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將一個皮袄扔在我腳邊。
然後「嘭」地重重關上院門。
緊接著,屋內的油燈滅了。
耳邊恢復寂靜。
他不想當幫兇!
這個皮袄,是贈我的?
烈烈的寒風吹過面頰,來不及磕頭,也不敢大聲道謝。
我裹上皮袄,繼續踏上了逃亡之路。
身後父親的喊叫越來越輕,像是縈繞在山谷裡的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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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兩個月沒吃過飽飯,追到村口估計到了極限。
但擺脫了他不意味著脫離危險。
因為大雪封山,野獸們也飢餓許久。
路兩側黑黝黝的叢林裡,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點亮。
它們躍躍欲試、躁動不安,反復徘徊,卻始終猶豫不敢上前。
是皮袄!
它是黑熊皮所制,殘留的氣味壓制了這些野獸。
如能生,誰願S。
隻是如此大雪,無論我敲響誰家的門,都有可能會成為盤中餐。
走吧。
再往前走走。
我走了三天三夜,無數次摔倒,好幾次滾落山崖,僅剩的一點吃食也掉入崖底。
臉上手上腳上全是傷口,總算到了城門口。
守門的兵卒在我身上上下搜了好幾遍,確定我什麼吃的都沒有後,扒走了我的皮袄。
「你一個小叫花子哪來這玩意?」
「偷的吧,沒收!」
胳膊擰不過大腿,我瑟瑟發抖進了城門。
家家戶戶門戶緊閉,路邊偶爾能看到凍S的流浪漢。
他們身上遮羞的衣物早已被扒光,僵硬得緊緊蜷成一團。
路過縣城最大的如意酒家時,裡面熱鬧非凡。
包間的窗戶大敞著透氣,有人彈琵琶助興,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窗邊坐著的男人滿面紅光,額上汩汩冒著熱汗。
桌上的古董鍋騰騰冒著熱氣,裡面的肉不住翻騰。
一條狗「汪汪」叫,男人從鍋裡挑出一塊肉扔到地上,笑眯眯地:「少不了你的。」
我狠狠舔了下嘴唇,討好地湊過去:「大爺,給口吃的吧!」
吃剩的馍,喝剩的湯,啃不動的骨頭……
男人笑容一斂:「哪來的叫花子,晦氣!」
窗戶被狠狠拍上。
很快,店內的小二出來,大力一腳踢在我的心窩:「縣令大人的雅興你也敢擾,不要命了?」
「想活命就滾遠一點。」
我沿著長街一直走,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好痛。
好冷。
好餓!
隨著天光寸寸變暗,冰冷的夜來了。
每一寸骨頭都被冰封。
我倒在牆角:這次怕是真的要S了。
迷蒙間見到一道瘦長的身影就在前方。
是他!
5
那個新近喪女的王秀才。
我心裡騰起一絲希望,強撐著一口氣跟上去。
卻見一大一小兩個乞丐上前想纏住他討要吃食。
他像是有預知一般,側身避讓,快步離開。
天已經完全黑了。
借著白雪反光,我跟在他身後,看他進了一扇門。
我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我必須一擊即中,讓他們收留我才行。
我左右思量,堅持不懈地敲著他家的門。
過了很久,門終於開了個縫,男人的聲音有些不耐:「走走走,家裡也斷糧許久,沒有多餘的吃食了。」
我SS扒住門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阿爹,我是嬌嬌。」
「我好冷好餓,讓我回家吧……」
這一句之後,我徹底脫力,暈了過去。
很暖和,很軟。
像是睡在雲朵上面。
肚子也熱乎乎的,不再覺得飢餓。
是阿娘接我到了天堂嗎?
耳邊聽得女人慍怒的聲音。
「一會她醒了就扔出去,什麼嬌嬌附身,這種鬼話你也信!」
「可她清清楚楚叫我阿爹,又說自己是嬌嬌。」王秀才弱聲弱氣,「她跟嬌嬌確實一般大,你就忍心……」
女人音調拔高:「滿大街都是凍S的,我倒是不忍心,可家裡的口糧自己都不夠吃了……」
「留下她,餓S老大老二嗎?」
我緩緩睜開眼。
外面天光已經大亮,照得四處亮堂堂。
我身上蓋著兩床厚厚的棉絮,腳邊還窩著一個湯婆子。
王家人全站在床邊,目光湛湛看著我。
王秀才身形細瘦目含憐愛,王夫人膀大腰圓滿臉兇惡,大公子面無表情,二公子則帶著好奇與探究。
我擠出一絲笑臉。
極力讓自己顯得可憐乖巧。
「阿爹,阿娘,大哥哥,二哥哥……」
「我是嬌嬌,你們不認識我了嗎?」
大公子皺起眉:「她是裝的,她不是嬌嬌,嬌嬌從來不喚我大哥哥。」
二公子帶著些失望補充:「對啊,阿娘和爹爹最是嬌慣小妹,每次她都是直接喚我們王懷瑾、王握瑜。」
王夫人重重一拍桌子,對著王秀才怒目圓睜:「連握瑜這個傻大個都能一眼辨出她是個騙子。」
「小小年紀心思這麼深,養在家裡那還得了?」
「你撿回來的,你負責把她扔走。」
6
王秀才將我拉到門口,指向城東:「往那邊走,那邊的張家有錢,是個有名的善人,去他那你或許能謀得生路。」
可我昨天便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朱門緊閉,如何都敲不開。
罷了,或許這就是命。
我屈膝跪下,朝他們磕頭致歉:「我不是故意要騙你們。」
「我隻是想活下去。」
「我是明山村的,我在山上找吃的,看到你們安葬小女兒。對不起,我偷吃了她的供品。」
「祖母和父親想把我賣給屠夫換米,我無處可去,哪裡都容不下我。」我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我不走了,就在街對面的樹下坐著。」
「過了今夜我應該就會S了。」
「求求你們好好收斂我的屍體,等雪化了,將我葬在我娘旁邊。我娘的墳包就在嬌嬌妹妹旁邊的坡上。」
「等我到了地下,一定會和我娘一起護著嬌嬌妹妹的。」
說罷,我朝他們再度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緊緊環抱著自己,縮在大樹下。
王秀才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王夫人已經「嘭」地關上了大門。
體驗過溫暖後,酷寒變得更加難熬。
不遠處,兩道人影走了過來。
恰是之前糾纏過王秀才的乞丐父子。
小男孩聲音直抖:「阿爹,我好冷,我們把她的衣服扒下來吧。」
渾身惡臭的老男人撲上來,不顧我的反抗,扒了我外衫直接裹在自己脖子上。
小男孩楞了下,湊過來扒我褲子:「爹,衣服你搶走了,褲子可得歸我。」
我垂S掙扎:「不,不要!」
我不能光溜溜去見阿娘,她會難過的。
我踹中了男孩的襠部,他痛得翻滾到地,老男人惡狠狠撲上來:「浪蹄子,你敢斷我張家的根,我要了你的命。」
他撕扯著我的衣服朝我壓上來。
我瘦弱的肩膀徹底暴露在空氣中。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何況我已在絕境,無所畏懼。
咬S他!
帶著他一起下地獄。
我咬住他的脖子,喉間嘗到了腥甜,褲子被撕裂……
但惡魔非但不放開我,反而更用力。
7
眼看著清白不保,聽得「嘭」的一聲悶響。
惡魔倒了,如爛泥壓在我身上。
發毛的月光下,王秀才顫顫巍巍提著燈籠,王夫人目光堅定舉著菜刀,用菜刀背將男人擊暈。
小男孩察覺不對,早就一溜煙跑了。
我渾身顫顫,王秀才側過臉不看我,不住念叨:「禽獸不如,真是禽獸不如。」
「夫人,你也不要總是如此暴力,女人家還是要……」
王夫人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閉嘴,把你鬥篷脫下來。」
王秀才扔了燈籠,手忙腳亂脫鬥篷。
王夫人一腳將壓在我身上的男人踹開,將鬥篷扔在我身上,轉身離開。
王秀才抖抖索索撿起燈籠,又騰一隻手扶起我:「跟我走吧。」
「可是夫人她……」
王秀才壓低聲音:「別怕,她就這樣。脾氣堪比母老虎,心眼卻好似小白兔,軟著呢。」
我喝了一碗熱粥,吃了一小塊雜糧馍馍。
躺在柔軟的床上,明明很困,卻遲遲不敢入睡。
我怕一切是我臨S前的一場夢,這夢太飽太暖和,我想盡量待長一些。
我每天都期盼著能有點活幹。
時刻保證水缸是滿的。
將柴房稍有凌亂的柴重新碼得整整齊齊。
用抹布將灶臺擦得反光。
幹幹淨淨的地面,我一天要來來回回掃五遍。
被王嬸罵了一頓:「你是來我家鏟地皮的?」
罵完我轉頭又罵握瑜哥:「一天到晚書不念,活也不幹,天天躺著吃幹飯,老娘看著你就來火!」
每每這時,握瑜哥就會瞪我:「我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吃不飽飯咱就該多躺著,別白浪費力氣,你是不是一天天的吃太飽?」
可是哥哥,我們不一樣的。
你是親生的,而我是撿來的呀。
王嬸燒飯並不避著我。
家裡米面幾乎見底,前些天我們還是吃稠粥吃軟餅,如今隻能喝稀粥吃面糊湯。
前些天還一天吃兩頓,如今一天隻吃一回。
前些天握瑜哥還有力氣跟王嬸頂嘴,拿眼珠瞪我。
現在每天隻有吃飯的那一刻是活的,其他時候就是躺在床上不動,他說如此會餓得慢些。
一鍋粥熬出來,王嬸先將最稠的盛給懷瑾握瑜哥,然後是王叔,她自己。
最後剩下小半碗給我。
粥水裡隻剩下稀稀拉拉的米粒。
王叔不忍:「這粥都能當銅鏡照,如何抵餓?」
他想將自己的粥分我一些,王嬸一把按住他的碗:「兩個兒子每天餓的嗷嗷叫你聽不見?」
「我能給她一口吃的,不讓她餓S,已經是觀世音菩薩轉世。」
「你要是再可憐她,我馬上就把她扔出去。」
8
我也連聲拒絕:「不用不用,我瘦,這點夠了。」
王嬸將家裡的糧食理了又理,分了又分。
如何看都隻夠再撐三天。
兩個哥哥餓的一天下來也說不了三句話,王叔也沒力氣念書了。
這一日的飯桌上,王嬸突然說:「我今天開門瞧了瞧,前些日子凍S在外面的乞丐,如今屍體都瞧不見了。」
握瑜哥懵懂無知:「官府將他們屍身安置了嗎?」
我卻是生生打了個寒顫。
明明已經是二月,這個漫長的冬天卻像是永遠不會結束。
王嬸下了決心:「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得去你們外祖父家一趟。」
王嬸的阿爹也是S豬的,家裡或許還有餘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