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疼痛日復一日。
卻沒用。
不是所有病,都能靠假裝痊愈。
19
來時我拉黑了齊止軒的所有聯系方式。
雖然大概率是多此一舉。
這會兒他應該已經看到了我留下的字條——【一切如哥哥所願。】
他會是什麼表情呢?
Advertisement
如釋重負地嘆氣?
或是高興地給仔仔一個擁抱?
淚模糊了視線,恍惚間我仿佛看到了他朦朧的身影。
溫熱的手輕輕地拭去了我眼角的淚,我仰頭對著眼前的一片白茫茫扯了扯嘴角。
「齊止軒,我又夢到你了。」
留學生的開局,無一例外總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
我將就著縮在牆角睡了一晚。
本想睡醒後再去購置家具,不想醒來時家具已經整整齊齊地擺在了房間裡。
我按了按身下軟軟的床,為此刻的不真實錯愕到腦袋幾乎卡殼。
「醒了?想吃什麼?」
熟悉的聲音響起,我看著斜靠在門框上的齊止軒,莫名有些心虛。
「和哥哥一起住這裡吧。
「小乖警覺性太差了,昨晚哥哥帶你過來,你全程沒醒。」
我下意識反駁:「昨天舟車勞頓,太累了。」
「好,想吃什麼?」
「蛋炒飯。」
20
不同於我們的甩手掌櫃父母。
齊止軒作為監護人的責任心,強得過分。
過分到,即使我已成年,即使千裡迢迢,他還是跟上了我。
「哥。」
盤子裡的蛋炒飯香噴噴,我卻隻想嘆氣。
「我不是你生的。
「你沒有養我的義務。」
齊止軒似是沒反應過來,他歪了歪頭,透著紅的水潤雙眸眨不掉脆弱。
疲憊至極的齊止軒,看起來真的很好欺負。
「小乖討厭哥哥了嗎?」
我是小乖。
我是他的小乖,我怎麼可能欺負他呢?
答案依然無他——「不討厭。」
齊止軒輕笑:「小乖不討厭,哥哥就會在這裡。」
眼前的齊止軒似乎分裂成了兩個。
明處的他是溫柔淺笑的負責哥哥。
而暗處的他,摩挲著我的照片面上盡是嫌惡與懊惱——
嫌惡甩不掉的拖油瓶,為摘不下的好哥哥面具懊惱。
我被自己的想象嚇到打了個冷戰,齊止軒適時地調高了空調的溫度。
組織了不知道多少次語言,直到一盤蛋炒飯見了底,我依然沒想好怎麼坦白我那晚聽到了他的真心話。
窗外慢吞吞的雲來來回回,我準備出去走走時卻發現門怎麼都打不開。
「離家出走的人。」齊止軒自顧自地收拾著碗筷頭都沒抬,「會被禁足。」
對於禁足,我心底毫無異議。
可能要歸功於齊止軒一直堅持叫我「小乖」。
我在他面前真的越來越乖。
窩在床上百無聊賴時,齊止軒又將我撈了出來。
「帶上哥哥的話,去哪都可以。」
我縮回了床上:「那我上課怎麼辦?」
「哥哥等你下課。」
21
齊止軒說的等。
是真的從我上課風雨無阻地等到我下課。
雨幕下的校園空空蕩蕩,草叢綠到瘆人,他立在雨裡筆直如雕像。
雨澆不滅亂蹿的無名火。
脾氣爆發時,齊止軒仍能分出心神輕拍我的背給我順氣。
「慢慢說,不著急。」
我將肩上的包甩了出去,連同一直以來縫在臉上的面具一起。
「我從來不想做什麼乖小孩。
「你明明也不想做好哥哥。
「我聽到了。
「你說『不想養了』,我聽到了。
「我不是自覺走了嗎?
「為什麼跟上來?
「怕我不報答你嗎?
「一切如你所願,它不是空話。
「你說,我什麼都做。
「你說不想養,我就走,你說……」
齊止軒突然上前虛掩住了我的嘴。
與初見時如出一轍的惡劣揣測淹沒在了他掌心裡。
「我說,不想養了?」
齊止軒咬了咬唇,似是有些苦惱。
「生日那晚?
「對不起。
「哥哥沒辦法向你具體解釋,但是哥哥發誓——」
他站直身子舉起了手。
像宣誓。
也像投降。
「我從沒有不想養你。
「給我一個證明的機會,好不好?」
22
我說不出不好。
本就無需證明,他說,我就信。
那晚的細節,他不願說,我就不問。
「下次。」
他握緊我手腕的手不停在抖。
戰慄爬上皮膚,我總覺著我和他的心髒在這一刻是同頻的。
心頭溢滿的,是失而復得的狂喜。
「萬一有下次,先問問我,別自己離開。
「找不到你,我會承受不了。」
齊止軒罕見地沒有自稱哥哥。
血緣似乎也隨之模糊,我上前低頭撞在了他胸前。
與他緊挨著的,除了我的頭頂,隻有鞋尖。
身前的距離近到以寸計,卻依然是跨不過的鴻溝。
「對不起,沒有下次。
「我發誓。」
齊止軒一下下拍著我的背。
「好。
「還有,小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一切如你自己所願,知道嗎?」
23
和齊止軒約定了不要再等我下課之後,我終於安心。
他似乎很忙,周末也在處理工作。
「哥,你回去吧。
「我自己可以,仔仔可比我更需要你。」
齊止軒又在蹂躪指縫的遊離線。
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他將手指蜷進了掌心,答非所問地轉移了話題。
「仔仔很黏人。
「你去上學,就算隻是半天見不到你,它也著急得不行。
「時時刻刻挨著你,它才開心。」
他的描述一點都不像仔仔。
仔仔明明更黏他。
他無視我的困惑,抱著筆記本挪到了我旁邊。
「我奉仔仔之命。」他抬手在虛空中畫了個圈,停住後食指指向我輕點了下,「來看著你,你過得好,它會更開心。」
臉莫名有些熱。
我轉身背對他假裝看手機。
漆黑的屏幕上,隻有我紅透的臉。
齊止軒可愛起來,有點犯規。
24
平靜的日子沒幾天。
在下課的人流中看到何垟大步過來的時候,我顧不上禮貌,拋下身邊人火速轉了身。
不想沒走幾步就被人攔住。
終於從語速極快的話中拼湊出面前人是在問聯系方式時,我還沒來得及拒絕,何垟先我一步。
看到何垟自然地搭在我肩上的手臂後,面前人終於悻悻離開。
我大力拍掉了何垟的手。
「尤忱,好久不見。
「今天考慮我的提議嗎?
「說真的,沒有比我的提議更完美的解決方案了。」
……
耳朵幾乎被磨出了繭。
「不考慮,今天不考慮,明天也不考慮。
「沒有比你的提議更逆天的解決方案了。
「我告訴你什麼是完美——
「等她和愛人結婚的時候,你可以去當伴郎。」
何垟又在哭。
會將眼淚當武器的人,或許真的沒底線。
「何垟,你的眼淚,對我沒用。」
「好吧。」何垟的淚幾乎是瞬間就止了,他無所謂地撇了撇嘴,「我不會當伴郎,我隻會搶婚。」
明知是深淵。
他待在裡面怡然自得,妄想拉下他姐。
順便,還要拉下我和我哥墊背。
我下意識碾了碾腳下的地面,確認堅實,恐懼才散了些。
「你情深似海又有什麼用?
「血維系的緣分是通天的牆。」
何垟似是不槓到底不罷休:「沒有不透風的牆,風過得去,水就過得去。」
我忍不住嗤笑:「你也知道,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堵牆,或許有裂痕,但是流言蜚語,會填滿每一處縫隙。」
「你對自己好狠,尤忱。
「你明明和我一樣,不是嗎?」
「我……」
我慶幸我沒錯過何垟眼底的戲謔。
他的視線越過我落在了我身後。
映在他鏡片上的某個身影格外熟悉。
我及時改了口:「我和你不一樣,別一廂情願了。」
何垟挑了挑眉,撂下了句:「你自己知道。」
25
我不知道齊止軒在我背後站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復盤了一遍又一遍與何垟的對話,確定了我的情愫依然藏得很好之後,我才稍稍松了口氣。
一路無言。
路過教堂時,我和齊止軒同時停了下來。
教堂剛結束了一場婚禮。
魚貫而出的人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潔白婚紗消失在街角,我和他久久駐足,不約而同地拐了彎。
室內整齊的長椅邊上,盛放的花束蜿蜒向前。
齊止軒輕撫過嫩綠的葉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哥,你理想的婚禮,是什麼樣子?」
他沒抬頭,聲音極輕:「你喜歡的樣子。」
沒給我反應的時間,他極快地換了話題:「剛才,那個人在問你要聯系方式?」
「我成年了,不算早戀。」
齊止軒傾身湊近,壓迫感一如他背後高懸的十字架。
我下意識後退,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我的後頸。
「想戀愛?」
他的聲線冷得似冰。
我這會兒才徹底相信,何垟說的齊止軒很恐怖不是胡扯。
他的指尖順著我的脖頸向上,細細描摹著我的唇形。
我看到自己落在他瞳孔裡,被他眼底翻湧著的東西寸寸吞噬,動彈不得。
他唇角漫上笑意:「這就怕我了?
「小乖。
「有個秘密,我想,我需要和你分享。
「我知道你和我沒有血緣關系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炙熱的呼吸落在我耳邊,伴隨他低沉的聲音,我仿佛聽見引線在被點燃。
腦袋轟一聲自左炸到右,眼前的一切都在四分五裂。
思緒亂成一團,我嘗試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沒有……沒有血緣關系?」
「嗯。」齊止軒轉身面向了十字架,「教堂大概是最適合坦白的地方。
「你父親的審美,很專一。
「你母親、他領養來的我,都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而這也是,你母親最討厭的,所以她去做了眼綜合。」
齊止軒摸了摸我的眼尾:「但是,不管他們討厭還是喜歡,都改變不了,你的眼睛很漂亮,是事實。」
心髒仿佛僵住,我分不清我此刻是喜是悲,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齊止軒埋頭在我頸側眷戀地蹭了蹭,語氣苦惱又無辜。
「怎麼辦呢?
「白白養了你這麼多年?你要怎麼報答我呢?小乖。」
他的話不停在我腦海循環,不知道第多少遍時,我終於抓住了重點。
「我會報答你的,養老或是什麼。
「你說,我什麼都做。」
26
齊止軒生氣了。
顯而易見。
在我保證了我會報答Ṭü³之後。
我沒想通為什麼。
或許,嫌我心不誠?
「齊止軒,我把遺產全給你。」
我跟在他身後念叨,試圖讓他知道我是真的發自內心。
「你想要我怎麼報答我就……」
門在我身後落鎖,齊止軒突然強勢地將我圈在了門後。
溫柔盡數褪去,他臉上是我沒見過的表情。
「親我,現在。」
……
「抖什麼?
「不是說,我說,你什麼都做?」
我能感覺到自己在發抖。
倒不是怕。
是極度興奮。
我不知道他是成心還是真心。
趕在他後退之前,我拽住了他。
他挑了挑眉,卻隻是筆直地站著。
我踮腳湊上去胡亂地蹭著他白皙的脖頸,他喉結輕顫了下。
我下意識親了親這塊漂亮的軟骨,他突然握住我的脖子將我按在了門板上。
莫名有些意猶未盡,我舔了舔唇:「你不低頭,我親不到。」
我是沒救的壞種,是覬覦哥哥的畜生,是妄圖吞掉哥哥的準罪犯。
長久以來被我用疼痛壓制的欲念,沒了血緣的禁錮,正在拼命地反撲。
齊止軒面上閃過懊惱,復又恢復堅定。
「喜歡我。
「尤忱,喜歡我,以結婚為目的地喜歡我。」
眼前似有煙花炸開。
我陷入一片絢爛,直到被他擁入懷裡才堪堪回神。
他慌亂的聲音由遠及近,待我聽清時他已經一退再退——
「別哭。
「對不起。
「隻是把我當成你的追求者之一,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他沒看出我是喜極而泣,強勢被我的淚逼退,話也在讓步,聲音裡的執拗卻半分未減。
我同他一樣,情緒似過山車,但執拗依然。
「喜歡你。」我環住他,摩挲他後腰的布料,「我已經喜歡你了。」
27
齊止軒不信。
我說我喜歡他,喜歡了好久,喜歡到不行。
他將此歸為出於報答的善意謊言。
算了。
反正,名為血緣的高牆已土崩瓦解,我有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讓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