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能找到借口,去下人處遠遠瞧上幾眼,人活著就好。
娘就那樣,又清醒又瘋癲,一直到現在。
而我如今成了祁王妃,娘終於可以脫離之前被欺壓的生活,安靜待在院子中。
作為我的生母,她也該有個像樣的名頭,不能再是奴婢。
於是,爬床的奴婢病S了,留在世間的是幽居相府,產子後就病痛纏身的葉何氏。
我想靠近抱抱她,卻不能。
一靠近,她就怕了我,直直跪下求饒。
於是我脫下了華麗的外衣,單著素色中衣才小心翼翼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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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這才安靜下來,任由我拉著坐在了石凳上。
「蟬兒、蟬兒!」
她慌張地四處尋找,看到我手中的布包便飛快奪了過去,緊緊摟在懷裡。
「別怕,娘會護著你,會護著你。」
那雙混沌的眼神中透露出的仍舊是堅定不移的保護。
我跪在了娘面前,撲在她懷裡痛哭。
「娘,我是蟬兒啊。」
像是被觸動了一般,原本警惕的娘放松了身體,露出了一個暖暖的笑。
她伸出手,輕輕拍著懷中的布包。
聲音輕柔,帶有無限暖意,卻不是對我。
「日頭落山,夜已明,小嬋兒要安眠,一蓋被,二閉眼,三聽阿母言,小嬋兒,悄悄睡,明日展笑顏。」
我安慰自己,慢慢來,不要著急。
讓娘有個幽靜的環境修養,再尋醫師診治,娘總有一日會認得自己。
我也總有一日要將娘帶出相府。
可我心內還是無限哀傷。
隻能借著布包的光,聽著太久沒有聽過的童謠聊以慰藉。
10
「涼蟬姑娘,你開心麼?」
我剛從娘那回房,半路上卻遇見了施明。
他穿著官袍,應當是剛下朝,來拜訪父親。
身形和氣質依稀能看出前世那權臣的模樣。
不同於前世他見我就滿臉厭惡,這一世的他見到我時,流露出的是遺憾。
至於他說的開心……
「施大人放心,從庶女成了祁王妃,怎麼能不開心呢?」
施明落寞了一瞬,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
「今日我正巧有事來尋相爺,意外碰到姑娘,需要一同走麼?」
從相府大門到父親書房,確實要穿過整個花園,但一般都有小廝領著,且方向也不是這裡。
但我也沒拆穿他的謊言,領著他一道去了書房。
一路上倒也算相談甚歡。
眼見快到了書房,施明停下了腳步。
「涼蟬姑娘,我恐怕是多管闲事,但還是要多嘴幾句,在下不止一次撞見大小姐在茶樓約見他人,那侍衛身上的家徽應該是祁王府的,恐怕大小姐又要作什麼妖,涼蟬姑娘今後雖為正妃,但也要小心一些陰私手段。」
我頗為驚訝,施明竟然如此好心。
不過,該遭殃的是葉容與,這麼早就被施明盯著,不知道這些小把柄會在什麼時候爆發。
葉容與去找陸明修,無非就是抖出自己的救命之恩,再來幾次回憶往昔。
企圖勾起陸明修的憐惜罷了。
反正祁王妃之位是我的。
「多謝提醒,但大姐應該不會如此齷齪。」
聽見我的話,施明詫異了一瞬,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神情無奈地笑了出來。
「姑娘良善,不知人心險惡。」
我無言以對,隻能露出一個笑。
「罷了,此話揭過,涼蟬姑娘,雖然不可能,但在下還是想提醒你,近日西北有異動,還是別去為好。」
我一愣,停在了原地,「大人放心,我近日沒有外出遠行的打算。」
目送施明進了書房後,我才匆匆回屋。
西北異動竟然這麼早就有苗頭了麼?
前世,陸明修帶著身為側妃的我第一次參加的宴席,就是為了西北異動的事。
西北的藩王壓榨百姓太過,導致本就不富裕的地方更加民不聊生。
起初西北王還隻是增加一成賦稅,且以京中的名義要求。
面對京中,他用西北荒涼,百姓多艱難為借口,讓皇帝免去了封地稅。
皇帝仁慈,還每年撥款給西北。
西北王嘗到了甜頭,便越發放肆,欺上瞞下。
一邊苛重賦稅,一邊哭訴哀求,硬生生貪了個盆滿缽滿。
可事情不可能永遠瞞著。
西北王還想建一座行宮,於是強徵傜役,多少青壯都S在了巨石下。
那些被壓迫的人終於忍不住反抗,掀起了一場起義。
青年壯力在前線抵抗,老年婦孺則前往其州府求助。
逃跑,被抓回,繼續找機會逃跑。
如此反復持續了兩三年,終於有個孩童帶著無數期望一路逃到了京中。
這便是前世轟動京中的稚童檢舉案。
而前世的我什麼都不懂,被帶去宴席上,聽著那些人暗含深意的話。
而在宴席上的這些人,前一秒還在義憤填膺地控訴西北王的暴戾,後一秒不知由誰牽頭,開始了算計。
算計如何在這場暴亂裡立功,如何在這場暴亂裡爭權奪利。
隻可惜,他們用商業上的事遮掩了原委,我聽不明白。
那時隻覺得他們太過狠戾,連受到商戶壓迫的百姓都不放過。
可我隻能按照陸明修和葉容與給我的劇本,按部就班僵硬地擺出高興的模樣。
硬生生受著各種異樣的眼光。
陸明修說是我非要跟著來,離不開他。
那些人便說我如同借著「商戶老大」作威作福的妾室沒有什麼兩樣。
陸明修還為此和那些人鬧了一場,我以色侍人魅惑王爺的「美名」由此流傳開來。
等到西北事情徹底爆發後,我才知道,那場宴會真正的目的。
朝中不是沒有為國為民的忠君之人,但那場宴會裡的,一個都不是,包括陸明修。
他們這群人是第一個知曉這件事的,卻任由事態發展。
因為糧食乃民之根本。
西北動亂,苛捐雜稅,強徵傜役,而導致的後果,就是西北糧食產量減少,甚至短缺。
無論是西北王還是百姓,都需要從旁的州府購買。
糧價上漲帶給這些人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所以他們放任不管。
西北流民湧入京城時,我也見過。
他們長途跋涉隻為求個公道,求老天開眼,求皇帝放過西北。
可有多少人餓S途中。
京城外又有多少餓S的流民。
他們的屍骨堆積成山,一把火,付之一炬。
而祁王陸明修感念西北民眾苦痛,自願出資,聯合周圍府縣,斷糧絕路,再出兵鎮壓,滅了西北王。
西北民眾感念祁王恩德,特立戰神雕像以記功德。
皇帝也感念其功勞,加之自身傷病纏身無法下床,幹脆禪位給親弟,自行去泰山參禪悟道。
至此祁王陸明修登基為帝。
按照時間算,如今西北也許剛發生動亂,若是有人出手,或許可解前世之悲慘
可我能做什麼……
我身上所有的積蓄連燃眉之急都不可解。
一夜,我枯坐在床邊望著窗外明月。
天明時,還是提筆,寫下了一封信。
希望,我沒看錯人。
11
「妹妹,聽說你最近和那窮酸書生走得很近?別不是看見那書生成了父親的門生,成了官員,就想要留一份情,可別到時候鬧得人盡皆知,讓人看我們笑話。」
我正收好信件,葉容與闖了進來,見到我的動作便開始冷嘲熱諷。
「阿姐都和你說了咱們是天命之女,如今已經碰上了如意郎君,你也成了祁王妃,壓了阿姐一頭,阿姐希望你能收心,別想著別人了,否則王爺知道了,我也勸不住他。」
葉容與一邊嘆氣,一邊炫耀自己的特殊,見我不理她,她便哼笑著離開。
「縱使你小心又怎樣,禁不住別人告發呀。」
面對她的警告,我並未放在心上。
她能知道我和施明有來往牽扯並不奇怪,可她沒有證據。
自從上次她來翻我的屋子,我便朝父親提了一嘴。
我是既定的祁王妃,陸明修也會送些東西來。
若是其中參雜了一些御賜之物,被葉容與弄壞了誰都擔待不起。
有了父親的嚴令,又懼怕皇室的責罰,葉容與再也沒有動過我屋子裡的東西。
她也隻能過過嘴癮。
所以當我在茶樓與施明會面,談到西北現狀以及解決方法時,葉容與帶著陸明修破門而入,我並不驚訝。
「王爺您瞧瞧,我們遇見了誰,沒想到今日和您出門還能遇見驚喜呢,這不是涼蟬妹妹麼。」
葉容與嬌笑著推開了大門。
聽到這個聲音,我隻是內心嘆氣,還是被發現了,麻煩。
我剛想收起桌上的東西,卻趕不上葉容與打開包廂門的速度。
陸明修的眼神掃了一眼屋子,便將視線挪到了桌上。
我隻能收回手,當作自己是要拿起桌上的茶杯一樣。
葉容與見我和施明面對面坐著,還愣了一下,蹙著眉,一臉為難。
「涼蟬啊,阿姐都同你說了好幾次,如今你已經是王妃了,怎還能作出這等事呢。」
她說得好聽,仿佛真的是關心我的姐姐。
如果她進門時驚訝的表情不那麼浮誇的話。
可惜,這個場景不是她想象中的修羅場。
施明站起身,磊落地向陸修明行了個禮。
而我也站起身,剛朝著陸明行禮,就被他一把託起。
「本王倒是沒有想到,本王的準王妃能給本王意想不到的驚喜啊。」
他的眼神撇了一下桌上的地圖,意有所指,我也隻能保持微笑。
陸明修並未生氣,甚至他眼裡對我的興味越發濃厚。
可葉容與並不這麼認為,還在一旁拱火。
「你們私自會面也就算了,施公子怎麼還私自泄露王爺的機密,就算涼蟬是王妃,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懂些什麼,若是一個不小心泄露了什麼秘密打亂了王爺的計劃,影響了朝廷政務,該怎麼辦。」
葉容與說著說著,還一臉擔憂,對我滿是責怪。
偏偏陸明修也開始摻和。
「是啊,準王妃,要是真出現了你大姐說的這種局面,該怎麼辦呢?」
面對陸明修越發深邃的眼神,我內心越發無奈。
「王爺不是早有猜想麼,又何必如此呢。」
陸明修勾起嘴角,將臉湊到了我面前。
「那我可需要王妃的坦白呢,這可真是一個很大的驚喜。」
他的話語,沒有一點怒火,反而充滿了曖昧。
剛才還因為陸明修質問我的話而喜上眉梢的葉容與僵了神色。
現在的場面並沒有按她預想的發展,她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王、王爺,這是……」
看著她的面色,我挑眉,伸手推開了靠近的陸明修。
「坦白?可以,王爺先解決無關人士吧。」
陸明修起身,面無表情地看著葉容與,「葉大姑娘,請吧,我與未來王妃有話要聊,比較私密哦。」
葉容與還想留下來,同樣面無表情的施明說了一句「得罪了」,就將她拉走了。
包廂內,陸明修自然而然地坐在施明起身的地方,支著手,點了點桌上地圖裡被圈起的西北。
「本王倒是不知道,原來施明大人背後竟然是王妃在做軍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