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挽回。
偏偏後來美好的記憶被忘卻。
我走出房門,透過玻璃圍欄往下看。
大廳裡擺放著一架鋼琴。
雖然時過境遷,我已經釋懷。
但是關於鋼琴,我與他實在是有一點不太美好的回憶。
9
雖然手指受傷,但沈裴 16 歲生日宴那天,我還是強忍著疼痛登臺為他彈琴。
然而一首歡快的曲子,卻被我彈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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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練了無數遍的曲子。
卻實在忍不下指間的疼痛。
秦詩羽及時上臺,說了幾句俏皮話安慰我,又連帶著我的那份親自彈了一曲送給沈裴。
完美救場。
她穿著剪裁貼合的長裙在賓客的掌聲中謝幕,身材高挑,笑容靚麗,跟沈裴站在一起簡直天生一對。
她把我交給沈裴,笑著眨眼:「小妹妹性子倔,再多練習就能彈好了,可不要偷偷哭鼻子哦。」
沈裴神色淡淡,拍了拍我的頭,讓我自己去吃點東西。
他跟秦詩羽一起去招待客人。
我沒心情吃,一個人躲在角落裡默默掉眼淚。
宴會結束後沈裴找到我。
他背著光,陰影將他面部輪廓攏得非常柔和,他問我怎麼了。
語氣輕柔,神情似乎也是心疼的。
寄人籬下的小心翼翼,明裡暗裡的打壓欺負。
那些無法訴說的委屈瞬間到了頂點,我忍不住落淚,一下投進沈裴的懷裡放聲大哭。
他身體僵了一下,雙手按住我的手臂似乎想推開,但最終沒有。
而我也無暇顧及,隻緊緊地抱住他,聲音嘶啞:「她……是她……」
「誰?」
「秦,她……欺負,我,我的手好疼,嗚……」我哭得厲害,一句話因為情緒太過激動斷得不成樣子。
沈裴沒聽懂,輕拍著我的背安撫:「誰欺負你?別哭,慢點說。」
我發泄了一會兒,漸漸止住眼淚,抽噎著說:「是秦詩羽,那天我練琴,她故意把琴蓋扣下來,砸傷了我的手。」
沈裴皺起眉,「詩羽?」
我抹著眼淚點頭。
他猶豫了一下,問我:「是不是因為今天她替你彈琴,你不高興了?」他笑著說:「傻瓜,她那是在幫你解圍呢。」
「不是,不是的!」我大聲辯解,「她砸傷了我的手,她還把我推下過樓梯……」
「棠棠!」沈裴打斷我,嚴肅道,「有些話不能亂說,你知不知道?」
我一下止了聲音。
半晌才流著眼淚小聲說:「我沒有亂說……」
我知道兩家生意上多有往來,關系也好,我不是想挑撥離間。
我也沒有亂說。
隻是沈裴卻不耐煩再聽了。
「詩羽跟你又沒有仇怨,為什麼要刁難你?
「她不是總邀請你去她家玩嗎?這說明她很喜歡你。
「你也不要太任性了。
「她畢竟比你大三歲,管教你也是應該的。
「你不要因此對她心生怨念。」
他審視的目光,好像在看說謊的妹妹,我漲紅了臉想要解釋。
我想跟他說,秦詩羽叫我去她家玩,其實隻是為了找樂子。
她說我爸爸媽媽是被我克S的。
因為我是個喪門星,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
所以最好不要跟叔叔阿姨靠得太近。
不然他們要是也被我克S了,沈裴就會討厭我。
她從不動手打我,隻是有時會刻意忽視我,將我當個擺件,有時隨意吩咐我,像支使丫鬟。
這些倒是還能忍受,但她提及我的父母,語氣輕蔑地說我是沒人要的野丫頭。
我忍不住跟她頂嘴。
我不是沒人要的野丫頭。
我曾經也是爸爸媽媽捧在手心裡的小公主啊。
我曾經生活在那樣幸福的家庭裡。
我的爸爸媽媽都很愛我,他們如果在天有靈,知道我被人肆意欺負,該會有多傷心難過。
可是沒有人知道。
那天秦詩羽把我拽到樓梯口扔下去。
我渾身是傷地回到沈裴家,卻隻得到了幾份復雜的目光。
秦詩羽說我在她家午睡,醒了後鬧著非要找爸爸媽媽,她沒拉住我,所以我失足摔落樓梯。
她哭著向沈家父母道歉。
所有人都圍著她安慰,我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
隻看到她暗地瞥過來的嘲諷一眼。
秦詩羽做事隱秘,那些惡意和針對,就像一根刺,在旁人看不見的角落裡扎進我的血肉。
10
我在沈裴的生日宴上彈了琴。
秦詩羽也兌現了承諾。
從那以後,就隻把我當空氣,再也不找我了。
後來她出國。
臨走前留給我幾句忠告。
「我和阿裴從出生起就認識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
「你長得可愛,身世又可憐,隻能依靠他,就像個娃娃。阿裴想玩救世主的遊戲,就陪你玩一會兒,但就算是娃娃,你現在也已經破損了。
「髒了壞了,阿裴就不喜歡了。
「擦亮眼睛,放聰明點兒,最好別纏著他。
「他對不喜歡的東西,可沒有什麼耐心。」
她說得沒錯。
從那以後,沈裴就越來越不喜歡我了。
我還不明所以,總是還想著從他那裡汲取溫暖。
於是我注意他的口味,學著做他喜歡的菜。
關心他的生活,下雨為他送傘,天寒提醒他添衣。
攢很久的錢買他喜歡的東西,即使昂貴,即使會讓我接下來的生活捉襟見肘。
她也確實足夠了解沈裴。
在那些糾纏跟隨的日子裡,他早就煩透了我。
11
我在別墅住下了。
我從很久以前就失去了家,如今還是隻能回到他身邊。
不過好在房間很多,我們可以分開睡。
晚上,我在客房翻閱手機。
沒有未接來電,沒有留言。
沈裴說我畢業之後就跟他結婚了,這些年一直陪著他,沒有工作過。
我看著通訊錄上各大高檔櫃臺的導購號碼,還有微信上零碎的問候和購買記錄。
怎麼也翻不到私人消息。
結個婚,不僅沒有工作,連曾經為數不多的朋友也丟了。
我這些年來的人際交往如此簡單。
隻有沈裴。
12
沈裴工作很忙,但他早晚餐必定在家裡吃。
家裡有阿姨常來打掃,我闲得發慌,在別墅裡一圈一圈地轉。
到了晚上,實在轉不下去了,就打算親自下廚。
沈裴照舊回來吃飯,看到我在廚房裡忙活,愣了一下,走到我身邊輕輕抱住我。
我躲了一下,讓他去洗手準備吃飯。
他把頭埋在我頸窩,低喃:「像夢一樣。」
「什麼?」我借著問話從他懷裡鑽出來,「怎麼了?」
這麼多天過去了,我還是不習慣跟他太親密的碰觸。
沈裴深深地看著我,語氣似乎很懷念,「你好久沒有給我做飯吃了。」
我心裡一酸,轉過身把最後一盤菜放到桌上。
可是在我的記憶裡,前不久他還對我做的一桌子的飯菜看都不看一眼。
「吃飯吧。」我轉移話題。
沈裴洗過手在我旁邊坐下。
目光一掃菜色,眉頭微動。
我注意著他的神情,問他:「都是你以前喜歡的,現在……不合胃口了嗎?」
「沒有,一直喜歡的。」沈裴笑著說。
他神色如常地吃飯,夾菜時卻不時遲疑。
我看著如從前無二的菜餚,看來這八年,確實變了很多。
我試著挑起話題。
說起從前的事。
那時沈裴才上高中,長相出挑,性格張揚,打籃球時,球場邊能圍住裡三層外三層的女生。
我就擠在人群裡為他歡呼吶喊,時刻準備給他送水。
他那時候,還不常拒絕我。
「你經常來看我,小小的一個,一不留神就淹沒在人堆裡了。」
沈裴笑著捏我的臉,「但我總是能一眼就找到你。」
「你呢,球場上人也不少,能一眼看到我嗎?」
「當然,你是後衛,控球非常厲害。」
他臉上的笑容一僵,捏著我臉頰的手指收緊。
我吃痛拍開他的手。
沈裴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跟我道歉。
又說公司還有事,他去處理一下,讓我先吃。
他今天很奇怪,我看著空蕩蕩的餐桌,按了按太陽穴。
頭有點疼。
13
很晚了,沈裴還沒回來。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窗外雨聲滂沱,我把自己裹在被子裡,每一聲雷響,都會讓我心驚膽戰。
爸爸媽媽出事那天,就是這樣的雷雨夜。
仿佛要把一切我珍視的東西劈碎衝走。
門把手突然轉動,我心一驚,開始想睡前有沒有鎖門。
但外面的人似乎有鑰匙。
門開了。
外面沒有開燈,一道高大的黑影在雷電中忽隱忽現。
我全身開始出冷汗,一聲不敢吭。
那人過來了,我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兒。
他彎腰向我伸手,我尖叫著掙開被子要往外面逃,跌下床的瞬間卻被緊緊抱住。
沈裴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不怕,棠棠不怕,哥哥在呢。」
我猛然松懈下來,隻是仍在發抖。
他把我抱上床裹住,手掌在我背上輕拍,嘴裡不斷呢喃:「下雨了,我們棠棠最怕打雷……哥哥回來了,棠棠不怕……」
他似乎是喝醉了。
反復隻是念叨著那幾句話,抱得我很緊,好像害怕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他。
我微微抬頭,在昏暗的光線裡看他。
過去了八年,他的相貌變化也並不大,隻是迷蒙的眉眼間多了從前不曾對我展露過的柔情和憐惜。
我望著窗外慘白的閃電,沈裴的懷抱寬厚溫暖,卻無法給我帶來安全感。
我忘記了很多事,但身體有自己的記憶。
這些年來,我和他,未必像他說得那麼和諧。
14
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沈裴照常去公司。
我在家裡待了一上午,待得心煩意亂,於是決定去沈裴公司裡看看。
如果這些年我一直待在他身邊,我能接觸到的,無非也就是他公司裡的人了。
結果還沒上樓,就被前臺攔下。
我愣了一會兒,指著自己問:「你不認識我?」
八年,我沒踏進過他公司一步?
前臺也是一愣,一時間有些不自信。
看了我好一會兒才猶豫著問:「您是,沈總的妹妹是嗎?」
「……妹妹?」我一時語塞。
「確實是。」
「你幫我通知他一下吧,我叫唐棠。」
沈裴很快下來了,步履匆忙地走到我身邊,一把握住我的手臂,關心地問:「你怎麼來了?」
我剛要說話,卻在看到他身後的人時猝然變了臉色。
他來得匆忙,身後跟了好幾個人。
我的記憶停留在 19 歲,但這幾個人裡,恰好有我認識的一個。
好像時間被撥回到那個夜晚……
「棠棠!」沈裴晃著我的肩膀將我晃醒。
我還在止不住顫抖,驚叫一聲,連帶著對沈裴也避如蛇蠍般猛地推開他,後退好幾步。
沈裴皺眉想靠近我。
我又看了那人一眼,搖頭說:「沒什麼,我,我先回家了。」
說完轉身便走。
沈裴追上來拉住我的手,還沒等我甩開,他握得更緊。
沉著臉,不容拒絕道:「我送你。」
我看他一眼,點頭。
回到家,沈裴先給我倒了杯溫水。
他就安靜地坐在我旁邊,沒有多言,讓我平復心情。
我喝了口水,慢慢道:「我想起來了一點事。」
沈裴身體一僵,我能感覺到他呼吸都頓了一瞬,似乎非常緊張。
那確實也不是什麼好事。
「你……想起了什麼?」
「隻是一點片段,還串不起來。」我搖頭,「我感覺我忘記了太多,一覺醒來,沒有朋友,誰都不認識了……」
「沈裴,我想見見你的朋友們。」
15
聚會約在明天晚上。
地點是落星酒吧,我定的。
我想起來的那段記憶,就發生在我 19 歲這年。
那時我剛被沈裴拒婚。
宴會上,他神色冷峻,說從小到大隻當我是妹妹。
我紅著眼眶輕輕拉扯他的衣角,卻被他堅決地推開。
父母親朋面前,他緩和了語氣,說就算我們不能結婚,他也會一直照顧我,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妹妹的家。
我永遠能有一個回去的地方。
那時我還對他存在最後一絲幻想。
但是當天晚上,他一個電話把我叫到酒吧。
落星酒吧。
在燈光炫目的嘈雜環境裡,有人倒滿三杯烈酒。
我一看這陣勢就害怕了,走到沈裴旁邊拽著他的衣袖想叫他帶我回家。
沈裴靠坐在單人座位上,似乎看我一眼都懶得,任由他的朋友攬著我的肩,將酒杯遞到我唇邊,笑嘻嘻地說:「棠棠妹妹把這三杯酒喝了,你沈哥哥不帶你回家,我帶你回啊。」
我掙扎著想要逃開,卻被抱得更緊。
「喝呀。」
臉頰被捏住,我被迫張開嘴,辛辣的烈酒剛入喉就嗆得我止不住咳。
但第二杯隨即就送了過來,我一邊哭一邊伸手去推,口齒不清地叫沈裴的名字,求他救救我。他沒有出聲,身邊接連有人按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