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陳秋實有更好的了,這批就淘汰了。在家闲著也是浪費,還不如放在這裡,算是物盡其用。」
他眼珠子放光地盯著那幾幅名家字畫,又上手摸了摸那幾方砚臺,墨錠。
「國英姐,這些東西市面上可很難買啊。留在家裡也能傳家,就這麼不要了?」
傳家?
我嘴裡有些發苦,我哪有家?傳誰的家?
「你別墨跡,給個痛快話,你這裡要不要?你不要,我就送別人去。」
他連忙點頭:
「要啊,怎麼不要呢?」
我看著他慌忙護在砚臺前面的樣子,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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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這些都歸你處理吧,我走了。」
06
心裡堵的氣散了點,我又忙著收拾起了行李。
這次,我不需要等他們帶上我。
我自己也能出去旅遊。
現在不像以前,網上的信息齊全得很,隨便一搜就大把的人教怎麼出去玩。
我買了去首都的票,第一次坐上高鐵。
原來高鐵上的座位這麼軟啊。
我隻坐過綠皮火車。
那時候,還是陳秋實在城裡工作了,讓我過去找他。
我被兩個大胖子夾著,懸在中間,屁股隻能挨到一點點座椅。
對面的壯漢脫了鞋,濃鬱的酸臭味混合著車上亂七八糟的味道燻得我頭暈。
即使是這樣,我也沒舍得花錢去買個臥鋪。
現在想想,我省錢給誰呢?
越想越憋氣,我找乘務員買了兩盒盒飯,一盒好幾十,兩盒快一百,一口氣全吃完了。
憑什麼便宜他們?我也要瀟灑地花錢!
還沒等我去扔飯盒,女兒的信息發過來了:
【媽,你買什麼了?怎麼花起爸爸的工資卡來了呢?】
【你也太大手大腳了,一花就是幾百塊,這錢爸都說了要給我裝修用的。】
這就是我的好女兒啊。
幾百塊,都說是大手大腳了?
見我一直輸入中,女兒倒是來了脾氣:
【不是我不讓你花錢,媽你也得體諒體諒我。我沒跟家裡要房子要車子,就一點裝修錢而已,這你也要佔用,也太過分了!】
我還沒S呢,他們幾個人倒是把家裡的財產都規劃好了?
我就隻配在家裡洗衣做飯,給他們當老媽子?
花個幾百塊錢都叫大手大腳?
再說,我自問也從來沒虧待過這個女兒!
我深吸幾口氣,一字一句地回復她:
【我花的錢,是你爸的工資卡,你爸答應你什麼,你找他說去。但是這錢有我一半,他就算要給你,也隻有一半的話語權。】
【你沒跟家裡要房子,但你出國留學,三年花了將近一百萬,你哥在國內上的大學,一個月生活費也才一千五,他的房子首付六十多萬,沒你花得多!】
【我現在還就告訴你,我活著,我的錢我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我燒了撕了也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發完,我直接退出微信,她回什麼我也都懶得看了。
窗外的風景多好看,我才不讓她影響我心情。
07
首都真的很大,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擠在一起。
我在那座小城裡生活了幾十年,以前見過的人最多的地方,還是醫院。
我本來還習慣性的想要省錢,打算隨便找個小旅館湊合一宿。
可想起女兒的指責,最後還是選了一家一看就很貴的大酒店。
憑什麼他們三口人享受,又是泡溫泉又是五星級的,隻要求我一個人節儉?
貴有貴的好處啊。
人家的大堂都是帶著香味的,天花板上還掛著锃亮的水晶吊燈,大理石地面都能清晰地照出人影。
前臺小姑娘溫溫柔柔地笑著,幫我辦了入住手續。
一直到我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時,我這才突然意識到,難怪陳秋實和鄭芳然那麼年輕。
原來他們出門過得都是這樣的日子啊。
每天看見的都是笑臉,可不就心情好,看著年輕嗎?
我呢?
我每天爬起來就要去菜市場,有時候攤販缺斤少兩,我還要為了三塊五塊的事跟人家理論好半天。
早知道省下來的錢都被別人花了,我寧可讓菜販子賺了,我買一斤菜給兩斤的錢!
那我走哪看的都是別人的笑臉!
不過我也就這麼一想。
實際上,一覺睡醒,想到這一宿睡沒了四百多塊錢,還是讓人很心疼。
再想到陳秋實以前都這麼花錢的,我這心更疼了。
好在前臺的小姑娘特別熱情,她還很認真的告訴我,該怎麼乘車才能去看升旗。
臨走時,我問她,像這樣的五星級大酒店,是不是在哪都要這個價?
那姑娘看我的眼神,有些錯愕。
「阿姨,我們這不是星級酒店,是快捷酒店。五星級酒店比我們貴得多呢。」
她幫我下載了一個 app,能在上面查到酒店的價格,還能提前預定。
我試著搜索了一下陳秋實他們住的酒店。
一間房一晚上,一千八百多。
從酒店走後,去看升旗的一路上,我都還在笑自己。
趙國英,你可真是個笑話。
鬧了半天,你以為的奢侈享受,連人家的零頭都不算。
08
我站在天安門廣場前,花了五塊錢請人幫我拍了張照。
一個人的照片,也很圓滿。
我端詳著照片上的自己,隱約想起上一次拍照,還是和陳秋實打結婚證的時候。
那時的我,頭發還很茂密,扎著兩根粗辮子,說起話來嗓門都比別人亮三分。
再看看現在的我,白發叢生,滿臉疲憊。
我好像被這幾十年的婚姻生活熬幹了水分。
我的惆悵並沒有持續多久,陳秋實的電話打過來了:
「國英,你把我的工資卡弄哪去了?這刷卡怎麼還刷到北京去了呢?」
我不知道他的焦急是真是假,隻是很平靜地告訴他:
「我刷的,我現在就在北京。」
陳秋實愣了一下:
「你亂跑什麼?你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再碰上什麼意外怎麼辦?」
「不是都說好了下次就會帶上你嗎?這一把年紀怎麼還鬧起脾氣來了?」
「再說,就算你出去,你倒是節儉一點啊。這錢也花得太快了,一天過去,花了快一千了!這錢我還打算……」
我打斷了他:
「是七百八十六塊五。」
陳秋實愣住了:
「什麼?」
我重復了一遍:
「我昨天,連吃帶住加上車票,一共七百八十六塊五,連你們幾個訂的酒店一間房錢零頭都不夠。」
「這一家人,隻有我一個需要節儉嗎?就這麼差我這仨瓜倆棗的嗎?」
我一向不過問錢的事,突然這麼一問,陳秋實可能也沒反應過來。
下意識地回了句:
「那能一樣嗎?你又不賺錢。」
緊接著,他又想往回找補:
「孩子們都工作了,壓力大,這才放松一下,你看你,跟孩子們比什麼?」
「算了,錢都花了,你也該舒心了吧?現在外面亂的很,趕緊回家吧,這兩天你在家也沒什麼事,記得把我的書從書櫃裡拿出來曬一曬。」
他還有臉讓我曬書?
我看他該曬曬臉!
他不說我也沒想到,這一提,我忽然想起來,那些書我也該捐了。回去就這麼幹!
一想到他回家,看見空蕩蕩的書房……
我就憋不住的想笑。
「讓你的鄭芳然給你曬吧,她不是一向愛幫忙嗎?」
「趙國英,你最近是怎麼回事?怎麼總跟芳然過不去?我不是都說了,我們就是清清白白的知己……」
我直接掛了電話,不想在這麼莊嚴的地方跟他吵這種髒事。
清清白白的知己?
真是髒了知己這個詞。
他知她深淺,她知他長短,除此之外,他倆知個屁!
09
我在故宮轉了一上午,從石板路走出來。
又擠上了地鐵。
去南鑼鼓巷吃了炸醬面,又去看了鳥巢和水立方,心滿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接下來,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這一路,我看見很多人都是拖家帶口出來旅遊,他們牽著孩子,領著老人。
我看著那些人幸福的畫面,越來越肯定,我的丈夫和兒女拋下我,不是我的錯。
既然他們拋棄我,那我也不打算S賴著他們一家人了。
10
他們是提前兩天回來的。
回來的時候,還帶上了鄭芳然。
陳楚一進門就扯開嗓子喊了一聲:
「媽,家裡來客人了,快端水果!」
陳淼脫了鞋直奔冰箱,看著空空的冰箱,扭頭質問我:
「媽,你怎麼沒給我準備果汁呢?我回來的路上不是給你發信息了嗎?」
我冷冷地看著陳楚:
「你給自己換個媽,也不急於這幾天,過幾天,你想招待誰就招待誰。」
接著扭頭又對上陳淼:
「你花多少錢僱我給你幹活?」
陳淼懵了:
「什麼意思?」
鄭芳然笑了笑,鞋都沒脫,施施然地直接踩上地板,徑直走到沙發前坐下:
「秋實說你誤會了,讓我向你解釋解釋,這次我出去旅遊,也是恰巧遇見他們幾個。」
「國英姐,我們是老相識了,你也知道我的。要是我和秋實有什麼,他當初怎麼會追求你呢?」
我一把抽出她身後的抱枕,拍了拍灰。
這可是我親手繡的,被她弄髒了就可惜了。
「有的人前半生愛吃肉,後半生愛吃屎,口味這東西,誰說得準呢?」
「我哪知道陳秋實怎麼想的,活著活著就變了樣,反正我是覺得,一男一女隔幾個月就出去住幾天,很難說不是飯菜吃膩了,惦記起屎來了。」
鄭芳然笑意僵在臉上:
「你什麼意思?空口白牙的,說這些髒人耳朵的話,汙人清白?」
「難怪當初你在村子裡名聲就差,秋實居然還說你老實,他可真是走了眼。」
陳淼的視線在我們倆中間轉了幾個圈,見我一直沒理她,一跺腳就回了房間。
陳楚這個愣頭青倒是急著給他的好三媽出頭:
「媽你也太過分了,哪能這麼說芳姨呢?她好心過來給你和爸解除誤會……」
他的話被我一巴掌打斷,陳楚捂著腫起來的臉,震驚地看著我:
「媽,你打我!」
我點點頭:
「再撒謊,我還打你。」
「你是第一次旅遊偶遇她嗎?你是次次都偶遇吧!」
我抓起一疊照片,砸在陳楚臉上:
「我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啊,跟別人母慈子孝,回家裡拿親媽當老媽子使喚。」
「撒起謊來是眼走不眨,現在你再解釋解釋,這天南海北,她怎麼就跟你們幾個緣分那麼深?月老什麼都不幹,每天就忙著給你們幾個牽線,是嗎?」
陳楚縮了縮脖子,擠在沙發的角落沒吭聲。
鄭芳然看著那些照片,慢慢冷了臉色:
「這能說明什麼呢?幾張照片而已,又不是什麼過分的事。」
「秋實不跟我結伴旅遊,難不成還能帶你出去嗎?你看得懂叢山意境嗎?你見水會吟詩作賦嗎?」
「人要有自知之明的。」
「當初你那個爛名聲,秋實娶了你,一輩子也沒拋棄你,你該滿足了。換了你自己,你又能對著自己這張臉產生多麼深厚的感情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輕輕笑起來:
「我說鄭芳然啊,你以為自己有多少文化呢?咱們倆當初是同一批高考,你分比我還低幾十呢!」
「我是考上了,沒讀,你呢?我聽說你復讀了三年吧?」
鄭芳然臉色忽然變了變,有些得意起來。
10
陳秋實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趙國英,你現在怎麼這麼沒素質?還學會戳人痛處了?」
「芳然當初考了三次才考上大學,那說明她堅持不懈,你呢?你一次沒考上,就泄氣了!你自甘墮落,憑什麼說別人?」
我轉過身,抄起桌子上的盤子劈頭蓋臉地砸在陳秋實臉上。
陶瓷的盤子直接就碎在了他臉上。
瓷片崩了滿地,也沒扎漏他那張臉皮。
「你還有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