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城郊最新鮮還帶露水的一捧野花,自己親手制成的糕點……
一些難等大雅卻意外具備野趣的東西統統都會被他找上給我,雖不值錢但卻格外勞神費力。
直至某日裡關於我的議論漸消,市面上廣為流傳的風月本子也洗掃一空。
我暗尋幫我之人,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無所獲。
宋楚儀就是那時上門,眉眼都染著笑,他說會為我清掃一切障礙,說再不會叫我有煩憂之事。
我似有所覺,連問幫我之人是否是他,他紅著臉應了。
那一刻,我真正開始對宋楚儀有所好感。
我出徵狄戎之前,宋楚儀來找過我,他說喜歡我上戰場時蓬勃英姿的樣子,望向我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他小心翼翼遞給我一塊平安符,是他在廣濟寺三跪九叩替我求來的,額頭磕紅破皮卻依舊不減他的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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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之中,旌旗搖曳,少年人於黃昏底下用力朝我揮手。
那是在寧家無人後,我第一次有了牽掛之人。
真正決定嫁給宋楚儀是在大勝狄戎後,寧家威望在那時空前絕後的高,天子賞賜一車又一車。可浩蕩皇恩下同樣還有天子的猜忌,同僚的嫉恨,仇敵的S心。
S手在皇城腳下公然行刺,一波接一波根本S不完,直至夜深,血水從小巷內淌了一地,蜿蜿蜒蜒流到巷外。
我屠戮至最後一人時,暈倒在巷子裡,醒來時所見的便是宋楚儀。
也是在那時,我應下了宋楚儀的求娶,如朝中人人所願,卸了兵權就此居於後宅,同最尋常的婦人般侍奉公婆,執掌中饋,敬愛夫婿。
從前不桀的傲骨被磨平,也再沒當初敢當眾S運糧官的勇氣。
5.
自崖底醒來已過五日,幸得老天庇佑,在經歷過發熱、傷口感染、野獸襲擊後我還能留著一條命。
崖深萬丈,單我一人走不出去,唯有等外界來人救我。
自我醒來時我就在想,宋楚儀何時能來救我。
我許久不見,崖頂又有好些打鬥痕跡,隻要有心探查,自然能尋出我的蹤跡。
宋楚儀年少時的赤誠之心算不得假,何況夫妻許多年,我還是相信他會如同最初我遭意外的那場刺S般,在我力竭倒下時猶如神兵天降般救我於水火。
可一連又等了數日,始終沒等來人。
在我因高熱昏昏沉沉間驟聽馬蹄聲響起,不遠處有窸窸窣窣的談話聲。
我艱難睜開眼,面前所見並非宋楚儀,而是華安長公主蕭瓊珠。
她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紅衣豔絕,緋色的唇淺淺勾起,眼神睥睨,目光觸及我的一瞬似是微不可查地松了下。
而見到我面上的恍惚時,卻又笑出聲,「寧將軍怎麼這幅樣子,沒想到最後是本宮來救你?」
時隔五年,再聞「寧將軍」這聲稱呼,我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一時頗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我緩慢起身朝她叩首,音色沙啞,「謝長公主殿下搭救,民婦……」
話一出口,我又直覺不對,再看向蕭瓊珠眼中明晃晃的不喜時,又斟酌著換了個自稱,「臣,感激不盡。」
蕭瓊珠笑了,「來人,扶寧將軍回京。」
我被兩個內侍扶著攙進身後的馬車內,馬車行駛不快,瞧樣子是有意照顧我的傷勢。
我難能有些心情復雜,對於這位華安長公主,我一向知之甚少,所見也僅寥寥幾面。
再多的便是從傳聞中了解,作為天子長女,又出自皇後腹中,理應受盡萬千寵愛。
然她出生時,欽天監一道密令傳入皇室,從此天子便不甚喜她。
後來又聽聞她嬌縱蠻橫,年紀輕輕手段殘忍,自幼欺凌手足。
嫉妒宮女貌美便將人打S,看上俊秀男子便強行擄走關進後宅。
如今二十有一,驸馬人選換了幾番都沒定下。
當年我請旨出徵,蕭瓊珠一身繁復宮裝出現在皇宮門口,親自為我踐行。
那時她比我還小兩歲,面容尚且稚嫩,盛裝下氣勢卻格外凜然,斟了兩杯酒,一杯祭奠我寧家兒郎,一杯敬我俠義心腸。
後來我得勝歸來,皇宮為我舉辦慶功宴,雖是我的慶功宴最後卻成了其他臣子的名利場。
而在聲色犬馬、縱情歡樂之中,唯有她眸底平靜無波,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姿態遊離其中。
還有,還有什麼呢。
我總覺得在我這些年的經歷中,一定還有蕭瓊珠的身影,隻是仔細想想卻又記不起來。
在我沉思之際,卻聽馬車外幾個內侍竊竊低語。
我本不欲去聽,奈何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他們幾人聲音又委實算不上小。
「那宋公子當真如此?正頭夫人遭遇不幸他竟是半點不著急,還有心思在外花天酒地?」
「那還有假,他為花魁豪擲千金的事情在整個盛京可都出名了。」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千兩?他哪來這麼多銀子,他老子娘去得早,又沒個一官半職的,能拿出千兩?」
「他沒有,他夫人難道也沒有嗎?寧將軍帶過去的嫁妝可不少。」
「你說,那宋公子不會是故意的,想吃寧家絕戶吧。」
「……」
剩下的聲音我統統聽不到了,眼睛酸楚,連帶一顆心也開始鈍鈍地痛,直至我徹底麻木。
這些年我視宋楚儀為精神上的依靠,因為倉惶太久,驟然有人以保護者的姿態出現我眼前。我第一反應是惶恐,孤島上待久了,難免會生出一種不真實感。
宋楚儀一次次朝我伸手,我都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凝視著他,我在斟酌他是否值得所依。
在他所不知疲倦地向我展露他的可靠中,我終究心軟了。
遇到這麼一個人很難,所以我想試試。
於是從旁觀者變成局內人,開始漸漸患得患失,焦慮難安。
6.
在我應下宋楚儀求娶時,他曾立下山盟海誓,直說此生唯我一人足矣。
然後婚後的第三年,在宋楚儀的承諾僅僅保持的第三年,他開始夜不歸宿,晨起而歸時又帶有一身甜膩的脂粉香。
他對我的解釋是與友人喝酒應酬再所難免。
我信了,他對我的好有目共睹,我也願回以足夠的信任,然而等來的便是他的肆無忌憚。
在我第一次帶人闖入他所謂「應酬」時,宋楚儀的友人笑著講我曾經軍營裡的曖昧往事,那本塵封已久的風月本子在同桌人手中來回傳閱。
我忍無可忍,推門而入的一瞬間,眾人面色不一。
宋楚儀是面練得惶恐,壓不住的慌亂。
他的友人紛紛告退,徒留他一人朝我辯解。
久了見我不回應,他反倒又生起氣,那些曾經被他一律打壓的流言重新出現在他的口中。
我們自那時起開始冷戰,到最後還是他先過來認錯,而我順著他給的臺階下了。
我們的關系看似又恢復到了從前,隻有我恍惚的有點意識到我們可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這之後的宋楚儀行事收斂許多,隻是見我沒什麼反應便又生出了些許錯覺。
於是在我的底線上一次次徘徊,在我怒極時又前來求和。
如此一年之後,我隻覺得滿心疲累,再深厚的感情也因此消磨,我和宋楚儀的姻緣由一開始的美滿走向沒落。
相敬如「冰」,也許就算我二人最好的結局。
而在那時,我雖動過與他和離的心思,卻始終沒有落實。
直至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父兄戰S,父親殉情時,倉惶茫然下,是果斷與決然。
往日之事不可追,昨日之日不可留。
……
臨到京城時,我告訴蕭瓊珠行刺我的刺客來歷,她聽到後倒是沒什麼反應。
隻是再觸及我面上的訝異時,又勾著唇道,「寧將軍不是很久之前就清楚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我開始第一次極為認真地審視她,蕭瓊珠倒也不惱,由著我看。
最終我又朝她抱拳,「還未謝過殿下。」
她挑眉,「你是指哪個?」
我深吸一口氣,「殿下派人告訴臣有關於宋楚儀的事情。」
若沒有蕭瓊珠在背後指點,那幾個內侍又怎會那麼湊巧的就在我身邊講這些事情。
蕭瓊珠笑了,不是那種她慣常流露出的譏諷笑容或者是浮在表面客套疏離的笑,此時此刻的她像是真心被愉悅到了般。
「將軍知道就好,既如此,也莫叫本宮失望,覺得救錯了人。前路艱險苦難,但請將軍遵守本心,望自珍重。」這一刻的她褪去原本身上的張揚,眸光很平靜,一如當日宮宴。
蕭瓊珠的人將我送回府邸,往回走時正好撞上宋楚儀。
他衣衫不整,脖頸上掛著幾枚鮮紅的吻痕。
見到我的第一反應是慌亂,難能有些不知所措地提了提自己的領口。
但很快又反應過來,見到我尚未來得及處理好的狼藉模樣轉而憤怒起來。
我不知他談何來的底氣對我憤怒,原先的我見此或許心中也會有所難受。
但現如今,我看向他,隻是冷靜道,「我們和離吧。」
7.
宋楚儀面上有一瞬間的怔忪,轉而皺起眉,「寧嫱,你一回來又在發什麼瘋?既然回來了,就趕緊將府上庶務處理好,別讓人嘲我宋家連個女主人都沒有。」
我隻依舊道,「今日我就會搬離這兒,和離書明日我叫人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