嘴。」
「本宮的孩子可是獻國王室血脈,豈能和這些下作人有關系?」
他剛想開口反駁,娘卻不給半分機會。
「別說你沒做過,薛少塵,本宮是什麼人你很清楚。」娘回頭,微微示意他門口還有一群看熱鬧的百姓,「不想鬧得太難看,就趕緊讓開。」
薛知珩看著我娘一字一句說著,剛剛還笑著的眉眼瞬間冷然,目光如刀。
但他顯然是個聰明人,對旁邊兩人微微搖頭後,還厚著臉皮說道:「娘和妹妹剛回來,何必爭執,先休息休息才是正理。」
一番話下來,倒是叫門口好些想看好戲的人搖頭離去。
說完後,他又裝作什麼都沒聽到似的,像個沒事人一樣在前面領路。
出乎意料,這院子不僅沒有荒廢,反倒被人打理得不錯,房裡的陳設和從前一般無二,卻又沒有半分老舊的痕跡。
薛知珩邀功似的和我說:「怎麼樣,我這個哥哥當得還不錯吧?」
話到這個份上,我也隻能回道:「多謝。」
說完這句感謝的話,我便感覺到他周身的空氣似乎都暖了起來。
剛想繼續說點什麼事,身後卻傳來一個如雀鳥般靈動的聲音。
「薛知珩,我怎麼不見得你對我這麼好?」
22
我順著聲音看去,那個和薛知珩長得一般無二的貌美少女秀眉蹙起,滿臉氣憤。
除了薛知瑤,還能有誰。
剛剛在門口沒見她,想來也是,她討厭我,當然不願意來門口演戲。
但現在,顯然是聽說她的好弟弟幫著我,和小時候一樣打算來找我算賬了。
她看著我,快步上前,眼中閃過嫉恨:「我就知道你回來沒好事!」
薛知珩沒有攔著的意思,還想和我玩小時候的把戲。
離我隻有兩步遠時,她揚起手掌。
我沒有遲疑,抬腳擊中她的腰腹,將她踢出好幾米遠。
大概我太用力,她努力了好幾次,也沒爬起來。
「你要是看不慣你弟弟對我好,打他就是。
「我可沒有拿人家的巴掌當見面禮的習慣。」
薛知珩極為冷淡地看著這一幕,一點扶她起來的想法都沒有。
仿佛這個在他面前倒下不起來不是他的孪生姐姐,而是一個和他不相幹的陌生人。
娘沒有給她絲毫面子,當即笑出聲。
笑完還不忘挖苦:「進去吧,今日的笑話也算是看夠了。」
我轉身,沒再繼續看他們僵持的場面。
說實話,比起薛知珩,薛知瑤反而沒有那麼討厭。
至少她討厭我是有由頭的,而且她向來不藏著掖著,心思簡單。
回到房內,娘吩咐春塵姐姐收拾院子,免得出現不該出現的人。
說完後,便問我:「回來路上,你將江巖打發去了梁國,是為的什麼事?」
我喝了口茶水:「娘別急,我先解解渴,真是,累得慌。」
緩了口氣後,我說道:「梁王剛登基,還是個孩子,眼下掌權的是梁國的相國……」
「和陳國打不打,什麼時候打,當然握在這位手裡。」
娘也點頭:「他們因為領土之事鬧得不可開交,前些日子還說要約在兩國交界處談判。」
我笑:「土地是國家的臉面,他們豈會相讓?」
「我怕他們不鬧起來,我們這邊反而沒有機會。何況若真談起來,誰又知這把刀不會反懸在獻國頭上?」
地就那一塊,扯不清,鬧不停,但若談著談著,兩家談成一家,他們本沒有的土地,來找獻國找補也不是不可能。
娘一下就懂了我的意思:「所以你要他們談判不了。」
我說道:「我叫江巖帶了一隊人馬去刺S梁相。」
「當然不會要他的命,但是要把他逼到絕境,爬回梁國。」
梁國和陳國接壤處全是山路,既然是談判不是打仗,梁相再謹慎,又敢帶多少人馬?
人帶多了反會叫陳國拿住把柄。
江巖得手的可能性極高。
我那舅舅是個沒腦子的昏君,這是其餘兩國都知道的。
一旦出了這樣的事,除了陳國和自家人,梁相還會懷疑誰?
一番籌謀,好不容易手握重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豈能受得了這等屈辱?
娘贊同:「如此一來,本就有一口氣卡在喉嚨,總算有了借口。」
「不打都不可能。」
我點頭,浮起一笑:
「等打起來,他們必要先來穩住獻國。
「娘隻需要知會朝中人和文姨,要他們一力促成兩國交換質子之事。
「到時候,我另外那兩個舅舅就有好去處了。」
23
娘十分贊許:「那畜生前後納了不少妃嫔,沒有一個能給他誕下子嗣的。」
「朝中老臣議論紛紛,都勸他過繼寧侯和慶侯的兒子。」
寧侯和慶侯,乃是另外兩個舅舅的封號。
「他氣惱不已,竟荒唐到納了幾個民間婦人入宮。」娘面露譏諷,「隻因為聽說人家能生。」
「若人家是寡婦都還好說,可人家丈夫孩子活得好好的,他將人家骨肉分離,強搶入宮,實在荒唐至極!
「可如此這般,他也沒能有一男半女,加上近兩年身體狀況愈發不好,他便越發覺得朝中人心裡沒有他這個獻王。
「對寧侯和慶侯,當然戒備得很。
「若有人提出交換質子,他隻怕開心得很。」
我也繼續說道:
「是啊,他本就膝下無子,隻能輪到兩個兄弟。
「要說是為了獻國,我那兩個舅舅還敢拒絕不成?
「到時候他們身在異國他鄉,娘再要做事,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隻需耐心等等江巖的好消息,再看看薛家如何跳梁罷了。」
娘舒了口氣,滿眼慈愛地看著我:「我兒說得對,不必為這些人生氣,秋後的螞蚱,本就蹦跶不了幾天。」
說完這些,娘便和我談起楊照溪在外遊歷,寫信回來說的趣聞。
娘腿好了後,楊照溪和葛神醫又開始四處奔走。
每到一個地方,她就會寫信給我分享,講述風景地貌,地方人情。
用詞造句,都極其切實優美。
到如今,我想這天下少有她沒見過的景色。
「等以後她回獻國了,寫的這些編一本書,也是一代大家。」娘邊看邊笑,由心贊嘆。
我剛想點頭同意,門外傳來春塵姐姐的聲音。
「公主,小姐,剛剛那邊傳話叫小姐去前院,說是給小姐定親的那家公子聽說小姐回府,上門給小姐送禮來了。」
娘放下手裡的信,冷靜說道:「去吧,總要應付應付。」
我應聲,往前院走去。
昨日的信中提起過這件事,我並未十分在意。
畢竟這婚事是薛家想要的,我就不會如他們的意,再就是不需腦子想我都知道,要是好婚事,也落不到我頭上。
「小姐,宋公子就在前面。」領路的丫鬟停下腳步,埋頭說道。
我向前看去。
男子站立在涼亭之中,一身玉色金絲袍子,陽光透過一旁大樹的縫隙,錯落有致的光影打在他筆挺的後背。
看見那墨發後的束帶,我便脫口而出:「宋懷謙?」
他聽見我的聲音,身形一頓,接著轉身。
青年的臉龐掛著欣喜又溫潤的笑,耳邊墨發隨風而動,似乎與整束光影融為一體。
「終於回來了,可叫我好等。」
溫柔如春風般的聲音灌入我的耳朵。
我沒好氣,在他旁邊的石凳坐下:「我可沒叫你這不守信的騙子等我。」
他摸索著找我發出聲音的方位,幾次差點摔倒。
我嘆氣,總不好看他真摔,上前扶他坐在我身邊:「你怎麼不帶小廝來?」
他聲音帶著委屈:「我隻想和你單獨說說話……」
我側頭,看見那張如玉般光潔的俊臉,忽然就不那麼生氣了。
「你說吧。」
24
「我那日沒來,是因為祖父同我說,知道給我下毒的人是誰了,要我回家親自處理。」他聲音平靜,仿佛這件事稀松平常。
但越是這般,怕結果越讓人不能接受。
果然,他繼續說道:
「我隻能放下和你的約定,回饒邑的路上,他們告訴我。
「是宋懷詢,我同母同父的親弟弟。
「娘說他年紀小,沒想真害我,是受了外人唆使,爹說如今宋家嫡系隻有我和他兩個孩子。」
「祖父問我,是輕輕放過,還是家法處置。」他仰起頭,嘴角勾起淺淡的笑,「他老人家這樣問,我還有的選嗎?」
聰明如宋老相國,卻也治家不嚴。
「宋懷詢跪著求我,說他嫉妒心作祟,一時鬼迷心竅,信了外人的話,沒想那毒差點要了我的命。
「爹娘護著他,把他當宋家的將來,祖父表面嚴苛,實際也在逼我。
「其實是真是假重要嗎?他的目的達到了。」
說完這句話,他的喉結微微顫動,那束在他眼前的白紗下,滑下一滴淚珠。
我伸手拂上他的臉頰,替他擦幹眼淚。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輕輕在我手心印下柔柔一吻,撓得我心痒。
「魏乃國姓,王上無子,慶侯寧侯沒有年齡合適的女兒,所以我便猜到了。
「他們自覺虧欠我,所以我說要和你定親,自然一心哄著我,什麼好處都許給陽平侯府。」
我隨他握著我的手,說道:「可我不會順薛家的意的,在我告訴你我姓魏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這些。」
「我知道,可除了你,我誰也信不過。」他低垂著眸子,「這些年來,他們不讓我出府,不叫我見外人,怕我說出這樁醜事。」
「但我記得你說的話,一直未曾懈怠過學習,隻是身在陰暗處,我如何也寫不出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