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見他們說把酒喝完,別掃興。
然後握住我的肩,壓住我的腿,硬把第三杯酒灌了下去。
「行了,松開她。」最後沈裴不耐煩地說。
那些人終於退開。
我被嚇得渾身止不住發抖,眼淚流了多少都不知道,連忙爬起來就要跑。
隱約聽見沈裴說了一句:「過來。」
那些人就要伸手攔我。
我尖叫一聲,瘋子一樣打開一條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Advertisement
那酒度數太高,我剛走出門,就暈得想要倒下。
不記得那一夜是窩在哪個角落裡度過的。
當我第二天穿著皺巴巴的衣服回家,就看見沈裴冷著臉坐在沙發上等我。
我看見他,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昨夜的恐懼與屈辱連帶著那些摸在我身上的手一同湧進了腦海。
我低著頭快步想回房間。
卻被他叫住。
「你現在膽子大了,敢夜不歸宿了?」
我沒吭聲。
他緩步走到我身邊,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遮住。
我剛想後退,就感覺到他的手落在我頭上。
他嘆了口氣,似乎很苦惱,輕聲說:「你一晚上沒回來,打電話不接,我到處找你也找不到,差點就要報警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他掌心溫熱,聲音輕柔,聽得我鼻頭一酸,心裡頓時湧出無數委屈。
「他們……」
「他們隻是在跟你開玩笑,沒把握住分寸。」
我忍不住抽噎一聲。
「怎麼又哭了?」沈裴伸手擦掉我臉上的淚珠,捧著我的臉說,「我們棠棠不喜歡,以後哥哥就不讓他們見你了好嗎?」
他神情關切,好像昨夜那個冷眼旁觀的人根本不曾存在。
我想起他不喜歡我太嬌氣,隻好忍住眼淚點頭。
他這才笑了,摸摸我的臉,「擦擦眼淚,爸媽今天回來,讓他們看見小花貓,又該擔心了。」
那天我沒跟沈家父母說這件事。
而那晚我究竟是露宿街頭,還是住在什麼地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晚上,沈裴端著杯牛奶送到我房間。
他這些天每天都會這樣做。
送完就走,不提留下。
我看他輕輕吹涼冒著熱氣的牛奶,垂下的睫毛長而密,看起來很是專注。
我不記得這八年裡發生了些什麼,能讓他對我這麼好。
但是現在。
我望著身邊英俊成熟的男人,突然發現。
原來我已經不喜歡他了啊。
16
今晚來的人,與那天晚上相比,多了些新人,少了點舊人。
我仔細地看著這些人的臉,與印象中扭曲恐怖的面孔重合,昨天在沈裴公司嚇到我的那個人也在。
如今一副小心討好的態度。
看得人想笑。
我確實不記得這八年來的經歷了,但是隱隱約約覺得,我不能再受委屈了。
我受到過什麼傷害,就該討回來。
在眾人笑嘻嘻打招呼的時候,我在面前碼了三隻闊口酒杯,慢慢倒上三杯酒。
那個人率先笑著湊過來了。
我拿起酒杯毫不猶豫潑了過去。
酒液打在他臉上,像是給酒吧的音樂按上了暫停鍵。
氣氛驟然凝滯。
我掃了一眼,看準一個人,拿著酒杯就往那邊走。
一群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站起來吵吵嚷嚷地要來攔我。
沈裴一聲安靜,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第二杯酒就趁勢潑到了另一個人臉上。
那人一臉呆愣,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沈裴握住我的手,沒有問話,隻是輕輕給我擦眼淚。
怎麼又哭了啊。
我推開他,自己抹幹淨眼淚,冷冷盯著這些人。
「這三杯酒,是我還你們的。」
「可惜隻有三杯,根本不夠。」
人群裡隻有茫然。
他們都不記得了。
哈哈。
曾經那麼對我,他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隻有我還因此而痛苦。
沈裴靜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麼,「你說得對。」
他轉過身,在人群裡點了幾個人。
「道歉。」
他一聲令下,陸續就有人來道歉。
最後一個來的,是當初第一個灌我酒的人。
「嫂子,以前對不起啊,多有得罪。」
我笑:「什麼嫂子,我不是你的妹妹嗎?」
「你不是還要帶我回家嗎?」
「這……都是開玩笑,真的對不起,我不該……」
沈裴伸手隔開,示意那人退下。
他拿起最後那杯酒,輕輕放到我手上。
「這件事最大的錯在我身上,隻要你能解氣,要打要罵,想潑我多少杯都可以。」
對,罪魁禍首就在眼前。
我抬手直接潑過去。
沈裴不躲不避。
酒液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流淌,潮湿明暗交織,卻半點不顯狼狽。
他垂下眼睫,酒液從他睫毛上跌落。他拿起酒瓶接著倒了滿滿一杯酒,沉默地遞給我。
音樂停了,酒吧裡一片寂靜。
我哭得快要止不住聲音了。
我曾經真心喜歡過他,最後的結果卻是這樣不堪。
該有個了結了。
我接過酒杯,重重摔在沈裴身上,轉身離開。
17
出了酒吧,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走。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舊小區。
門口的保安探頭看了我一眼,又坐回亭子裡。
我恍恍惚惚進了一棟樓,按下電梯,在一扇門前停下。
發了一會兒呆後,我在門口坐下,手不自覺地往地墊下摸去,摸到了一個硬物。
鑰匙。
我打開門進去。
倒也不用擔心非法入室了,因為這屋子已經被人翻了一個遍。
入目所見全都亂糟糟的。
我一路走過去。
明明是兩個人住的房子,有情侶拖鞋、成對的茶杯,卻少了很多女人的物品。
我看了一路,閉上眼睛,將在沈裴家感到熟悉的物品在腦海裡擺放在這個房子裡。
……很合適。
我捂住臉,突然覺得痛徹心扉。
不對,兩個人。
那另一個人是誰?
我猛地站起身,在一片狼藉裡翻找,最終在垃圾桶裡找到一把被撕碎的照片。
跪在地上拼了好久,終於拼出了那個人的樣子。
劍眉星目,輪廓分明,笑起來右邊臉頰陷下去一顆深深的酒窩,看上去十分陽光開朗。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拼命去擦,想多看清他的樣子,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幹淨。
我張了張嘴,想叫他的名字,記憶裡卻搜尋不到。
你是誰?
你到底是誰啊?
我彎腰把照片抱在懷裡,放聲大哭。
18
哭夠了,我恍恍惚惚地站起來,在屋子裡亂轉。
這房子應該是舊居,東西並不多。
走到餐廳,我看到掛在牆上的幾幅畫。
畫裡一個白裙少女,站在一條十字路口中間,往後一步,是萬丈懸崖,往前一步,有陽光燦爛的花園。
《通往玫瑰花園的路口》。
畫作落款:棠棠。
時間……是三年前。
我反復看了許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才回過神來。
這時才感覺臉上一片湿潤,伸手一摸,原來早已淚流滿面。
我看了眼手機,是沈裴打來的。
我掛斷電話,關機。
去看另一幅畫。
盛大的宴會,人來人往,角落裡卻靜謐地亮著一盞燈。
少男少女依偎著望向窗外的滿天繁星。
兩幅油畫筆觸技法都隻能說普通,色彩卻如此溫柔。
隻是看著,就讓我覺得無比心安。
我低下頭撫摸指間的戒指,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
或許我確實結婚了。
但這個人,不是沈裴。
19
我又在屋子裡翻找了。
除了這個房子,我不知道哪裡還有他的痕跡。
門鎖突然發出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我愣了一下,連忙起身去迎,太著急還撞到了桌角,我根本感覺不到痛,跌跌撞撞地跑到門邊。
門開了。
對面是沈裴。
膝蓋這時候才傳來尖銳的疼痛,我緩緩蹲下,眼淚一直流。
沈裴也蹲下來,按住我的肩。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抬頭,握住他的手,急聲問:「他,他在哪兒?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求求你,帶我去見他!」
沈裴沉默片刻,反握住我的手。
「棠棠,他已經S了。」
我愣住,猛地甩開他的手,拽住他的衣服拼命搖晃:「我不信!你騙我!對不對?你騙我的!」
沈裴攥住我的手腕,沉聲說:「車禍,搶救無效,當場S亡。你不信,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最後一面。」
我一下失了力氣。
最後一面。
20
車子停在一片墓園前。
沈裴帶我找到一個嶄新的墓碑。
照片上的人很年輕,相貌英俊,笑容燦爛。
我的目光往下移,終於看到了他的名字。
高放。
高放。
高放。
我在心底默念,不自覺走過去,伸手撫摸他的臉頰。
冰冷的墓碑,熟悉的名字。
我還是想不起來。
隻有眼淚流個不停。
我最後是哭暈過去的,醒來已經回到了沈裴的別墅。
我鬧著要出去找高放。
隻有一個墓碑,無論如何我都不肯相信。
沈裴抱住我解釋:「你昏迷了一段時間,又修養這麼久,他的屍體早就下葬了。」
他頓了一下,沉聲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也不要想起來,我會對你比他更好,讓你永遠也不會再傷心。」
我推開他,抬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沈裴臉上迅速浮起幾道指印,但他的神色依舊沉靜。
「你可以慢慢接受。
「我會等你。
「一直到你放棄他,接受我的那天。」
21
我被沈裴囚禁了。
他沒收了我的手機,鎖上門窗,半個月來,我能見到的人隻有他。
大多數時間,我都在坐在窗下發呆。
我不理他,他還是經常跟我說話。
說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說很多過去的事情。
他時常抱著我,在我耳邊不厭其煩地說。
「棠棠,我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這世上你可以依靠的隻有我了。」
「我會永遠陪著你。」
「永遠愛你。」
說得久了,他似乎自己都信了。
臉上露出幸福的神情。
像個瘋子。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概一個月。
有一天,別墅大門被打開。
沈家父母闖了進來。
這時沈裴正在準備做飯,看到他們來了,臉色一變,就要將我藏到臥室去。
沈父第一時間上前重重給了沈裴一個耳光。
他教了半輩子書,第一次動手打人。
怒急之下,直接將沈裴扇得摔在了地上。
沈裴站起來,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神色依舊是平靜的。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沈父顫抖的手指著他,「我們不來,還不知道你這個逆子在幹這種犯法的勾當!你想幹什麼?你憑什麼把棠棠接走,不讓她跟她爸媽聯系?」
「爸媽」兩個字觸動了我的神經,我終於轉頭看過去。
沈裴面無表情道:「棠棠是我們家的人,高放已經S了,他的父母跟棠棠沒有關系了。」
「你閉嘴!」沈父怒道:「你不許再幹涉棠棠的生活了,聽到沒有?!」
沈裴沉默。
沈母走到我身邊,看了我片刻,突然嘆了口氣。
「棠棠,一直以來,我們對你都有所虧欠。你小時候,沒有給你太多關愛,你長大後,我們也沒有管好兒子,讓他打擾了你的生活。
「你跟高放結婚後,我們就多次警告過沈裴了,但是沒想到他竟然跟我們陽奉陰違,表面上一套,背地裡敢把你關起來……
「是你們都長大了,而我們也老了。
「阿姨為這些年的所有事,跟你道歉。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