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上一世和陳懷遠成親二十年,我從未踏進過他的外宅。
這裡不大,但布置得溫馨雅致。尤其是院中的那個小花園,種著一棵巨大的合歡花樹,樹下扎著秋千,旁邊放著藤椅、玩具,還有一些其他的小物件,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布置。
陳懷遠安頓好兩個孩子,到我跟前,恢復了一貫的清冷。
他想聽我夢中的事,那我就一一說給他聽。說侯府的沒落,說左家的下場,說所有和他有關的人的結局。
他靜靜地聽著,隻是靜靜地聽著,好似我說的是旁人的事情,隻在我說到他和心上人的兒子在流放途中感染風寒,不治而亡時,他的眉頭才稍微皺了皺,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待我說完所有,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時,陳懷遠還是沉默。
我正想著該如何打破沉默,他突然問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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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疑惑,他居然會關心我的結局。
「十年後新帝登基,侯府復起,我還是侯府主母。」
我說得很是平靜。
他一臉不信的樣子,我輕笑,繼續道:「在夢裡,你隻是心裡沒有我,並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除非我S,不然你不會停妻另娶。」
沒有停妻再娶,也沒給我什麼好臉色。因為流言,因為婆母的挑唆,不允許我出門,不允許我經營生意,直至生病,直至鬱鬱而終。
這些,我想說,又覺還是不說的好。
陳懷遠聽聞,陷入沉思。
「你還有兩個孩子。」
這次我沒等他發問,繼續說道:「侯府敗落不久,遇到一位貴人,幫侯府立了生計,生活漸漸好轉。流放的第六年,你納了一方妾室,孩子是在西北出生的。」
「你呢?」陳懷遠顯得有些急迫,問道,「我是說,我們有孩子嗎?」
我看了看不遠處嬉鬧的兄妹倆,又看向陳懷遠,沒有說話。
他的眼神暗了暗,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他如今對我的態度為何和夢中不同,這些改變對以後的我來說是好是壞,我隻想,今日把話都說清楚。
我起身,朝陳懷遠一拜:「侯爺,夢中之事,虛無縹緲,難辨真假。我不知道那夢為何會如此清晰。我隻知道,我小門小戶出生,不懂高門的禮儀規矩,應付不來高門的人情往來,更不懂皇權紛爭,朝局平衡。我當那夢是警醒,讓我謹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奢求攀附高門,享受榮華富貴,要安安穩穩地過普通人的小日子。」
我的話音落下,陳懷遠久久沒有說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再次下拜示意後,離開了院子。
走出院子,頓時感覺一聲輕松,好像懸在心上的石頭終於落地了一樣,再也不會壓得人喘不上氣來了。
17
和陳懷遠坦白以後,我睡了做夢以來的第一個踏實覺。
接下來的日子,除卻父兄時不時讓我相看人家,都過得很舒心,尤其是,我打聽到了蘇墨的消息。
今日,我便要去見他。
梳洗完畢,我再三確認,妝容妥帖之後,抬步朝外走去。
剛走出兩步,就聽見兄長很是高興地朝我走來。
「小妹打扮得如此隆重,是也聽到消息了嗎?」兄長說道,「我等趕緊去前廳候著,蔣公公快到了。」
我滿是狐疑,心裡沒由來地慌張得緊,兄長卻不給我發問的機會,拽著我就往前廳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特此賜婚。」
蔣公公尖細的嗓音宣完聖旨,我直覺腦子嗡嗡地響,為什麼呢?夢中沒有這一出,陳懷遠隻說聖上暗示他,並沒有明說啊。如今怎麼會有賜婚?
父親和兄長都是小官,上朝都不用,聖上怎麼會給這樣的人家賜婚?
「多謝公公,公公跑一趟辛苦了。」父兄隻顧著恭維,塞紅包,一點也沒有注意到我如今的樣子。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不接受,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怎麼能再錯過。
我不要嫁給陳懷遠,我要去找他!
在夢裡,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明明說好的,我和離,我們一起離開上京城,去過自由自由的日子。
我們已經錯過了一次,怎麼能錯過第二次?
我還沒有跑出兩步,就被反應過來的兄長拽住了,他怕我冒冒失失地丟了這段好姻緣,忙解釋道:「公公見笑了,小妹這是高興過頭了。」
我想說不是,奈何眾人都沒給我反駁的機會。
不知何時,陳懷遠也來了。
他們一同送走了蔣公公,這才看到一臉頹敗的我。
18
「旨意是你求來的?」我問陳懷遠,隻感覺胸中憋著一口氣,不知道如何發現,說話的口氣也變得憤怒起來。
「是。」陳懷遠坦然地說,好像一切理所當然。
「陳懷遠,你恩將仇報!」
我一直以為陳懷遠隻是不喜歡我,是迫於無奈娶了我。可如今看,他根本不是我以為的那樣。
在夢中,我們相處了 20 年,縱然中途幾年不見面,隻有名義上的家書,我也以為我是了解他的。此刻聽他這樣說,我居然覺得,我好似一點都不了解他。
明明我已經坦白了,已經說清楚了我不願意,他為何又要去求旨,非要困住我一輩子才甘心嗎?
知道多說無益,我抬步就要走。
「安安,我不會那樣對你了。」
陳懷遠攔在我身前,語氣懇切,神情真摯,是我在夢中從未見過的樣子。他看著我,又好像不是看我。
「你……你……」
我半天不知道說什麼,他此刻的樣子,儼然是同我一樣,夢到了前世。
可是前世,我到S他都沒有念我的好,隻覺得我心思深沉算計了他,正好讓皇上有了合理的理由操控他的婚事。我同他和離,他說既然嫁給了他,就一輩子隻能是陳家婦,S了也要入陳家祖墳。後來我一病不起,纏綿病ṭù₉榻數年,他時常來看我,說出的話也句句誅心。
「是我錯了。安安,若沒有你,侯府不會復起。」他向前兩步,似乎要抓我的手。
我退開了,「那是夢。陳懷遠,我以為上次已經說清楚了,我不想高攀侯府,更不想嫁給你。」
「為什麼?因為那個人?」陳懷遠握緊了拳,狠狠地說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管他是誰,我都不會嫁給你!」
「由不得你!」陳懷遠說得篤定,「聖旨已下,除非你想讓李家為你陪葬。」
是啊,聖旨已下,我能做什麼呢?
李府雖不是大戶,親族也有不少人,我真的要為了一己之私,不顧他們的S活嗎?
我渾渾噩噩地走回屋,雖是白日,卻覺眼前一片漆黑。
19
我又被父兄看管起來了,一連幾日,我隻能在房中焦急,不知該如何辦。
大婚前三日,我夢到了左家,上輩子抄家滅族的左家。
我不可抗旨,不可不顧李府眾人的性命,難道陳懷遠不在乎陳府人的性命嗎?
我不顧眾人阻攔,執意要去找陳懷遠,父兄見我這般不顧體統,卻也從沒見我這般強硬過,怕我做出什麼更過分的事情,隻好讓兄長陪我去。
到了陳府,到處張燈結彩,喜慶非凡,比夢中成親的場面要盛大得多。
見到婆母,和夢中的一樣,對我很不滿,見到我起身就走,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倒是陳懷遠,很意外我的到來,臉上竟然難掩飾欣喜之色。
我不想繞彎,直接開口道:「喆兒還好嗎?」
聽聞此言,陳懷遠眼神一暗,「已經去了。」
果然和夢中一樣,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畢竟不是我的孩子,即便在夢中,相處也很少。我的難過隻維持了一瞬,隨即便恢復了正常。
「安安,夢中之事都應驗了,你注定要嫁給我的。」陳懷遠以為我又要拒婚,看著我,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夢中侯府敗落了,如你所說,距離侯府敗落也不遠了。」我順著他的話說,他不語,我卻沒有忘記今日來的目的,盯著陳懷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昨日夢到了左家的結局,通敵叛國,抄家滅族。左家娶了新婦不久,新婦在左家的書房發現了和外族的通信……」
「不必說了。」陳懷遠急急地打斷我,「安安,我既然夢到了前世,你覺得這些我會不知道?」
「那你還要娶我?」我震驚,「如今的陳家不就是夢中的左家嗎?」
「安安,你不會。」陳懷遠一臉認真,「我知你善良單純,從不害人。」
「你錯了。夢裡的我之所以願意為侯府操勞一輩子,是因為我無所求。現在我有了。」我認真地說,「陳懷遠,上輩子嫁給你本Ṱű̂¹就是身不由己,這輩子我不想重蹈覆轍。」
「你當真愛上那人了?」陳懷遠一臉沉痛。
「是。」我認真地說,「我愛上他了。」
陳懷遠看著我片刻,嗤笑道:「安安,那又如何?上輩子你們沒法在一起,這輩子也不可能,你隻能是陳家婦。」
我氣憤,他居然是這樣的人。
「陳懷遠,我們做個交易吧。」我不想和他做無謂的爭執,盯著陳懷遠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為了陳府,為了你,也為了我。」
20
侯府娶親的場面很盛大,禮儀也很繁瑣。
天還未亮,我就被叫起來梳妝打扮,直到深夜才回到喜房。
在夢裡,等了許久,直到夜深,陳懷遠才一生酒氣地回來。這一次,我不想等他,徑自掀了蓋頭,卸了釵環,躺在了床上。
本就是假成親,犯不著講究。
沒想到的是,我剛躺下,陳懷遠就來了。
看到我此刻的樣子,他眼裡閃過絲絲怒意,卻很快壓了下去。
他扶我起身,重新蓋上蓋頭,親手掀開,又斟了合卺酒,一起喝了,臉上這才有了笑容。
陳懷遠是上京城年輕女娘們時常掛念在嘴邊的人,樣貌自是不俗。平日見慣了他清冷支持,一副生人勿擾的模樣,此刻見他笑,讓人忍不住一陣晃神。
若是夢裡,他如此這般,我定會歡喜。如今,隻覺多餘。
「三個月。」我退後兩步,離陳懷遠稍稍遠了一些,「聖上隻給我三個月的時間。」
大婚前一日,宮中有人來找我,給了我一封信,讓我大婚之後放到陳懷遠的書房。
一剎那,夢中左家的災難再次在我腦海中重現。那種被命運操縱的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
我強裝鎮定地接受宮中人的說教,忐忑地揣著信件嫁入侯府。如今和陳懷遠說起,才感覺松了口氣。
「我會安排好。」陳懷遠說著,眼裡還有些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不想理會,抱著被褥鋪了小榻。
新婚夜,讓他睡書房或者去小妾的房間不合適,那就講究一晚吧。
見我沒有什麼好臉色,陳懷遠不再說話,卻也沒有完全由著我。
他將被褥放回喜床重新鋪好,隨口道:「我不碰你。」
一夜無話,一夜無眠。
第二日,照例向婆母請安。在夢中被刁難的情景沒有出現,婆母雖面色不悅,卻也心平氣和地喝了茶,隨後就讓我離開Ţũ̂⁷了,更沒有提納妾的事情。
有這些改變,應該是陳懷遠的功勞,我想向他道謝,又怕多牽扯,便什麼也沒說,回自己的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