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滿意我,也不滿意柯芙,在她眼裡沒人配得上她的好兒子。
普通爭執上升到家風,我娘頓時變了臉色。
可她一向不擅長爭辯,一時落了下風。
這世間對女子框框條條的束縛,將我綁得SS的,一日一日越發不像自己。
此時被人欺負到頭上,我索性丟了規矩,冷著臉重重地敲了一記桌子。
「退!這婚事當然要退!不過你們聽清楚,是我要和木衍退婚!
「三心二意的男人,不要也罷!」
將信物扔還給木夫人後,立即端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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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夫人還要鬧,被急忙趕來的木叔父拉了回去。
夜裡我娘來了我的屋子,欲言又止。
「娘知道這事委屈你了,可娘也有娘的難處,你今日的行為被你祖母知道了,又要說我沒有教好你……」
我心不在焉聽了幾句,最後不再想聽了。
「我知道了,沒事我就先睡了。」
被我突如其來的冷漠,刺得一激靈,她起身有些不情願地離開。
18
決定放開自己後,頓時覺得呼吸都暢快了許多。
我將舞衣和古琴都扔進箱子裡,把我不喜歡的東西都鎖了起來。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嬤嬤叫了幾遍,也不肯起來。
我爹當我受了刺激,忍住了嘴邊的呵斥,容忍了我這幾日的懈怠。
但我知道過不得幾日,他們又會繼續要求我恢復如初,做一個合格的世家女子。
可我並不想回到從前。
我去了大哥的院子,說出了我的來意。
「大哥,我想隨你去遊學。」
正在整理書籍的大哥有些驚訝。
「你不是一向不愛讀書,怎麼想起要去遊學?」
我低下頭,肩膀微抖,露出脆弱的神情。
「你也知道退婚後,金陵城裡的人都在笑話我,繼續留在這裡,隻會被人指指點點。」
看見他思索的表情,我的手心不自覺捏了一把汗。
家中隻有他能幫我,我不得不博一把他的惻隱之心。
女子的一生,就像被擬定好了一般。
一言一行所學所聞,都是為了匹配一個好人家,然後嫁人相夫教子。
未嫁時以父兄為首,出嫁後以夫婿為重,晚年時仰仗兒孫。
如浮萍一般,寄託在男子身上。
若有幸能圓滿體面地走完一生,便算得上旁人嘴裡的好福氣。
她們從未有過自己的想法,即使有過,也在漫長而又壓抑的世俗規矩下,逐漸掩埋。
原本在爹娘的寵愛和木衍的呵護下,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例外。
可柯芙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也打破了我心中的幻想。
父母之愛是有條件的,他們更愛能帶給他們榮耀的孩子。
夫婿之愛是會消失的,新鮮特別,容貌財富,都會是變心的理由。
想到這些日子的遭遇,如冷水一般兜頭將我澆醒。
柯芙隻是一個引子,不是她也會有別人。
但凡你想依靠別人獲得安穩的一生,就必然會面臨失去的恐懼。
若繼續留在家中,我想要博得家人的關心,就必須得跟柯芙去爭去鬥。
而且即使沒了木衍,他們打著為我好的名義,還是會為我另擇夫婿。
看上去好像很多人都在為我考慮,可實際上我從來都沒有選擇。
孝道禮法壓在我頭上,讓我動彈不得。
我違心地做著我不喜歡的一切,還要反過來說服自己習慣就好。
一朝頓悟,我得為自己尋一條出路。
誰說女子的幸福,就一定要寄託在男子和家族身上。
井底之蛙受困枯井,應該做的是奮力跳出困境,而不是和同類爭奪棲身的爛泥。
得到的再多,也不過是爛泥罷了。
隻要跳出桎梏,天空海闊,何處去不得,何事做不得。
19
不知大哥是如何說服家中的,離開金陵的那日。
晨光高照,鳥啼送行,連風都帶著溫柔的意味。
我眯起眼,讓微風穿過手指,整個人愜意無比。
隻是,總有人要破壞我的好心情。
柯芙避開人群,貼著我的耳朵嘲笑我。
「手下敗將,爭不過就跑,可真是沒用。」
我眼神都懶得給她一個,淡淡說道。
「那你就留在這,好好爭吧。」
馬背上的霍靖珽看見我,連忙翻身下馬大步走了過來。
祭祖的事情辦完了,他也該回京城了。
太陽照在我臉上,他伸出手替我遮住陽光。
「在外面可不要忘了我,記得給我寫信。」
他頓了一下,別過臉繼續說。
「當然有空也可以去京城找我玩。」
一旁被當成空氣的柯芙,溫溫柔柔地插話。
「說來我也沒去過京城,往後若是有機會,一定和鳶鳶一起去拜訪霍府。」
霍靖珽可不慣著她,臉色一寒,嫌惡地拒絕。
「不必,鳶鳶來就行了。」
看著柯芙吃癟,我差點笑出聲。
我娘叮囑完大哥後,轉頭要和我說些什麼。
「鳶鳶……」
我卻敷衍地點了點頭,一頭鑽進了馬車裡。
車簾隔絕了我的目光,所以我沒看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
20
遊學的日子,很快樂。
大哥帶我走過許多高山流水,去了很多私塾學院。
為了不給他添麻煩,我脫去華服衣裙,換上素衣長衫,輕車從簡。
每日神清氣爽,心中鬱結早就消散不見。
後院裡的那些龃龉,爭來鬥去見不得人的心思。
在山川河流高山峻嶺之下,都算不上什麼了。
不隨大哥去課堂旁聽的時候,我就在街頭巷尾畫畫。
風土人情,小街小巷,看見什麼畫什麼。
以前我也很喜歡畫這些,可我爹看見了,說我畫的東西上不得臺面,擰著我去學所謂的正規畫師該畫的東西。
最後當然是無疾而終,那些條條框框磨滅了我筆尖的靈氣。
讓我很多年都不願再碰畫筆。
可現在我每天開心得不得了,畫的東西也隨心而欲。
那曾經消失殆盡的靈氣,一朝一夕之間也回到了我身上。
大哥隨手翻了翻我的手稿,目光逐漸震驚。
霍靖珽的信來得密集,我懶得寫信的時候,就給他寄幾張小人畫。
有時是熱鬧騰騰的街頭趕集,有時是高樓之上的俯瞰眾生百態,有時是路邊盛開的一花一木。
隨處可見又惟妙惟肖,讓看畫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蓬勃的生命力。
金陵家中也經常來信,有時也託人送東西。
裡面夾雜著許多我娘給我的東西,胭脂首飾衣裙羅襪。
可我看也不看,就扔到一邊。
信更是從來都不回。
為此我娘不免向大哥訴苦,大哥總要說我兩句,然後也就隨我去了。
和大哥相處的時間多了,我逐漸摸清了他的性子。
他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一心都在書裡。
一開始我很怕麻煩他,後來發現他面冷心熱。
他會因為我暈車,而放慢車馬的步伐。
會因為我喜歡的景色,而在路上多停留幾日。
會下學後特意繞去街上,裝作順路給我帶好吃的糕點。
會在我生病時,放下手裡的書整夜守著我。
我生辰的那天,他悄摸摸地下廚煮面,結果差點把廚房燒了。
我看著碗裡像羹像泥就是不像面的長壽面,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始哇哇大哭。
嚇得大哥一句話也不敢說,隻等我哭夠了,才嗫嚅著說。
「難看是難看了些,不想吃咱就不吃,別哭了啊。」
而後笨拙又小心翼翼地給我擦眼淚。
我往嘴裡塞了一口,哭得更大聲了。
「難吃!」
大哥被我滑稽的模樣逗笑了,摸了摸我的腦袋,語重心長的說。
「鳶鳶,世人對女子的苛責,不是你們的錯,是這時代的錯。」
他不是不知道那日我是故意博他同情。
隻是那時他才察覺到我的處境如此艱難,在家中竟需要用這般手段,才能達成所願。
他多希望我還是幼時那個嬌氣的小哭包,那樣才是被眾人寵愛的模樣。
爹娘並不願意讓我跟他去遊學,女子拋頭露面於名聲有礙。
他拿退婚的事做由頭,再三保證會在外給我找門好親事,才順利地將我帶出門。
走過這廣闊天地,往後便不會再滿足囿於一方田宅。
這是他能為我做的最大努力了。
21
大哥將我的畫送入畫坊,引起了許多名師大家們的注意。
一時我聲名鵲起,許多人想收我為關門弟子。
可當他們得知我是一名女子後,又開始躊躇不定。
直到有「畫聖」之名的棠先生出山,將我收入門下。
原本我並不打算拜師,可大哥跟我說。
「技藝易學,眼界難升。」
但凡我在畫技一途想走得長遠,便需得尋著一位眼界極高的大師。
而棠先生就是最好的人選。
不但因為她的盛名,還因為她是一名女子。
女子最懂女子的桎梏。
拜了師後,便得跟著師傅。
大哥有自己的理想,繼續踏上了他的徵程,而我則暫時停留了下來。
棠先生待我極好,她並不像夫子那般駒著我。
她跟著我一起,去街頭,去山裡,去橋下,去農莊。
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見到的人,通通都匯聚在筆下。
棠先生說:「這些年我的畫技更上了一層樓,可我卻總覺得缺些什麼,遇到你之後我才知道,是缺那麼一絲煙火氣。」
有時候一幅畫,也是一個故事。
而我最擅長的是將看見的一切,用畫筆記錄下來,讓後世的人看見曾經的繁華與美好。
我的畫稿攢了一摞又一摞,筆畫禿了一隻又一隻,名聲也越來越響。
再次回到金陵時,已是兩年後。
棠先生受邀參加畫展,我作為她的得意弟子同行。
馬車剛靠近進城不久,就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是虞楓。
他策馬靠近我的馬車邊上,語氣有些責怪。
「虞鳶鳶,你怎麼回來也不說一聲,若不是被我看見,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回家了?」
當然不是,家肯定是要回的。
此前祖母離世,我正好和棠先生在塞外畫馬,沒趕上出殯。
這次回來,少不得去祖母墳前磕頭。
祖母打小偏愛虞楓,後來又為了柯芙,偏心得沒邊。
我與她感情算不上深厚,自然也沒有那麼傷心。
但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
那頭的虞楓還在絮叨,可我的心思已經飄到了昨日的畫作上。
「出了門就像脫韁的野馬,家裡給你寫信,你也不回,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讓你出去。」
半天不見我回應,虞楓似乎有些生氣。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爹娘讓你今日務必回去!」
前方棠先生馬車上的小廝見我這邊遲遲沒有動靜,叫喚了兩聲,我示意車夫跟上去。
「今日有約了,我得跟著棠先生去赴約。」
虞楓極力隱忍著自己的脾氣:「那明日呢?」
「明日也有約。」
他直接炸了。
「我看你就是不想回去,好啊!有本事你一輩子都別回去!」
22
虞楓的憤怒並沒有影響到我,我跟著棠先生去見了舉辦畫展的幾位大師。
觀摩了數十張精美絕倫的畫作,大飽眼福的同時又受益匪淺。
三日後才回虞家,我娘看見我的那一刻,想來拉我。
可又拉不下臉,隻好輕輕喚了我一聲。
「鳶鳶。」
往常她一喊,我就會親昵地跑到她身邊,拉著她的袖子撒嬌。
可這次我隻是點了點頭,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她瞬間紅了眼眶,連忙用帕子捂住眼,假裝風吹了眼睛。
我恭敬地給我爹行了禮。
他見我出門這麼久,禮節還是沒有丟,頗有些滿意。
「我與你娘為你尋一門親,回頭正好把親事也訂了,你年紀也不小了。」
我起了身,目光堅定地看著我爹。
「棠先生說我很有天賦,往後可成一代大家,婚事不必著急。」
我娘聽出了我提起棠先生的親昵,有些吃味。
「你又不是她生的,她當然不著急!」
我有些不悅,辯駁道:「棠先生視我為己出,她是為了我好。」
她瞬間破防,眼淚簌簌落下,語氣中帶著責怪。
「她是為了你好,難道我會害你嗎?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懂事。」
柯芙站在我娘的身後,輕輕順著她的後背。
她相較之前又消瘦了許多,一抬眼更惹人憐惜了。
看著控訴我的娘親,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你身後就有現成的貼心女兒,何必指望我呢。」
許久不做聲的爹爹,忽然拍案而起。
「虞鳶鳶!你怎麼跟你娘說話的!」
還未等我回應,他就撂下一句狠話。
「我看你就是出門將心思玩野了,一個女子不惦記著早日嫁人,整日想著遊山玩水,那是你該想的事嗎?
「棠先生那裡我自會命人替你去說,往後你就給我好好待在家中,等相看好人家,就準備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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