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前沒有人,往裡間探了探,隻見梁宸臨窗負手而立,正在沉思,似乎並未因我剛才的破門而入而受到影響。
我展開披風,將手中的東西披在了他的身上。
而後繞到他的身前,待看清他憂鬱的神色,我笑著拉過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一日不見,夫君怎麼憔悴了這麼多,險些嚇到這個小家伙了。」
面前的人自然聽懂了我話語中的寬慰之意,他順著我的手,在我的肚腹上來回摩挲一番,猶豫著開口:「南疆戰事告急,可我有心無力。」
我了然反問他,「無力是因著我和孩子的緣故嗎?」
瞧著他怔愣的模樣,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既然有心,那便去吧。」我依舊笑著,頓了頓,趁著那抹笑容僵在嘴邊,又添了一句,「我與孩子……會在帝都等你凱旋。」
梁宸眼前一亮,他攬我入懷,長舒了一口氣,「有徽寧做妻如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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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配合著回擁他,緊緊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聽著他胸腔裡傳來的此刻隻為我而跳動的心跳聲,眼淚忽然有些不受控制,偏要彰顯存在,我索性閉上眼,轉而有些貪婪地聞著他身上的味道。
這大概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肆無忌憚地相擁了,我暗暗地想。
6
此時的梁宸自然想不到,這一切都是我專門為梁帝和他設的一個局。
邊疆戰事為虛,分散兵力為實。
太子出京,朝中級別較高的武將也被派往了西南各個屬地的險關要衝坐鎮,此時是帝都軍事布控最薄弱的時候,如此大好的局面,是我長達十三年的蟄伏之中遇見的最好機會,我自然不會放過。
「娘娘,殿下又來信了!」
秋禾興奮地揮舞著手中淺黃色的紙箋,未及進殿便先聽見了她那清脆的叫嚷聲。
梁宸帶兵遠赴南疆不足一月,書信已經來了三封。
衡陽雁去,雁足傳書,每一封的字裡行間都盈滿了他身為一國儲君的責任和擔當。
他在最初的信裡說霧州的局勢遠比他想象中糟糕,外族的實力也不容小覷。
他每晚都睡不好,一閉上眼,眼前浮現的是浸染了將士鮮血的霧江,耳畔響起的是那些孤苦流離的百姓的哭聲。
許是怕我憂思,第二封信沒過幾日便到了,而且一連兩封信的內容都是喜報。
【終見霧州復興景,卻嘆相思似水深。】
他在第三封信的最後寫下了這麼一句。
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跡不是第一次,可是不知為何,我卻紅了眼眶。
合上信,我將眼中的水汽忍下,而後喚了芙月進來。
我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再湊近些。
「告訴爹爹,萬事俱備。」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我足足醞釀了十三年之久。
芙月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她鄭重點頭,轉身出了房門。
7
八月初七,十三年前,姜國被滅,就是在這天。
梁帝被生擒的時候,正處在睡夢之中。
我效仿他當年的做法,將他的後宮眾妃子全數關入了同一間牢房,而後潑油焚屍,一幹二淨。
除了梁宸的生母德妃。
我親自去了她住的延光宮,她情緒十分激動,叫嚷著要S了我,全然不似梁宸口中那般不問世事。
也對,性命的危急關頭,又有誰能淡然處之呢?
我冷眼看著她的癲狂之態,朗聲吩咐道:「再多派幾個精兵守著她。」
身旁保護我的暗衛有些詫異,悄聲提醒:「公主殿下,若留下她的性命,隻怕梁王的兒子回來了……」
「別急,隻有留著她,梁宸才真的不敢拿我怎麼樣。」
父皇離世之前,曾一直有一隊S侍暗中保護,除了他自己,幾乎沒有旁人知曉。當初他被梁帝賜了毒酒,就是其中的一名S侍遵從父皇遺願將調動他們的令牌和一半兵符交給了藺尚,而後這玉佩和一半的兵符便一直留在了我的手裡。
亡國之後,這些S侍四散在梁國各處,十三年來,他們各自在暗中招兵買馬,繁衍至今,已有萬人之數。
也正是借助他們,才有了今日的這場完美復仇。
8
我命人將梁帝手腳的經脈挑斷,而後餓了他三天。在他被囚禁的第四天,我去牢裡見了他。
「你到底為何要做出這樣殘暴的行徑!等宸兒回來了,我定要他休了你!然後再將你碎屍萬段!」
梁帝猙獰地指控我的罪行,他口中的唾沫飛濺,甚至噴到了我的臉上。我忍著惡心,拿出手帕細細擦拭臉頰。
一邊擦著,我一邊輕笑著打斷他的痴心妄想,「父皇啊,息怒。兒臣再狠毒也是父皇您親身示範的結果,兒臣深恐沒學到父皇的精髓。
「不過兒臣覺得,您是等不到梁宸回來了。牢房陰湿,您這金尊玉貴的身子,實在不宜在這等汙穢的地方久留,就讓兒臣替您做主,早些送您上路。」
他聽了我的話,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隻見他突然S愣愣地盯著我,眼中掛上了經年的滄桑與狠戾,「我早知道你和你的父親心懷不軌,十三年,十三年啊!竟也喂不熟你們這群白眼狼!」
我輕嗤一聲,「你捫心自問,自己是拿什麼喂的我?你用的是我的雙親和萬千子民的血!如今卻反過頭來要我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再造之恩?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今日我便要讓你知道什麼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十三年前,姜國帝都一萬三千八百五十七人S於梁帝的屠刀之下,今日,我便要讓他自己嘗嘗身上被剐一千三百九十刀卻依然活著的滋味。
行刑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我命人在天牢外的高臺上置了榻,一句不落地聽著裡面那人的號叫。
直到芙月出來通報,「殿下,人已經S了。」
我低頭看向懷中的果盤,咂咂嘴巴松了一口氣,「正好,瓜子也嗑完了。」
「那我們眼下?」
「去母後的鳳儀宮,我累了,想睡會兒。城門若有異動,記得第一時間來回報。」
話音剛落,轉過身就瞧見外面有人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公主殿下,不好了,驸馬……不,是太子梁宸,他回來了!」
我愣在原地,肚子裡的孩子也忽然踢了我一腳,疼痛感刺激著我的神經,讓我瞬間清醒。
我心裡想著他會來,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9
「徽寧,徽寧,我求求你,轉過頭來看看我,我是你的溫辭,你的夫君,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從我攻城到梁宸返回帝都,前前後後不過三日,動作如此之快,想必在入城之間他定然已經知道了城中的局勢。
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卻依然卸去了一身戎裝,赤足進了皇城。
梁宸應該在沿途中了不少暗衛設下的埋伏。
因為他的聲音落到我的耳朵裡全然沒有了平日的底氣,時而近時而遠,一陣風吹過來,還帶著些腥氣。
我抱著肚子背對著他,遲遲沒有轉過身去。
芙月站在我的身側,皺著眉聽梁宸一聲一聲地喚我的名字。
昔日我身邊最鐵石心腸的一個人,如今倒是破天荒地心軟了一回,「公主,驸馬……也要S嗎?」
她在話裡隨著他人一同稱呼著我昔日的名號。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梁帝伏誅,這天下看在我身邊眾人的眼裡,自然已經成了姜國的國土。
我擠出一抹笑意掛在臉上,反復平整了一下呼吸,才轉過身面對階下眾人。
見我轉身,梁宸立刻想要上前來,卻被身上的刀禁錮著,他的眼神裡滿是急切與不解。
曾經那樣驕矜的一個人,如今卻被人押跪在地上,低聲下氣地求我。
我將他上上下下細細瞧了一遍,恍惚間想起了我們的初見。
那個時候的藺徽寧面對梁溫辭,要比現在真誠許多。
這麼多年,獨獨梁溫辭口中的「徽寧」二字好似帶了蠱,迷了我的心竅,蒙蔽了我的髒腑。
可藺徽寧……不是我啊。
我是姜妍初,是姜國的溫樂公主。
下面跪著的那個人的父親,S了我的雙親,滅了我的國,屠了我的皇城。
指甲已經深深地嵌進了手心,我強迫著自己清醒冷漠地去面對他。
搶在他再度喚我之前,我先開了口。
「你是溫辭,可卻不能是我的夫君。
「一直忘了告訴太子殿下,你口中喚的那個藺徽寧,不是我。我的真實身份,是姜國亡國公主,姜妍初。」
他的眼神倏忽變化,從一開始的難過,到後來的震驚,再到最後的絕望。
這些神情一瞬不落地落到我的眼裡,像是一把利刃。
可眼下,刀尖寸寸已經入了體,倒不如痛快些。
「說來慚愧,這數月的舉案齊眉我演得著實有些力不從心。如今話已至此,我們之間也該做個了斷了。」
面前的人突然笑了,幹涸的唇上霎時間迸出了幾個血口子,扎得我的眼睛生疼。
我下意識地挪開眼,接著說道:「梁帝我已經S了,帝都也盡數在我的掌控之中。當年我的父皇給我留下了一半的兵符和調動暗衛軍的玉佩,想必如今的姜州已經易主。南疆戰事此刻膠著,你赤足進城,未帶一兵一卒,眼下擺在你面前的,大概隻有一條路。」
我抬起頭,對上梁宸那雙泛著波光的眸子。
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浸湿了他那霜灰色的裡衣。
一陣秋風吹過,他鬢間的發絲便貼上了臉上的淚痕。
陰雲密布的天空下,我清晰地看到了他那雙眼睛裡透出了恨意。
緩步走下臺階,我抱著肚子來到了他的面前。
「公主小心!」
押著他的暗衛準確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傳達出的威脅信號,趕忙提醒我不要再靠近。我擺擺手,示意他們放開。
「無事。」
我學著他的跪姿,跪坐在了他的面前,輕輕推開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而後拉過他的手,想像以前一樣,將手放在我的肚子上。
隻是這一次,他顯然並不想這麼做。
我們倆暗中較量了一番,最終還是沒能勝過他的推拒。
我輕笑著搖了搖頭,而後開口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溫辭。
「愛上我,你後悔了嗎?」
話音剛落,我便看到面前人眼底僅存的一絲光亮徹底消失殆盡。下一秒,他猛地掙脫開了身後暗衛的禁錮,雙手掐上了我的脖頸。
耳邊隨之傳來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尖叫聲混合著刀槍劍戟的摩擦聲此起彼伏,電光石火間,我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10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進了天牢。
第一反應就是先摸了摸肚子,在確認孩子依然在踢踹之後,我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想不到鐵石心腸的溫樂公主,居然會甘願為仇人之子生孩子。」
有人站在不遠處,冷眼嘲笑道。
我起身循聲望去,隻見之前那個跪在地上低聲下氣求我的人如今已經搖身一變,又是一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模樣。
他的腰間已經掛上了象徵帝王身份的佩印,而他身旁,站著一個人。
那人逆著牢房裡昏暗的燭光,與梁宸並肩而立,輪廓不甚清晰,我下意識地眨了眨眼,這才看清那人的臉。
那是藺徽瑤,養父藺尚親生的二女兒。
此刻的她依偎在梁宸的懷裡,身段婀娜楚楚,表情嬌俏可憐。
她忽閃著懵懂無知的桃花眼,抱怨似的開口:「姐姐,姜國已經亡了,你與爹爹何必執念於此,攪得滿城風雨?
「國仇家恨我不懂,可我也斷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們傷害溫辭哥哥。」
徹底清醒之後,隨之而來的眩暈感險些讓我有些坐不穩,我平整了一下呼吸,反復回味著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心下已經有些明白我為何會在這裡了。