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整整三月,村裡餓S不少人。
家中斷糧,祖母讓父親將幼小的我賣給屠夫換米養活阿兄。
我九S一生逃脫,敲響了王秀才家的門:「阿爹,我回來了……」
1
那年冬日,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三個月。
村裡已經餓S了不少人,我家的糧食早就吃光,就連寶貝疙瘩阿兄吃的都是樹皮煮草根。
而我則隻能抓一把雪,仔仔細細擦著他們刮得幹幹淨淨的鍋底,試圖欺騙自己:我吃了飯,我不會餓……
樹皮不果腹,阿兄發了好大脾氣:「現在給我吃這些豬食,等你們老了我也天天給你們吃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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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又是心疼又是害怕,一腳將我踹出屋子:「賠錢貨,隻知道在家吃幹飯。」
「現在上山去,不找到點像樣的吃的別回來!」
寒風呼嘯,如匕首刮過每一寸皮膚。
我衣衫單薄,兩腿顫顫。
父親坐在陰影裡一言不發。
阿兄惡狠狠催促:「還不快去,你想餓S我嗎?」
祖母拿著鋤頭守在門口,舔著幹澀開裂的唇:「不弄點吃的回來我一鋤頭敲S你,煮了你夠全家吃到開春。」
我重重打了個寒顫,轉身踏入深深的積雪之中。
天地一片蒼茫,萬物蟄伏,積雪已厚積至我大腿根。
行走都困難,又去何處尋吃食。
明明冷得刺骨,可我手腳卻開始變得暖和,甚至有些發燙。
這是凍S前的幻象。
我絕望至極,咬著牙朝阿娘的墓地走。
我想S在阿娘身邊,這樣來生我不會再是沒人疼愛的孩子。
阿娘S在春日。
她熬過了冰封三尺的冬日,在春日桃花含苞時去洗全家積攢的髒衣。
衣服太多,洗了很長時間。
祖母從家裡找來,一邊咒罵她耍奸偷懶,一邊推搡讓她趕緊回家做飯。
她蹲得太久,頭暈眼花,被推到河水裡,連日高燒。
祖母和父親不讓請大夫。
說誰家女人生病不是咬咬牙挺挺就好了,大夫都騙人錢財,不是什麼好玩意。
阿娘燒得神志不清,祖母還催她起床幹活。
我哭著撞了祖母,被狠狠揍了一頓。
那一日阿娘下了床,做了一頓豐富的晚飯,用了家裡半月的糧食份額。
她偷偷給我留了一大碗,讓我躲在茅屋後吃。
我跟她一人一半分掉了那碗飯菜。
那是我出生以來吃得最飽的一頓飯。
阿娘眷戀地撫著我的臉,柔聲說:「妮兒,阿娘對不住你。」
「下輩子你得看清些,找個富貴人家投胎。」
我仰著頭望著她天真地笑:「阿娘,下輩子我們一起去富貴人家。」
「我們天天都能吃上白饅頭。」
阿娘笑了,眼淚簌簌往下掉。
那時我還不明白。
為什麼她那麼開心,卻在掉眼淚呢。
那日晚霞很絢爛,像是天邊炸開的不盡煙火。
我以為我與阿娘往後的日子都會如那火紅的晚霞一般燦燦。
卻忘了晚霞是黑夜的前兆。
是無邊黑暗前,最後一點炫目的光。
阿娘就S在漫天晚霞之中。
祖母和父親甚至不舍得為她裹一卷草席。
祖母在家中咒罵了足足半月:「幹了沒幾天活人就S了,我們老周家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早知道她這麼短命,前兩年就該趁還能生的時候賣了!」
跌跌撞撞,我摔倒在阿娘的墳包前。
阿娘,我來找你了!
意識即將跌入深淵,耳朵卻變得格外靈敏。
寒風裹來了奇怪的聲響。
2
是女人的嚎哭。
我以為遇到了山精,壯著膽子趴在雪堆往下看去。
原來是縣裡王秀才一家在安葬早夭的女兒。
早夭的女子不能葬入祖墳,更不能大肆操辦喪事。
但王夫人逼得緊,王秀才最後還是在祖墳附近不遠處刨了個坑。
夫婦二人帶著兩個半大兒子來安葬女兒。
王夫人抱著木質的牌位摸了又摸,哭著說:「嬌嬌,你安心睡著。」
「等雪化了,阿娘再來瞧你。」
一家人相互攙扶離去,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還有一碟供品。
雜糧饅頭,菜花卷,糯米粑……
還冒著微微的熱氣。
我突然又不想S了。
連滾帶爬到了墳包前,抓起饅頭就往嘴裡塞。
一個饅頭塞下去,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我這才想起冒犯。
退後幾步,畢恭畢敬對著墓碑磕了很多個響頭。
「嬌嬌,對不住,謝謝你!」
「來生定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我將剩下的吃食全部收入懷中。
下山時天色已黑。
村裡人不舍得點油燈,隻有發毛的月亮映在白雪上,指引我的前路。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正要推門,聽得父親說:「天都黑透了,妮兒怎麼還沒回?」
「不會凍S在外面了吧?」
祖母冷嗤:「那個賠錢貨命硬得很,哪那麼容易凍S!」
「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明日你將她賣給劉屠夫,好歹能換些吃食。」
父親驚道:「可村裡人說劉屠夫現在賣的已經不是豬肉,而是……」
祖母打斷他:「閉嘴,讓你賣你就賣,你想餓S一家人嗎?」
阿兄幫腔:「就是!」
「父親,我已經兩個月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大雪封山,劉屠夫家的豬早已被S盡。
可隔三差五的,卻還是會賣剁得碎碎的肉。
價格貴得驚人。
而他買走的那些「打雜丫頭」,卻像是水滴入河中,消失無蹤。
這些肉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那又如何。
為了活下去,什麼吃不得。
我隻是一個八九歲、瘦骨嶙峋的小姑娘。
我無處可去,無人可依。
他們是我唯一的親人,是可以輕易決定我生S的人。
我應該衝進去,將窩在懷裡的吃食全部獻上去,祈求明日便開始融雪,祈求他們能饒我一命。
祈求祖母的憐惜,父親的心軟,阿兄的善良……
3
可按在門上的手,卻遲遲推不下去。
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沒用的。
他們沒有心,他們從未將你當個人。
身康體健、大有用處的阿娘尚能在桃花開的春日被磋磨至S,他們唯一的悔是沒有榨幹她最後一滴血。
我這樣細胳膊細腿的小人,又如何在餓得兩眼放綠光的這些豺狼面前謀得生機?
若是餓狠了,他們說不定會親自出手燉了我。
一念及此,我驚得後退兩步,踩斷一根掉落的冰凌,發出「嘎吱」的脆響。
祖母踢了父親一腳:「去看看,是不是有賊人在外面?」
我的心高高提起,緊張地捂住嘴。
父親翻了個身:「這樣冷的天,哪個賊會出門?」
「何況家裡有什麼值得偷的?太冷了,我不想出被窩!」
……
逃吧。
趁懷裡還有些吃食。
趁雙手雙腳還屬於自己。
在暗夜裡走出幾步,我又想起阿娘。
她最後摩挲著我的臉,捂住我的耳朵,不想讓我見證她的惡毒。
可我還是聽見了。
她說:「娘好想把這些惡人帶著一起下地獄,又怕留你一個人孤零零在世上受盡折磨。」
「娘沒法再護著你,更沒能力為你謀一份周全。」
「妮兒,娘真是沒用。」
……
阿娘。
我與你不同。
我在這世上,已經了無牽掛了。
我又折回柴房。
這裡四面漏風,冬凍夏悶。
但我日夜都睡在這。
入冬之前,這裡堆了滿滿一屋子柴火,都是我砍的。
如今雪封三月,柴火消耗的所剩不多。
我輕手輕腳將柴火堆好,然後找來火折子。
鮮紅的火舌瞬間竄起,溫暖著每一根血管。
火越燒越旺,半個柴房都起了火。
我從未覺得如此暖和。
寂靜如S的山村,此刻也活了過來。
星星點點的油燈亮起。
祖母和父親總算被驚動。
他們披著外衣,瑟瑟發抖打開門,看到我站在灼灼的火光裡,衝他們微笑。
祖母指著我的鼻子咒罵:「賤蹄子,你失心瘋了?」
「你把柴房點了,是要讓我們都凍S?」
我大聲應:「是啊!」
祖母大怒:「賤蹄子,跟你那短命的娘一樣犯賤,我今天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她抄起門邊放的釘耙朝我衝。
然門口積雪成冰,滑溜得很。
她腳下不穩,重重摔在地上,釘耙倒下來,磕在胸口。
痛得她大喊一聲。
父親搶過釘耙要接棒治理我。
跑吧!
就是現在!
我現在渾身暖和,懷裡還有吃食。
哪怕埋骨山野間,總好過成為屠夫的案板肉。
我拔腿就跑。
將滾滾火光、無盡咒罵拋在身後。
父親大步追著,吼聲傳遍整個山村:「小雜種,等老子抓住你非把你燉成一鍋肉湯。」
「你們誰幫我攔住她,到時候分你們一碗肉。」
暗夜裡,似乎有無數雙毒蛇一樣的眼睛蠢蠢欲動。
我已經跑到了村口張叔家。
他是獵戶,臉上有一條重重的刀疤。
是在山上獵過黑熊的人,村裡出了名的兇惡。
我平日遇到他,基本都是繞著走,實在避不開了,才低著頭叫一身張叔,從來不敢跟他對視。
此刻,他家的油燈亮著。
我仿佛還能聽到霍霍的磨刀聲。
身後,父親的怒吼穿透暗夜:「張弟,幫我攔住這小賤人。」
「少不了你的肉。」
張叔家的門「吱嘎」開了。
4
我跟他對視了一眼,心跳如擂鼓,剎住前行的腳,往崖邊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